第十一回 靈寶起死驚天外2

子虛天師臉色陰晴交替,好象內心正經受強烈衝擊。但僅止一瞬,麵容又複剛愎。妖皇在後低吼:“人道不存,霸道當立,殺了他!”執念再被挑起,子虛天師右臂倏揚,舉劍照桃夭夭腦頂狠劈下來。唐連璧罵道:“真是傻瓜!”抽出玄水劍,抓住桃夭夭背心向後一甩,上前抗住子虛的劍鋒。

玄水殺生雖不如巽風淩厲,毀傷深度卻是無可匹擬。若遭劍鋒刺中要害,哪怕道尊佛祖也會寸寸碎滅,形神化作烏有。桃夭夭的肺脈已被貫穿,劍氣迅疾傳向百骸深處,眼看周身經絡就要分解崩散了。好在他法力極深,靈性具足,參照唐連璧的作法,瞬間煉成一種收聚傷勢的小巧法門,凝聚真氣於外側,將創傷限製於局部。就聽“劈啪”聲密集,玄水劍的寒性凍裂肌膚,迸出的鮮血變成冰珠灑落地麵。峨嵋眾徒見狀大急,奮力掃**擋路的鬼魂。小雪更是奮不顧身,隨菊英劍飛舞疾進,衝開阻礙,一步搶到桃夭夭身邊,指尖剛觸到他的衣襟,便覺寒意徹骨,禁不住叫道:“哎呀……”

桃夭夭潛運真氣,反轉來扶住她,手掌已變得溫暖如常。地下密集的鬼群漸趨潰散,魔芋大夫騰出空來,立刻施術救治師尊劍傷。桃夭夭將純陽真氣運轉數周,一邊揭開衣裳,隻見胸口由黑變青,由青變白,頃刻回複正常膚色,足以毀神滅佛的巨創就此痊愈了。這奇跡是宇宙鋒神力潛消,純陽真氣驅寒,神農醫術急救多管齊下所致。魔芋大夫猶感難以置信,連聲稱讚:“經脈被神劍毀壞,一眨眼就複原。師尊法力無邊,實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桃夭夭道:“再這麽挨一下,我就作古成死人了。”命眾徒封堵橋頭兩側,防止妖皇乘執念結逃遁,說道:“真武陣暗藏隱患,查明之前不能對戰強敵。你們負責清理周邊,要穩守心境避免被執念結擾亂!”

這當口激響轟然,唐連璧與子虛天師互攻數十劍。兩人采用戰術類似,收攏劍勢不致擴散,以使對手承受最大的壓力。片刻此進彼退,子虛天師飄離淩虛殿,轉移到長橋中部,看似落了下風,實際上是以子之計反製子身——前番鬥劍唐連璧脫手上彈,借回縮之勢積了蓄超常神力。子虛天師也依樣畫葫蘆,巽風劍似退實進,破天毀地的殺傷力在退卻中迅猛累積。

唐連璧最強一劍為桃夭夭接過,此後再難使出那重手,因而劍劍相連,用攻擊次數彌補勁勢減弱。隻見銀波自上空垂掛,滾滾奔騰好象江河衝開堤壩。峨嵋高手看得真切,這攻勢後浪推前浪,一旦力有不逮微生斷點,不等敵人反撲,自身法力便會亂流似的崩潰,危害之甚可致施法者內丹毀破。李鳳歧喊道:“神農首徒快治傷,別讓他虛脫失力!”桃夭夭道:“不忙,他借傷痛提助功法,治傷反扯他後腿,莫若等完全壓製巽風劍再…….不好,快,魔芋大夫快出手!”發覺玄水劍一泄如洪,勢難收拾,明擺著是拚命的戰法。若等玄水壓過巽風,唐連璧多半收不了功,氣血真元耗竭哪還有命在?魔芋大夫一臉無奈狀,攤開雙手道:“他法力那麽強,又排斥外力,教我如何下手施治。”

事實正是如此,長橋四周電轟雷鳴,不止玄水劍發威,雷炎流攜破月風紋也交織激**。景物飄搖,雲氣翻卷,唐連璧的人影宛若飄在汪洋裏的孤舟。此等威勢潑水難進,除非強行破壞,休說施以神農法術,連宇宙鋒都沒法滲入。可是用強何異於助敵,令唐連璧陷入更凶險的絕境?桃夭夭束手無措,暗道:“此人已瘋,無藥可救!”那邊妖皇陰惻惻道:“唐公子在囚靈獄煉成的神功,委實可驚可怖。天師離開仙境的太久了,若知此人早年作為,或可倍加重視。”

