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縣城,李作民環視一圈,就把一個城看完了。不過,他搞不清楚瘋人醫院在哪裏。他想找個人問一下,卻聽到一個很熟悉的尖叫聲。哎呀!你找死啊?聲音來處,一地的菜呀果啊的,一輛裝滿了蔬菜的三輪車邊上倒著一輛自行車,一個肥女人正抓著一個中學生樣的男孩呱呱亂喊。很快長出來一堵人牆把這一幕遮了。李作民覺得這個女人很像青梅,就蹭進人牆。

果真是青梅,她抓著滿臉通紅的男孩跟圍觀的人講,這個小孩撞倒了她,她的菜給撞爛了,她回去要挨老板的罵,還要扣工錢。她一邊跟別人說話,一邊,全身肥肉都閃著氣憤的光芒。男孩子給她抓著,很狼狽很難堪,同情孩子的人很多,有人開始說青梅的不是。青梅沒想到是這種局麵,慌亂地四處找救援,一下子就把站一邊的李作民看到了。看到李作民後,她不相信真就是李作民,一張胖臉變成一個大問號。李作民跟她點點頭,她才確認這人就是李作民了。她哎呀一聲,放了男孩,就奔李作民來了。原本就離得不遠,經她誇張一奔,她就差不多撞進了李作民的懷了。她說,你知道我在這裏呀?周圍的眼睛自然是全被吸引到這邊了,李作民很窘,一張臉紅得不行。青梅知道自己不對了,退回去,對還站在一邊不知道該怎麽辦的男孩說,去吧去吧,今天我就便宜你了。說完就叫李作民幫著她撿菜。

再圍著看就要挨罵了,人牆就散了。

你怎麽來這裏了?青梅問。

李作民沉默了半天,問,你怎麽在這裏?

青梅說,我們那地方,種莊稼不長莊稼,種黃金又不生,隻得出來找雜工幹。我男人怕我還找你,不讓我回那邊幹,我就來這裏了。說到這兒青梅就格格格笑起來,聲音大得半截街的人都聽得見。她說沒想到你還離不得我,連這地方你也找來了。李作民被她的笑聲弄得心裏酸酸的,眼睛就潤了。青梅看不到李作民眼裏的潤,她是個很粗心的女人。她這時候實在是很高興,她高興得隻知道樂了。她說,我那男人也是,他哪裏就曉得我們又捏上了?格格格,走吧,跟我到飯店去,我跟老板說你是我男人,晚上就和我住一起。又突然一愣,說,哦,我忘了問你是不是剛來了,是剛來的?還沒吃飯吧?見李作民不聲不響的,嗔怪道,見了我也不見你表示點兒高興,既然是這樣你還來找我呀?

把地上的菜裝上車,李作民替青梅拉車,青梅推著車,回去了。

到了飯店,青梅果然跟老板娘說李作民是她男人。青梅來的時候是跟她男人一起來的,當時她也跟老板娘說這是我男人。老板娘覺得李作民跟上次見的青梅的男人差別很大,就用奇怪的眼光看著李作民,說青梅你男人長高了啊。青梅說沒聽說過半老男人還能長。李作民很難堪,青梅沒理他,把他拉進她睡覺的房間裏去了。青梅睡覺的地方是堆放菜的地方隔出來的,很潮,空氣裏還有一股爛菜味兒。就這地方還不是她一個人的,這家飯店有三個打雜工的,另外兩個是姑娘,她和兩個姑娘一起住在這裏。

青梅拉進李作民就把門關上了。李作民說把門開著吧,這樣不好。青梅說啥不好,這會兒她們又沒回來。我關著門是怕你難為情哩,你沒看我們的床都掛著帳子啊,我還打算晚上把你留在這裏哩。李作民苦笑,說你說的啥話哩,沒長心眼啦?青梅說,長啥心眼啦我要?她們都不長心眼哩,我長啥心眼啦我?你不知道現在的姑娘才沒心眼哩,晚上把男朋友帶來一起睡,在帳子裏弄得喧喧鬧鬧的,羨煞死人哩。害得我整夜整夜地睜著眼想你哩。青梅一邊說著話,一邊為李作民理頭發,弄得李作民心裏一陣酥軟一陣澀酸。青梅並不是完全沒心眼的人,她早從李作民一頭白發裏看出李作民這次來一定是有什麽大事。她替李作民理了一陣頭發,說,看,什麽事把你愁成這樣啊,頭發都白成這樣了?現在說吧,你是來做啥?李作民孩子似的紅著眼看著青梅,嘴角癟了幾下,淚就下來了。青梅把李作民的頭摟進自己肥厚的懷裏,在他的額上來了一口,呸掉,說,鹹的。又哄一個孩子樣的拍著李作民的背說,說吧,說出來好受一些。說出來看我能不能幫忙。

李作民把頭抽出來,長長歎口氣,把他家裏的處境簡單跟青梅說了。

當天,青梅帶著李作民去了醫瘋人的醫院,把雪果的情況說了,問醫生雪果這樣算不算瘋子。醫生說,從症狀來看,應該算間歇性精神病,叫他們把病人帶過來。

李作民聽了醫生的說法,當晚就要回家接雪果。

青梅說,現在沒去那邊的班車了,不如明天清早再走,反正雪果那病要治好也不急這麽點時間。

又說,你怕我吃了你呀?你像塊鹹豬肉,我不吃的。

李作民知道青梅是想逗自己開心,不想辜負她一片好心,就留下了。

這晚,李作民趴在青梅寬厚的懷裏哭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