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原本也是野獸。
隻是後來學會了思考。
然後變得孤獨。
人總是孤獨的,因為沒有人能完全理解另一個人。
沒有人能夠。
所以。
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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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片群山裏有一座山峰孤獨驕傲的屹立著,就群山再多第一眼你就會看到它,它就像是一道指標,一個符號,像是開天辟地頂天立地的巨人,雄壯俊偉,耀眼而美麗。
雲遠望著如劍般聳立陡峭的冰峰,雙色變幻的瞳孔裏又流幻出絢麗的色彩,愈發濃鬱的深紫掩在深藍後凝成濃墨。
就在那麽?
手按在胸前,早已沒有感覺,是因為心髒已停止跳動,還是因為已經明白那隻是個幻影?
雪原冰峰難得的放了晴,即便是這樣,憑借雲此刻的目力,向上看去,山峰頂處隱約也隻能見到被白霧縈繞的一片朦朧,陽光透過自然界神奇的力量映射出七彩的光芒,將山巔處照耀得光怪琉璃,仿佛神界。
從山腳往上,隻有一條崎嶇的小路,雲輕踏著腳步,緩緩拾階而上。這一路行來卻是荒涼無比,前不見人煙,後不見人影,隻他單身一人踏踏的腳步聲在冰峰上輕輕回響。山陡峭,路崎嶇,當初造路的人或許是刻意似的,整條路的坡度極低,而又刻板的沿著山峰環繞,就像要人多走幾遍一樣。
雲腳步輕盈,身手更是世間罕有,若沒有那諸多煩心事,這一路可見奇石山景卻真真是世間少有的佳處。一身白衣,白霧輕繞,這山,這霧,這人,白成一幅畫卷。這畫並不美麗,甚至單調得有些寂寞,所以一抹濃墨便點了開來。
雙眼中精光閃閃,英俊的臉龐添上幾許風霜,他握著槍,攔在唯一的朋友麵前。
“好久不見。”
“……”
“已經,快五年了吧。”毒牙歎息著露出真心微笑,“你還活著,真好。”
“真的?”雲嘴角牽了牽,他搖搖頭,“我原本也覺得很好。”
“原本?”
“我見過你的弟子了。”
一句話包含了太多信息,倆個都是聰明人,本就不需要太多話語。
毒牙微笑:“那小子怎麽樣?”
“是個聰明人。”雙瞳裏幽藍魂火驟閃即逝,雲抬起頭,“和以前的你一樣。”
“以前?喂喂,這才過去多久啊。”毒牙摸著下巴,無奈的翻了翻白眼,有意無意的問道,“難道魔界和雪舞大陸時差有這麽嚴重?比如我們這裏一天你們那裏一年之類的?”
“你看我像一千多歲的老怪物嗎?”雲也笑了。
“外表不像,靈魂嘛,就不知道了。”毒牙淡淡說著,像是不經意的瞟了他一眼。
“噢?”雲偏了偏頭,“那你變了?”