子虛天師應道:“我也沒有輕視他啊,隻因縛猛虎本該緩圖。交鋒伊始故示弱態,一步步引其入套。待眼下深陷難返,我再設法破他的命門!”霍地振眉長嘯,後撤半箭之遠,放玄水劍勢**,再將積累的巽風劍勢猛然發出。是乃擊敵中流之策,敵方前力已竭,後勁未續之際,薄弱的中部最易被擊破。子虛天師大喝:“納命來吧!”揮袖鼓揚真氣,斷指拋灑鮮血,膝間竹簡亂飛,多年收集的死魂全部放出來了。刹那間刀兵法器晃亮,一群群仙魔厲鬼蜂擁衝殺。長橋底下暗伏的神怪咆哮騰空,凶性隨子虛真氣暴發,一齊朝橋上撲擊而下。

神劍,鬼群,悍怪,三重攻勢齊出,子虛天師罄盡其能,真正決勝負判生死的時刻到了!成千上萬的鬼魂衝向後方,來勢之凶猛,峨嵋眾人猝難設防,竟被衝的連往後退。桃夭夭暗叫“糟糕,玄水劍施放過度,對方抓住漏洞反攻,唐連璧定然凶多吉少!”怎奈給鬼群纏繞脫不了身,無法及時施援,心下不禁後悔“子虛天師放鬼的法器是那些竹簡,怎地當初我沒及時破掉。”心念電轉,隻在呼吸之間。卻看唐連璧身似蒼鶴翱翔,輕飄飄後撤數丈,剛才交激沸騰的玄水劍力,雷炎風紋,都毫無阻滯的收了回去!桃夭夭隻看得矯舌不下,心裏驚歎“這家夥什麽怪物變的?說放就放說收就收,強的沒天理啊!”

其實昔日南海降魔,峨嵋山賭鬥,唐連璧收放自如的神通就曾多次展現。隻因桃夭夭從來看低他一等,並沒特別留意罷了。此時再睹驚人神技,方知替他擔憂純屬多餘,當即揮動宇宙鋒,衝開鬼軍,一下阻斷敵方勢頭。巽風劍雖然威不可擋,忽遇宇宙鋒半中腰截斷,一時也難挺進。

唐連璧懸立在冰棺上方,防守同時調息靜神,為下次突擊蓄足真氣。然而巽風劍畢竟是主殺神器,主體受阻,餘威不褪,殺傷力化作細碎金光,成百條繞著他遊動,活象大群尋覓傷口吸取鮮血的水蛭。峨嵋眾徒忙著接戰群鬼,桃夭夭抵擋巽風劍鋒,都沒法替唐連璧解圍。忽聞嘶吼驚天,橋下神怪撲到,巨軀覆蓋大半天空,神猛的威勢足可壓碎萬重山嶽!

近有巽風侵擾,上有凶神淩壓,唐連璧這次看來是萬難幸免了。豈料事有奇變,神怪離他尚距丈餘,忽地蜷爪收聲,噤若寒蟬,就跟雞群見了老鷹一般,一個個乖乖的縮回橋底藏起。妖皇歎道:“天師啊,我說你失察敵情吧。這唐連璧是何許人?幾度衝進齊天宮鬧事,一個遇神殺神遇佛殺佛的狂徒!這些神怪都是被他打怕了的,你還放出來跟他鬥,豈不白白耽誤功夫。”抱怨兩句改換腔調,告誡中隱含挑唆:“卻也難怪天師,當年齊天宮大戰是法聖接的手。天師不在現場,故此不識唐連璧的厲害,往下行動可得慎重些。”

子虛天師道:“是麽,再厲害也成籠中病獸了。這會兒他傷重難逃,隻等老夫收命!”催動劍力向前,意欲推開宇宙鋒的阻隔。桃夭夭情知所言非虛,高聲喝令:“魔芋大夫,給唐連璧治傷!”

