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鳶站在鏡頭麵前就什麽也說不出口了,最終講述的人就換成了沈從文,沈從文從小就愛搞什麽演講,長大了又當過主持人,口條自然好。可他疲憊地站在鏡頭麵前,沉默,竟然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海納爾說:“你就當作機器不存在,簡單說一下麥麥的事情。”

麥麥的事情?

沈從文微微沉默,想起了他們第一次初遇時的事。

“她叫麥麥,一個寫網絡小說的,我沒有看過她的小說,可我知道她的文筆很好,我見過她的朋友圈,裏麵總有很多的詩,很文藝,和她本人一點都不一樣。她本人……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就把奶茶弄到了我身上,她喜歡在房間吃早餐,一開始不理解,後來才知道她喜歡在創作的時候一個人。她有哮喘,她不該有哮喘,她那麽年輕,就那麽孤零零地一個人。我不知道她的家人是否在意她,可她現在需要家人。”

視頻的最後,海納爾貼上了一張麥麥的頭像,還有自己的電話,點擊了發送。

沈從文卻還是坐在那裏,坐在醫院外麵的椅子上,眼中流出麻木和絕望,直到海納爾再次出現,坐在了他旁邊。

海納爾說:“視頻發出去了,希望她的家人能看見。”

沈從文長長地歎了口氣,抬頭,漫天的星子彌漫,他覺得耳邊安靜到詭異,到陌生,他突然很想聽聽麥麥的聲音,哪怕是聒噪的,無理的,叫嚷的,總之什麽都可以。

“海納爾,給我根煙可以麽?”

“可以。但是,抽顆煙你就沒辦法去她的病床前了。”

沈從文回過神來,是啊,都忘了她還病著。就連海納爾也在認識她後很少抽煙了,她的身體無法接受煙味。

“那你說,人在煩得還能幹些什麽呢?”

“煩著,就這麽煩著,等著,還能做些什麽呢?”

“今夜不該是這樣的。”

海納爾歎了口氣,同樣煎熬。

忽然,電話響了。

沈從文和海納爾幾乎是同時驚醒,震驚又緊張地看著海納爾的手機,翻過來,是來自伊犁的未知號碼。

海納爾接通,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婦人的聲音。

“喂,你好。”

海納爾說:“你好。”

“我找馬越。馬越呢?那丫頭一年到頭在外麵胡跑,一點臉都不要了!現在還在網上發那些亂七八糟的視頻是想幹嘛?還不嫌丟人?”

“您是……”

“我是她媽媽。馬越究竟怎麽了?她人呢?”

沈從文或許知道了麥麥為何不願意承認那個家和那些親人,為何喜歡一個人孤零零的生活,電話裏的人聲音都是這樣的咄咄逼人,壓迫十足。

沈從文拿過手機,仿佛千斤沉重地開口:“馬越她病得很嚴重,在喀什醫院重症室,還沒脫離生命危險。”

話音一落,那邊的嘮叨聲戛然而止,或許是因為不可置信,婦人的聲音都有些嘶啞。

“你說撒?”

“我說,您的女兒快要離開這個世界了,您來好好看看她吧。”

電話裏又傳出男人的質問聲,還有剛才那個婦人的哭泣聲,像是石子劃過粗糲的地麵,從胸膛深處爆發而出的絕望哭聲。

“我的麥麥,我的麥麥啊!”

沈從文抬頭,看向五樓的窗戶,麥麥就在那裏,他想問,你聽見了嗎?他們在呼喚你。

——

從伊犁開車到喀什至少要一天一夜,一天一夜,沈從文待在麥麥身邊就這麽數了一天一夜,他們前往羅布泊的時間又往後延了。

三個人輪班倒看護麥麥,沈從文就這麽看著帶著吸氧麵罩的麥麥,安靜的乖巧的,讓人覺得陌生,沈從文笑著說:“難怪你老吵,你不說話的時候太醜了,一點生氣都沒有。”

可卻不會再有人回懟他了。

真是奇怪,也真是可怕,那樣一個鮮活的人難道就這麽突然的,在打碎了一杯卡瓦斯後,在大家猝不及防的時候,在任何人放鬆警惕的時候,然後隻是留下一個全是廢話的備忘錄就永遠的沉睡了?不可能,沈從文想,不可能的,麥麥是寫小說的,小說裏的人都是有主角光環的,柳暗花明又一村,麥麥也不可能就這樣死掉。說不定就像電視劇裏演的,某個夜晚,她忽然動了動手指,或者流出一滴淚,然後睜開眼睛。

沈從文緊緊盯著她的臉,一分鍾,十分鍾,半個小時,時間像是凝固了,這個病房裏的一切都一動不動,沈從文也一動不動,這個世界的一切都要暫停了,可麥麥沒有任何反應。

他想起來了,這個世界不是小說,病魔會在一瞬間奪走生命,麥麥早在遇到他們之前就已經準備好迎接這一刻了。

門開了,沈從文回頭,身後出現兩個老人,那是麥麥的父親母親,父親一身的疲憊和滄桑,母親帶著藍色的頭巾,看樣子都是和藹可親的,可沈從文已經聽見過他們對麥麥的凶狠無理了。

婦人來了就趴在麥麥身邊哭泣,其他的親屬就過去扶著她,父親沉默地站著,說著什麽不該啊不該。他們的事情沈從文一行人一無所知,也不想知道,他們隻曉得,這些東西對麥麥而言早就不知道了。

三個人去了樓下,坐在麥麥的車頂上,紅色的越野車,透過擋風玻璃還能看到“小王子”的擺件,她本身就是個很有浪漫主義的女孩子。

沈從文說:“麥麥出事前。一直在趕稿,她說在寫我們。”

李鳶說:“我找到了她的原稿,《雪山豹影》。”

“是嗎?裏麵寫我了麽?”

李鳶點頭:“寫了,她說,你是一個很有意思的人,她應該早些認識你。”

沈從文定住,然後沉默,再抬頭,他望著李鳶,緩緩開口:“李鳶,我喜歡她。”

這些天,沈從文早就想明白了這些事,想明白了自己的心。而且,麥麥應該也喜歡他,隻是他們都沒說。但不遺憾,因為他們都開心過,彼此記住著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