“我?”猝不及防,毒牙微微一怔,旋即灑然搖頭,“當然不。”
雲笑了,笑容裏沒有一絲暖意:“那我不明白為什麽第一個看到的是你,如果是你,我想應該不會站在這裏。”站在我的麵前。
毒牙也笑了,笑容自然而溫暖:“我在這裏,當然是為了替朋友複仇而來。”
墨黑褪去,深紫浮現,幽藍魂火猶若實質的浮在眼上跳動著,連聲音都失去溫度,雲平靜的道:“我就在這裏,你要為了誰報仇。”
“他叫雲,我唯一的朋友。”毒牙仍然笑著,“他女人很多,卻還是不會哄女人的白癡,是一個寧願自己受傷也不願傷害別人的傻瓜。看似武技高強身手絕頂,其實骨子裏優柔寡斷,任性衝動,感情用事。需要的時候幫不了你什麽,不需要的時候也不會出現,有和沒有差不了多少的混蛋,但還是我的朋友,我這樣的人,前半生也好,後半生也好,總是難得有幾個朋友的。”眼中的溫暖漸漸褪色,目光慢慢冷下去,“但他死了。他被惡魔占據了身體,帶著魔界軍隊侵略雪舞,使用禁忌魔法製造亡靈怪物濫殺無辜,無數家庭家破人亡。”他頓了頓,聲音一寒,“他死了。”他拔出槍,帶起叢叢雪花,槍鋒被雪擦得鋒亮,他的聲音更冷,一如山脊劍鋒,“為了他的榮譽,我要殺了你,以朋友之名。”
“以朋友之名……嗎?”雲抬起頭,全世界的光亮就集中在他身上,照得他的臉光彩不定,他搖搖手指,“現在的我,你殺不死。”
“那總要試試才知道。”
話音落,槍尖起。
雪舞銀蛇,原馳蠟象。
高手之戰,本就是片刻之爭,一招之分。
毒牙不出手則已,一出手便是最強招式。
極恨之槍·無雙!
擊破一切的一槍,無法防禦的一槍,耳旁聽不見呼嘯,天地間萬籟俱靜,毒牙清楚這是他的速度已超越了聲音。眼中隻有槍尖盡頭那一人,那一個被鎖定的獵物,雷電從槍尖上躥出,這是多羅美蘇草原上淬煉出的最強之槍,夾帶著自然之威無聲咆哮!
厲風迎麵襲來,鋒利如刀,輕易的削斷了額邊長發。瞬間裏雲雙瞳裏紫光大盛,獵獵風中,隱約可見背後似乎有一雙巨大的羽翼若隱若現,欲展未展,氣若淵峙。他還未出手,天地間光彩卻已盡為他所奪。
若毒牙是利箭,他便是高山。
毒牙駭然色變,無雙的威力他最清楚,戰場挑選在狹窄不利於閃躲的崎嶇山道更是刻意挑選,在雲到來前,這一段短短山路周遭環境小到一塊石頭一根小草都已被他盡數計算進去。這一槍出後的變化更盡在他胸間。他想過雲的劍,雲的風翔,雲的閃避,雲的退讓,卻不曾想過雲隻是默然相對,更不曾想過,雲隻是這麽站著,他埋首苦練豁出性命才練成的絕技卻無法寸進?!
眼裏充滿不敢置信的疑惑,強烈的挫敗感差點將毒牙直接擊垮。四年前倆人數次戰鬥,均已不分勝負告終,毒牙清楚,真算起來那是隻差毫厘的惜敗。四年後,修成極恨之槍恨決大成的他本以為縱使不敵,也不過仍是半分之距。但是——
這半分,任他使勁了全力也無法再向前一步。
“這次也是。猶如鴻溝的半分之距。”
然後他看見了一個漸漸放大的拳頭,在怪異的時間錯覺中,緩慢的又快速的擊中了他,眼前一黑,他想要喊出的話被卡在喉間,溫暖的手臂挽住了他,心更急,思緒卻不受控製的跌入了黑暗。
你活著,我很高興。
……
我歡迎你回來。
嗯。
這不是棋盤,他們也不是你複仇的道具。
我知道。
但是不得不做?住手吧。
……
你既然還控製著死靈怪物盡量避開大城鎮,為什麽不能收手!
……
死者已矣,想想活著的人。
……
停止吧!那是神域。他不是人。你不是他的對手。
……
你為什麽非要走上……死路?