魔芋大夫正待答應,忽見唐連璧撤掉玄水劍的防禦,將胸膛傷口暴露在前,驚呼:“他又要借痛苦發功!”繞身的金光恰似群鯊逐腥,目標稍有罅隙,一股腦聚向流血的位置。魔芋大夫駭然道:“不要命啦,會痛死的!”耳聽“吱吱”怪音,似烙鐵戳進筋肉,金光鑽入唐連璧傷口,不停的攪動灼燒。桃夭夭奮力將巽風劍抵退,心中憂急欲焚,連喚帶罵:“姓唐的你給我躲後邊去,老老實實讓大夫治!真想死也閃遠點,省得老子擔憂分神!”

唐連璧冷笑道:“嗬,看樣子我確實不行了,要讓一個蠢貨替我擔憂。”驀地“哼”了聲,雙眉豎起,手臂上舉,玄水神劍緊握掌中,銀色水光繞腕而下。隻見血流戛然而止,右胸創口迅速閉攏,致命劍傷竟神奇的愈合了!先前峨嵋山鬥法遭巽風劍刺傷,他曾潛入海底,借玄水劍力和萬鈞水勢自療。魔芋大夫評價“那種療法痛如萬刃切刮,非常人所能忍受。”現今水光過處創傷即愈,療法運用越發嫻熟,相應疼痛感也加倍的深重了。峨嵋眾徒見狀駭極失色,魔芋大夫更是魂飛天外,腳一軟差點跪倒,顫聲嘀咕:“簡直不是人,不是人……”思量治傷若不計痛楚,自己費神研究止痛之技,辛苦製煉麻醉之藥,豈不都做了無用之功?

唐連璧橫劍胸前,周身散發著瑩瑩霜風,道:“外界已是中秋月圓。鬼伯,約好的日子我從不更改,現在就是你償命的時候了。”

桃夭夭聞言猛省,激鬥多時幾經波折,竟是他為煉化玄水劍故設的難關。四大神劍性屬陽剛,轉變須應陰柔天時,因此都與月亮盈虧相關。太陰星圓滿陰流充盈天地,轉化神劍最是得便。其時內運純厚真元,外受巽風刺激,借劇痛淨空心境,一舉可將玄水劍煉入元神。此計雖是行險,卻讓他達到子虛天師竭思殫力而沒能達到的境界!當初約定日期,似乎於己不利,如今看來倒是有膽有識的方略。

思緒飛轉如電,劍鋒運轉更快,眾人尚未想得透徹,唐連璧已躍然飛出。一道銀光劃過半空,夾帶雷炎風紋嘯鳴之音。玄水劍威力較前並無太大增加,而靈動巧妙如臂使指,與風雷道法融通無間,“煉化入神”的效能實乃前所未睹。桃夭夭知道子虛天師擋不住這一擊,眼看他要橫屍當場,心底忽地湧起一陣哀痛,禁不住反轉宇宙鋒向後格架。猛然銀光撞上青波,轟響沉悶,劍勢呈平麵擴散。但玄水劍已與唐連璧心魂相通,起止隨憑心意,靈動直似活物,主體雖為宇宙鋒攔擋,一部分劍光繞開障礙繼續攻向敵身。子虛天師慌忙使巽風劍招架,哪裏架得到這靈性十足的神力。陡然胸腹中劍,張口噴出鮮血,蒼老的頭顱頹然垂下。

唐連璧一劍得手,後續攻勢源源而發。桃夭夭急道:“不能殺!”奮力運劍抵禦。宇宙鋒也是通靈神器,遇強而彌長,威力提升永無止盡。一瞬間滿天青銀迸閃,劍光交錯,兩大神器或纏或碰,堪堪鬥了個旗鼓相當。桃夭夭瞪得溜圓,吸陽,返照等功效悉數展開,還是壓不過對方勢頭。那玄水劍光恰似水銀泄地,無孔不入,縱然宇宙鋒的劍波壯闊如大海,仍可見縫插針的穿刺過去。桃夭夭暗料鬥劍難勝,情急下施展渾身解術,設天王盾為子虛天師遮護。峨嵋眾徒才將群鬼擊潰,在下麵都看呆了,人人驚詫莫名。小雪道:“他們倆怎會打起來!”班良工喃喃感歎:“奇怪啊,師尊給敵人設防,這演的是哪出?”

一旁方靈寶拍手笑道:“我明白啦,師尊原是子虛天師學生,眼下臨陣倒戈,想重歸子虛門下。好玩好玩,咱們都要當魔王的徒子徒孫!”許久沒見他犯傻,此刻忽發怪語,眾人卻沒反駁,錯愕之餘隱覺有幾分合理。

正疑惑間,忽然唐連璧撤劍後移,雙目冷光灼灼,仿佛岩石下燃燒的兩顆冰塊。桃夭夭滿頭大汗,握劍喘道:“停,停手,你不能殺他!”定了定神,續道:“子虛天師的確罪不可恕,可他作惡是受妖皇的蠱惑。這樣殺了他有何用?讓他抱定無錯無過的念頭去死,有什麽意義?對背後元凶有何損失?若使他為罪過終生痛悔,遷意向善,那才是最實在的懲罰,才能從根子上挫敗魔首妖皇!”換了口氣,朗聲道:“首要之務是消滅妖皇!”

唐連璧道:“滅妖皇,憑你?心王丹券都沒收齊,怎麽滅法?什麽都不懂的蠢貨,要講大話滾遠些!”桃夭夭一驚,正要問:“你怎知心王丹券的秘密?”唐連璧喝道:“滾開!”雷炎洶湧衝騰,震開宇宙鋒,玄水跟進疾刺子虛。桃夭夭猛地驚覺,拚死力設盾回護,又跟唐連璧鬥到一處。

激烈的鬥法震響天穹,子虛天師仿佛在深睡裏被驚動,緩緩抬起臉,恍恍惚惚的道:“是你在救我,你又救我……這是為什麽?”桃夭夭暗知此問關健,喚醒他良知的機會稍縱即逝,應聲回答:“因為你是我老師!教給我仁愛道義的恩師!不管你用意是對是錯,到底教會了我做人的道理——人有感情知恩思報,我絕不讓你帶著魔王的罵名和惡念死去!”

說這話時稍有分神,宇宙鋒支絀失漏,玄水劍乘著雷炎穿過屏障,倏地擊向子虛天師的天靈蓋。這下突襲好生威猛,縱有天王盾防護,子虛天師的元神仍被震裂。隻見金影浮現體表,逐漸脫身飄走,那是魂體含藏巽風劍的部分,雖未煉化入神,也已混合緊密,一經分裂永不可逆轉,勢將導致本體徹底的湮滅。桃夭夭苦口婆心的勸說半晌,到頭來子虛天師還得作為魔王斃命,一腔希望眼看要成泡影,登時怒火直衝腦門,大喝道:“你這不開竅的渾球,真要趕盡殺絕啊!”咬牙舉劍狠劈,宇宙鋒斬仙滅神雄威陡現,竟將玄水劍暫時逼退。

妖皇藏身紫色光暈內,一直咬牙切齒的觀望局麵,神情含怒帶怯,好象非常忌憚桃夭夭的作為。或許它想起了前事,那天峨嵋山上,桃夭夭寧可自絕也不肯殘害他人,不正是受這舍己護善的信念的驅使?倘若所有人都固守善念,哪還找得到放縱惡欲的軀殼?幸而桃唐兩人爭執,妖皇窘境暫得鬆緩,趁機挑唆道:“天師壯誌未酬鬱恨滿懷,理當泄憤於世人,怎能輕易就此罷休?況你辛勞奔波一生,費盡心機才修成的高深道行,難道就這麽白白放棄了?”

子虛天師一震,忽覺全身的生機,精力,功法正逐漸飄走,不由惶恐欲絕,驚道:“放棄,不,絕不!”妖皇的話如火上澆油,將狂念又挑的熾熱。一霎間他氣力大增,翻身向後,連滾帶爬的抓扯那金影,大叫:“我的法力,我的神劍,用來殺光世人哪,我絕不罷手……”似乎受到執念牽縛,金色人影飄行滯緩了。

此時戰況漸趨分判,巽風劍宇宙鋒各具神威,而運用之靈妙究是唐連璧稍勝。前沿纏鬥猶酣,他隨手向上揮出一道劍光,經雲層,天頂,悄然繞向後方。因劍光與元神合一,劍之所在即人之所在,身形倏然出現在子虛天師跟前。桃夭夭阻攔不及,心下大感焦惶。妖皇道:“天師還有妙計怎不用!”子虛天師心領神會,一手緊抓蘊含自身法力的金影,一手作法招引,上空巨堡陡降,天武宿的囚靈獄應招飛來。唐連璧似有所感,停住了腳步。

子虛天師回到昆侖仙境後篡奪文武首領之權,派內法器,法陣,靈物皆可調用,但用囚靈獄怎可阻止唐連璧?眾人均感不解。桃夭夭氣籲籲趕到近處,遲疑著收起宇宙鋒,向那懸空的堡壘張望。忽見半邊高牆轟然垮塌,一個囚籠映入眼簾。裏麵的人背穿長鉤,顛倒翻轉,正是唐連璧的師兄巫神秀!