“謝謝。”
……你個白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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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峰上荒涼清冷,越往上行,越見崎嶇,但後來已不算是路,隻不過是可以踏足的石塊被常年的踩踏落點連在一起形成的像路一樣的東西。再往上行,經過一個小小的平地,兩峰隔著,中間橫著一道窄窄的僅容倆人並行的小木橋,兩邊空空的連條鐵索都無。
昨夜剛落過雪,橋上鋪滿白雪,踩上去發出沙沙輕響,橋很長,險峻的雙峰隻有這一座孤獨的木橋連接著,別無他路可尋。所以,他一眼就看到了橋中間靜靜站著的女子。
她就站在那裏,不知站了多久,雪落在她衣上,發上,臉上,身上,一身雪白,白衣如雪,白發凝霜。像是很多很多年前道左相逢那一眼心悸顫動,化作萬年不化的冰雕,癡癡凝望。
腳步微頓,在十萬之一秒內便已恢複了正常,雲緩緩向前,直視前方,腳步不停。近在咫尺的人兒視而不見,他直直的望著前方,像是前方空無一物。是視而不見,還是不敢看,不忍看,是否冷漠如他,也不願見到美麗的少女如今的模樣。
她看著,看著,看著那漸行漸近的身影,看著那熟悉的容顏,看著那張臉上漠然的表情,看著深邃的瞳孔裏空洞的風景,慢慢,慢慢低下頭。像是很多很多年前,怕憧憬的他看到自己哭鼻子的糗樣。
沙,沙沙,扣。
擦身而過。
突然停步。
“你知道我會來這裏?”
背著身,女人僵硬的身體突然有了絲顫動,掃落一叢雪花。
“知道的啊……如果是哥哥你的話,一定會來這裏的啊……”
“你還真是了解我啊?”話語裏本該藏著誅心的揶揄反諷,卻淡如輕風,冷漠。
女人顧不上解釋,她隻是本能的翻出翻來覆去想了好幾年的話,脫口而出:“太子哥哥……當年她,淩姐姐,還有克莉絲姐姐她們的死,其實……”
“那與我無關是嗎?”
女人一愕,終於緩緩點頭:“……是!那不是你的錯!”
“誒,我也這麽認為。”
咦?
“我不是為了追究對錯來的。”男人沒有笑,話裏卻輕了。
“那這麽多年就算是贖罪也早夠了!你為什麽還要走這條路?”為什麽要去送死!為什麽要拋下我們!
“我從沒想過要贖罪什麽的,這是我自我的意誌。我隻是想做而已。”
“說謊。”哥哥,你總是這樣……
他低頭,長發披散下來,蓋住大半臉,也將女人的話堵在遺忘的角落裏,他輕輕歎息,柔情萬千。
“這麽多年,辛苦你了。”
男人的背影早已消失無蹤,嵐緩緩抬起頭,陽光直射著她,將她的臉籠在光暈裏,反射出點點光輝。
“哥哥是……大笨蛋……”
他終究沒有回頭。
一步一階緩緩踏步,抬頭望,遠望的高峰身處其中時才更覺得它的偉大,無論像哪個方向望去,你隻能看見白茫茫的一片不見頂的雲海。晶瑩的冰階將整座聖山點綴得不似人間,身旁浮動的流雲更讓人幾疑身在神界。奇峰高聳,怪石林立,卻全無人工斧鑿痕跡,大自然鬼斧神工莫過於此,沒有一點風,雲彩便凝著,卻仿佛被掌握著似的變幻著莫名的形狀。冰壁上光潔照人,倒映出男人蒼白臉頰,還有兩眼中若隱若現的幽藍魂光,嗖嗖的一身陰冷。
他隻是單人薄衣,卻盡奪天地光彩,群山俯首,天地生怯。
轉過拐角,豁然開朗,台階盡頭那端一座古樸陳舊的殿宇靜靜的聳立著。老人和藹微笑著,站在殿門前像是一抹溫暖光華,他隻是靜靜站著,便輕易破開這和諧的冰畫。不可見卻真實存在的碩大裂縫間,男人抬起頭,漆黑雙瞳裏紫芒暴漲。老人清澈的目光卻猶如烈日融冰般直破開來,天地間一片氤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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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背倚著樹,我沒有回頭,但我知道那是誰。在這座奢華到無恥浩大得變態的皇宮裏,可以不驚動任何人到達我身邊的人隻有那幾個,而連一點聲息都瞞不了人的大概隻有一個。
“這麽有興致來看這秋景?”
秋?不是冬天麽?
我搖搖頭,抬頭望,漫天風雪像是迷霧,或者根本就是早晨的輕霧誤導了我,眼前分明是一片山火燒似的絕豔紅楓,秋意盎然,怎麽會是冬天?
“老師,您怎麽來了?”
“因為我等了你太久哩。”
稀稀疏疏的楓葉後露出一襲寬服宮裝,樸素宮裝的主人停住腳步,靜靜的站在葉後,像是謹守自己的本分,卻又比往常近了三分。
“你累了,站不起來嗎?”
“怎會?”我笑了,搖搖頭,“我隻是休息一下罷了。”
“從那天起,已經過去十五年了呢。”
“嗯,就像老師說過的,時光如水。我……發生了好多事。”
“可以講給老師聽聽嗎?”
“嗯。”自然而然,即便分開良久,卻像是從未分開過一般。
我開始說,從遇上馨月他們起,護送新月,和毒牙不打不相識,星舞學院重逢,昔日的小女孩,長大了的小嵐兒,那鬧劇一般的刺殺,化身緋羽的水聖女克蕾雅,還有魔森驚鴻一現從此一生糾葛的那絕代佳人……說我去了意維坦,去了布雷,去了她度過童年的地方,去了她曾經走過的地方,一直說到……楓。
楓?
猝不及防。我止步,我抬頭,我看見那張陌生的臉容。
是六十發絲十六童顏的少女,一雙淡紫雙瞳空空****的望著我,幽幽的歎息卻在我耳旁響起,遍體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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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肅殺冷漠的煞氣透體而出,飄落的雪花被這殺氣一激,紛紛斷裂開來,就像是被無數利刃從中割開一般。猛地睜開雙眼,雲緩緩站起身,抖落滿滿落雪。
雪原冰峰上,那仿似永不幻滅的七彩霓虹變幻不定的閃爍著,瑰麗奇美卻也讓人分不清白晝黑夜,隻是從腳下積雪來看,他站了怕是不止半宿。他左右看了看,和想象的不同,那本該出現的那可能出現的阻礙,那已經傳遍大陸的最強騎士團,那些忠誠的也是最後的礙事的嘍囉們,沒有出現。想也明白,如果他們出現,他這神殿頭號大敵,大陸威脅,雪舞的侵略者,早該人頭落地了吧?十二聖劍使因他分崩離析,傷亡大半,怎麽說神殿的人也不該給他優待吧?
想不明白,或者他早已懶得思考?抬頭望著那座巨大的神殿,古樸厚實,隻是那外壁卻全然不知是什麽材料雕成,壁上凹凸分明的點綴著不知名的圖案。看似簡潔的線條構築出的卻是複雜神秘的魔法陣圖,便連那天空氤氳的七彩虹霞,仿佛也透著神秘。
這就天神殿,諸神下屆之所,全大陸最接近神靈的地方。
隻是,這神秘之中,為什麽透著一股熟悉?