妖皇陰陽怪氣的道:“剛才桃夭夭說人都有感情,我卻半點不信。師兄陷害師弟,師弟懷恨報複,這都是人性使然,一逞己欲即正道,何必拿感情當作束縛手腳的枷鎖。”

桃夭夭悟到惡魔的用意,呼喊:“唐連璧,你別衝動!”掌中亮出神鋒,急待追剿妖皇。又想如前番唐連璧所言,沒弄清圓真心術,心王丹券種種疑迷,未必能真正的根除妖皇。而且解鈴尚須係鈴人,唐連璧與他師兄恩仇深繁,旁人插手縱能攪亂困局,心底的怨結總是越積越重,將來豈不又成了妖皇利用操縱的把柄?思慮再三,還當由他自己決斷方妥。桃夭夭暫將宇宙鋒收斂,凝目靜觀局勢。

妖皇道:“法聖告訴我了,巫神秀身陷囹圄,日夜鉤扯顛轉,唐公子也曾飽受這種苦楚。可你的苦難因他而起,他的刑罰卻是自作自受,兩者豈能相提並論。大丈夫有仇必報,親手殺掉仇人才叫痛快!”唐連璧沉默不語。眾人心頭怦然,均想:“他會不會殺掉他師兄。”桃夭夭忍不住道:“既是師兄師弟,怎可自相殘殺。惡魔挑動仇殺隻想找到新的寄魂傀儡,唐連璧你腦子放清醒點!”

妖皇笑道:“桃師尊妄言成習啊,你可知這位師兄對師弟做過什麽?就想替人家排解冤仇。”桃夭夭眉頭一皺,思量詳情未能深察,亂發言多半適得其反,當下不作回應。

妖皇接著道:“唐公子幼年喪家,四方漂泊。叔叔唐文宗僻居煉功,師傅九幽雪行蹤無定,朝夕相伴的惟有師兄巫神秀,因此打心眼裏將他視作親生兄長……哦,應當比親生兄長還親,如果神秀臨危,搶著替他斬頭瀝血的一定是唐連璧。嗬嗬,兄弟同心其利斷金,兩人攜手闖**四海,做下無數令人瞠目的英雄豪舉。”

“可惜這光耀動人的情義裏麵,卻隱藏著另外一些東西——利己,貪生,畏強淩弱,以及衛道士認為汙濁陰暗,其實是人性裏最真實的各種特質。待到兩人潛入昆侖盜冥霜時,終於全都暴露無餘了!他倆撞見昆侖法聖正行那‘殘害生靈’之事,巫神秀忌憚長生天勢大,敬畏仙宗首領的權威,主張不管不問明哲保身,唐連璧卻執意要救人懲凶。兩兄弟爭執不下,巫神秀竟背後放暗箭重傷了師弟,還誣賴師弟是**幼女的凶手,致使唐公子陷身羽山牢,遭受難以形容的煉魂之苦。”

“嗬嗬,這就是人性,損人利己,趨利避害,貪生怕死……親兄長的假象破毀了,感情的幌子撕爛了,巫神秀的真麵目實可令所謂的‘道德仁義’不攻自破!不過,唐公子你沒必要傷感,人生來就是如此,你害我我害你,哪有天理公道,強存弱亡才叫正義。所以放手替自己複仇吧,釋放鬱恨積怨,一逞胸中快意,做回真正的自己方是英雄豪傑!”

一句句鼓動傳入耳內,峨嵋眾人心跳臉熱,隻覺直擊意誌最深層,幾乎都快要被妖皇說服了。唐連璧依舊靜若磐石,隻在唇邊微現一絲輕蔑的笑意。李鳳歧也是第一流的人物,胸襟廣博英雄識英雄,一看唐連璧的神態,登即他領會的抉擇,回頭笑道:“好啦,齊天宮咱們算是拿下了,誰跟我去尋取白靈芝?”