厚重的古門悄無聲息的向兩旁滑開,卻看不到門扇去了何處,仿佛憑空消失了一般。然後他又聽到了那個柔柔弱弱的嗓音,一如從十年沉睡中蘇醒過來後回到坎布地雅時聽到的那把聲音。
“您回來了。”
“嗯。”身體快於思考的程度,他愕然驚覺的時候,身體卻已踏進殿堂。
乳白色的光暈環繞,隔了一會他才發覺那是兩旁的光交織在一起匯成的顏色,而他的身側周遭竟便是浩瀚的星空!那不是仰望天際時所常見的星河,每一顆星都是那麽美麗,不同的星又組成了不同的圖案,他不用想,甚至根本沒有想,他隻是看著,腦海中自然便浮現出那一個個美麗的傳說,也解開了這無路的密碼。
這不是路,這是銀河,這也是路,這是回家的方向。
認真算起來,身體失去控製的體驗這已經不止是第二次,他隻是想著,便向著數不清的星星中間飛去,在那環繞的諸星之中,隻有一顆星星是特別的。那是其他所沒有的水藍色,充滿著盈盈生機,仿佛牽動著他的心思一般。
那就是出口。
毫無疑問。
毫無猶豫。
他隻是想著,身體就飄了過去,眼前幻境突然一變,身體的控製權重新回到他的手上。張開眼的時候,那雪白的少女就站在走廊盡頭等著他,發如雪。
“你來了。”
不是她的聲音。
雲微微皺眉,卻很快舒展開來,她不是她,自然不會是她的聲音。
“十年過去了,又五年過去了,從那一天起,有十五年沒見了呢,殿下。”
雲笑了,淡淡微笑,隻是片刻之間,全沒有了牽強,一如當日尊貴太子,儒雅雋永。他微抬搖首,矜持有禮中透著淡淡疏離,平淡話語裏更是銳利刮心:“你不是否定了我嗎?”還是我否定了你?
“是我太淺薄了。”楓輕輕搖頭,“你就是你,不管如何改變,那就是你。五年前我不懂,所以做出愚蠢的舉動,我很抱歉。”她靜靜的看著,已複明的眸子霧蒙蒙的看著,既沒有迷戀,也沒有怨懟,愧疚痛苦就更說不上。
陌路。
或者是,陌生。
麵對那神似公主姐姐的少女,對她一叢令人憐惜的白發視而不見,麵對百般預謀挑撥背叛殺死自己的仇人,雲笑得很平靜,他輕描淡寫的回答:“是麽?我卻記不清了。”
楓笑了笑,優雅從容,那份端莊典雅根本不似一般的十六歲貴女,更像是與生俱來的公主,禮儀風範無可挑剔。隻是,她微一蹙眉,風華絕代裏卻隱隱萬千幽怨:“殿下事忙,我懂的。我一向都懂的。”
一向。重重兩字化作利箭狠狠射向他,本該狼狽不堪的男人卻隻是微笑,雲淡風輕,禮貌而疏遠。
沒有看見想要的東西,眼中失望神色一閃即逝,楓矜持的笑了笑,微微側身讓開道路,她側抬著手,做出一個請的姿勢,廣袖飄飄,尊貴而感性。
雲微微頷首致謝,跟著楓往前走去。既不畏懼,也無期待。就像是個普通的訪客做次偶然的拜訪。雖然這大陸上再沒有比他更尊貴的客人,也沒有比神殿更尊貴的府邸了。
走廊兩側牆壁不知是什麽材料所製,仿佛**一般緩緩流動,卻與光明神殿、水神殿中所見的完全不同,既沒有常見的敘說諸神創造世界的壁畫,也沒有諸神教誨人類的故事,甚至連神授龍皇的故事也沒有。
一片空白,或者應該說是一片虛無,仔細看去,卻又似乎看得見什麽東西在閃爍,亮若繁星。
好熟悉的場景。
下意識的停下腳步。駐足廊邊,順著左手邊凝神望去,仿佛可見晶亮的星光一點一點的勾勒出浩瀚的宇宙。群星閃爍,更難言的是群星之中,有一種力量在召喚他,就像是很久以前從沉睡中第一次蘇醒來時一般。
不知什麽時候,楓已經停下腳步,轉過頭來目光炯炯地盯著他出神的側臉,眼中奇光閃爍。
那一片什麽也沒有的牆壁到底是什麽意思在天神殿中有很多猜測,有說那是展現神樸實的一麵,有的認為那是神不需要刻意的雕刻去修飾讚美,有大膽的認為那是先輩們遺留的謎題,諸如此類繁多紛雜,最無稽的一種則認為,那上麵不是什麽都沒有,而是自己這些凡人看不懂而已,因為它隻屬於真正的主人。這種荒唐的猜測遭到了無數人的駁斥,因為包括曆代十二聖劍在內,從沒有人在這麵什麽也沒有的牆上看見任何東西,除了空白。
看著雲皺眉思索的模樣,楓自然而然的想起了關於這麵空白之牆的諸多傳說,這當然也包括了最無稽荒唐的那種。
她安靜的看著,心裏卻早已掀起驚濤駭浪,以前的他或者會對空白的牆感到好奇,而現在的他該沒有這種心情,更不用說便是好奇露出的也不該是那種表情了。
他看到了什麽?
“走吧。”雲什麽也沒有說,楓什麽也沒問,隻是前行的路上越加沉默,輕盈的腳步聲在空****的大殿之中回**。
走廊不長也不遠,盡頭是一個寬敞的大房間,正中擺放著一個清澈得透明的粉色大琉璃罩,在琉璃罩後方兩側左右各有一條側道,不知通向何方。雲沉默的跟著楓走著,既沒有用心記憶,也沒有準備戰鬥,隻是普通的行走。
越往裏走,越是沉默,往日被篩選掉的東西莫名其妙卻又自然而然的浮現。於是那些往日覺得莫名其妙的場景在眼前變成現實,那些未知不解的動作得到了解釋。他沒來過這裏,卻比任何人都熟悉,那不僅是記憶,而是本能,是鐫刻在此身每一角落的自然反應。
所以楓訝異,震驚,迷惑,不解。她看著跟在她身後的人,那個在她和“她”的記憶裏從未來過這的人,自然而然的壓下了琉璃罩旁小小的圓形凸起,麵無表情的看著那透明的大琉璃罩以一種普通人看來極其怪異的方式向兩邊分開,露出內裏圓柱型的空間。
被嚇到的是長期在內殿中居住無比熟悉這一切的楓,心裏那個詭異的念頭越發清晰了。隻是刹那間她便清醒過來當先走入,雲緊跟著走進。她靜靜的看著,沒有動作的意思,將導遊的工作完全拋下,她想看看他和那個荒唐的傳說到底有多少關聯。
大琉璃罩緩緩關閉,從兩側牆壁內伸出的琉璃罩緩緩合攏,不留一點縫隙,緊閉的空間裏隻有心思各異的男女,看著那浮動在琉璃罩上浮現出的某種符號圖形。隻有天神殿真正的核心成員才知道那些符號代表的意義,或者,還有傳說中那真正的主人?但是既然他對這傳送法陣這麽熟悉,那些魔法符號他是不是同樣知曉它們的含義?
“去教宗那。”
楓微微一怔,同時心裏有些好笑自己的無聊想法,暗道自己不知是否因為他的到來而變得神經質起來。哼,裝得什麽似的,最後還不是……咦?楓感到不對勁了,大琉璃罩已經再次打開,麵前場景卻已不是剛才見到的那裏。柔和的淡黃光芒鋪出前進的道路,楓隱隱感到自己的想法出了大問題,雲卻已經當先走了出去,就像早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
她以為她懂,其實她不懂,總在她以為懂了的時候,才發現她從不曾懂過。所以她更沉默。不知道什麽材料所製的地麵像鏡子一般光滑,清晰的倒映出兩人身影,一前一後的走,當當的腳步聲在空**的大殿裏回**。兩側四處不規則的排布著高低不一的圓柱,說是柱子,柱子上方卻沒有支撐著任何東西,纏繞著圓柱的是一根根透明的管子,在管子裏滿著不知名的詭異液狀物,顏色不一,熒光爍爍。
雲大踏步走著,楓越來越覺得這或者是一個錯誤,從他進入這裏開始,他身上的氣質一直在變。而現在,那是威嚴,是不屬於他,甚至不屬於這世間任何一人的赫赫神威,就像是,就像是這雪原冰峰上最初也是最後的神殿那真正的主人。
越往前走越是寬敞,明晃晃的星光就從頂上透了下來,晶亮的地板映著柔和的光,星星點點著像是孕育的星河。雲邊走邊抬頭,數十丈高的頂上便是明亮的夜空,中間什麽阻隔也沒有。他知道那是錯覺,那裏有的,隻是一層透明得幾近不存在的類琉璃而已。