眾徒愕然,尋思妖皇還在作祟,勝敗尚未判定,怎能輕易撤離爭端的中心?惟獨方靈寶拍巴掌嘻笑:“我隨大師兄去,要論尋寶的本事,哪個比得上我丹藥首徒。”李鳳歧道:“說得不錯,白靈芝應該屬於仙草類,尋草煉丹是丹藥看家本領,你就給我引路好了。其他人守好龍師妹冰棺,等待師尊下一步指令。”

小雪忙道:“那眼前的僵局呢?要是再有大群妖魔,你走了誰帶我們迎戰?”

李鳳歧道:“這一戰魔道注定落敗,唐連璧自會收拾殘局。嗬嗬,取白靈芝越早越好,可不能讓龍師妹等太久。”說著騰聲升空,帶方靈寶飛向寶光閃耀處。長橋下方的神怪懼怕唐連璧,盡皆藏頭縮尾,沒有躍起攔阻外人。

峨嵋眾徒半信半疑,轉朝長橋上,隻見唐連璧往前邁了兩步。桃夭夭大是緊張,一個勁兒提醒:“唐連璧,別讓妖皇侵占心境!”手裏再度握緊宇宙鋒,暗想唐連璧如果化身新魔王,那可比子虛天師棘手得多,緊要時隻能強行出劍,驅離惡魔甩掉難題。至於唐連璧的心結未開,將來還要受惡魔迷惑,諸般後情這會兒都顧不上深慮了。全神戒備之際,隻聽妖皇連續呼喊:“殺掉巫神秀,殺掉子虛天師,殺光他們每個人,讓自己的恨意變成現實……”一聲比一聲深切,真象是發自肺腑的勸勉。唐連璧忽地止步,冷冷的道:“憑你這般豬叫狗吠,也能支使得了我?”

話音未落,兩道霜風疾起,暗含玄水劍力,一瞬將堅若金剛的羽山牢切開。巫神秀掉落地麵,穿入肌骨的長鉤悉數粉碎,雖未蘇醒,但呼吸平順,顯已擺脫了鉤體翻滾的折磨。妖皇驚倒在地,嘶叫道:“你,你居然放過仇人,還幫他脫困……”眼光忽露喜色,又看唐連璧走向子虛天師,繼而指望他牢記家族深仇,向最痛恨的敵人討償血債。

此時子虛天師快抓不住金影了,半躺著掙紮扭擺,口裏叫著:“我的法力,我的神劍……”萬分悲苦留戀。唐連璧衣袖一抖,取出一個七寶琉璃匣,翕唇念幾句咒語。那金影隨即一分為二:金色奇光還原成柳葉兵刃狀,輕靈的飛進匣內,是乃巽風神劍實體;灰暗人影四散飄開,紫色光暈跟著熄滅,昭示真氣法術盡都化散成空。子虛天師連失法力,神劍,元神缺損不全,伸長枯柴也似的胳膊,喃喃道:“沒了,都沒了,嘿嘿…….”頭發漸變灰白,臉上滿是無憂無慮的瘋笑,直著嗓子嚷:“哈哈,沒了,哦,都沒了…...”

眼望他失法而未曾喪命,桃夭夭恍然大悟——唐連璧開初就沒下狠手,那一劍運力巧至巔毫,隻將子虛天師的法力分離,內丹震碎,血脈髒腑未生致命損傷,這等手法如同撚針挑出肉中沙,堪稱是精細入微,麵麵俱到了。桃夭夭略覺寬慰“這家夥想得挺周全嘛,怎麽不早點講明,害得我鬥的昏天黑地……哼,明明是故意這麽幹的,這人最愛耍橫鬥勇,絕不肯跟人好好講理。”一轉念間,厭惡感又生。

唐連璧伸指輕摩,仔細寧息劍勢,第二把神劍總算取到,去往商代的計劃再添幾分成算。妖皇坐等半天,沒見預想的場景,抖抖索索的問:“你怎不殺了子虛,為何不殺他……”唐連璧收起寶匣,瞥一眼子虛天師。後者蓬頭垢麵叫嚷累了,正坐在地上舉起腳板,好象捧著一本千字文,呆呆的念道:“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這個字怎麽念,這個一撇一捺,哎呀,這叫什麽字……”唐連璧轉開目光,傲然道:“殺一個不能還手的瘋子?豈是唐家後人所為!”

這句話講出,妖皇大叫仰倒,怨意殺欲如潮狂湧,妙香子的身體再也承受不住,轉瞬化作一具焦爛的死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