星光照耀之下最明亮的地方,也是神殿此層裏最顯眼的位置,憑空放著一把古樸的座椅。那並不是憑空懸浮,隻是砌成的台階透明甚至隱形。完全不出她所料,雲沉默的向著王座走去,抬腳便踏上無法看見的台階,完全沒有初次到來的驚愕和迷惑,向著王座一階一階踏上。
楓在階下停住腳步,那是陛台,對不屬於它的人,這座神殿會自然的排斥,有時候甚至是致命的。但是雲上去了,雖然距離有差,不過那並不是關鍵。可是本該在這的那位老人呢?楓四下望了望,這空曠的神殿裏什麽遮攔也沒有,更不用說藏下一個人了,何況那個老人,也沒有這麽做的必要。
“……所以你不是她。”
突然響起的聲音打破了難堪的寂靜,話裏仿佛驚雷,也確是驚雷。
那周遭亂舞的銀蛇卻與她所知的不同,雖然淩亂不堪,威勢依然,在他的麵前卻顯得很溫和,那不是進攻,而像是討好主人的乖巧小狗。楓怔怔的望著神氐一般的男子,心神卻被他的話語全然牽引過去了。
你不是她。
“她”是誰?
“她”自然是意維坦長公主克莉斯·貝葉斯,雪舞太子的姐姐,自己的“前世”。
你不是她。
緊抿雙唇,楓蹙著眉,她望著猶如神氐的男子,突然感到一陣別扭的委屈。對於這個自懂人事以來就無從舍棄的前世身份,楓多年前的態度便足以說明一切,而這些年來,在她好不容易終於將自己和另一個自己統一了之後,在她終於等到宿命的他歸來時,沒想到聽到,卻是這般決絕的話語,仿佛死刑宣判。
他卻仿佛對女孩的心事視若無睹,並指,搖手,高高的抬著下巴,沒有繼續往下說的意思。楓卻已明白他想說什麽,有些話本不必說,更不必問。——如果是她,不會讓我冒險,更不舍得讓我置身危險之中。所以你不是她。
楓臉色更蒼白了,卻倔強的高仰著頭,望著高高在上的男子,美麗的唇角勾起譏誚的弧度:“所以她死了。”
看見冷漠如冰的男子一瞬間的變色,楓快意的笑了,十幾歲的少女露出三十歲女人的笑。那是她還是靈魂中的另一個自己?或者她早就不想想了,或者她早就分不清了。她當然不是她,這不是自然的嗎?
“沒有誰是誰的代替,沒有誰能代替誰。”怒氣止不住的往上湧,楓說出男人心中的想法,生生的揭開瘡疤,“意維坦長公主是這樣,魔女也是這樣,沒有天神殿,魔女的詛咒隻是個笑話,沉睡的王子隻會是童話。所以——”
“所以你不是意維坦長公主,我不是雪舞太子。那你在等什麽?淺薄的你在等誰回來?你不是克莉斯,誰又需要你來等待?你……又在這裏做什麽?你活著還有什麽意義?”
臉唰的一下變得蒼白如紙,楓死死的盯著他,像是看見地獄裏跳出的惡魔,惡魔卻在微笑,他明明自承不是王子,笑起來卻像個真正的王子。隻是說出的話卻比市井婦人的爛罵更加刻薄惡毒,像鑽心的毒蛇嗜咬她的心靈,手腳冰涼。
眼前一花,男人的身影消失無蹤,耳後卻突然感到一陣冰涼的呼吸,無情的男人冰冷的說出楓心頭死死壓著不敢去想的念頭,那會令她崩潰絕望的念頭——
“你隻是個傀儡,你什麽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