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小子,偷懶的時間已經過去了,還不快醒來?”

無盡的黑暗和簇擁著它而來的那些可怖的景象被這忽然君臨的巨大聲音給敲碎。失落的深淵中,不停墜落的方榕終於在感覺中重新有了那麽一絲絲“我”的概念。

身下,巨大而又可怕的黑色漩渦看上去依然是那麽的令人本能的想要遠離和恐懼,圍繞在身邊的那種緊緊束縛住了自己的可怕力量也絲毫沒有消失。可就是這和前麵並無二樣的情勢下,方榕那點剛剛回複過來的自我意識卻清楚的感覺到自己不停下墜的身子已經停住。

就在距離那個一直在狂吸著他墜落,不管他怎麽掙紮都擺不脫的漩渦狀的深淵核心僅僅隻有幾步之遙的地方停住了。

“這是那裏?我怎麽會在這裏?”

下墜的最初在心頭閃過的念頭直到這時才像潮水一般的漫過了他的心田,最後在“這個聲音又是誰?”的疑問中糾結在了一起,亂糟糟的塞滿了他整個的意識,變成了亂麻一團。

“我不是剛剛受傷了嗎?怎麽轉眼之間會跑到這裏?這裏是那裏?為什麽剛剛會有那麽多奇怪的景象出現在自己麵前?這個聲音又是誰?他為什麽能擋住身下那可怕漩渦的吸引?自己現在究竟在什麽地方?這個聲音到底是誰?自己又是誰?”

“小子,不是給你說過偷懶的時間結束了嗎?怎麽還在那裏磨蹭?再不醒來你那些朋友可就要遭殃了,你給我醒來吧!”

就在他剛從紛亂如麻的念頭中找到一點頭緒的時候,那巨大的聲音便再次在這片漆黑而又妖異的空間中想起。

“是那個自稱是天妖卻又不光是天妖的聲音!”

再度聽到這個聲音後,方榕也不過剛剛在心裏閃過這個明悟,還沒來得及驚訝的他忽然就在一陣聞起來頗為香甜的奇怪味道裏重新讓意識陷入了一片空白的虛無。

再度恢複自我的意識,已經不知過了多久。

充盈著一片空靈和純真的雙眼一睜開,赤子一般無憂無慮的他就發現自己身處在一個美麗而又奇異的時空裏。

天是那般純淨而又高遠的藍,眼前廣袤的大地又是顯得那般的翠綠和生機盎然。

溫柔的清風吹過,攪動起這奇異空間的空氣中無處不在的那股甜香,聞起來是那般的讓人舒暢。轉眼之間,無憂無慮的方榕就被迷失在這片略感熟悉的靚麗風景裏,再也感覺不到任何一絲過往的心酸和來日的艱辛。

此時的他就像是一個沒有過去,也沒有將來,隻在恒古到久遠的時空某一點上誕生的赤子一般,沉溺在這種無裏無外的奇特世界裏,不能自拔。

直到他偶然回首,看到那個身上插著兩枝玩具般的小木刺,臥地不起的人的那張熟悉而又陌生的臉時,被封閉在腦海最深處的一個地方忽然就像被敲碎了的鏡子一般,就在那地方發出的那聲脆響裏,無數記憶的殘片再次像潮水一般的向他湧來。

那女人是誰?

為什麽一見到她纖巧的身影和那熟悉的眉眼自己心中就會沒來由的感到一陣陣地刺痛?

那老人又是誰?

為什麽身穿著奇怪衣服的他舉手投足之間會產生那麽多奇怪的現象,為什麽他看著自己的眼神中會包含著那麽多的憐惜和憂傷?

這手提著滴血的長刀,在眾人驚恐的目光中踽踽獨行的蒼白少年又是誰?

為什麽他的雙眸中會充滿那種絕望和平靜這兩種極端相反的神情融合在了一起的那種死寂?

還有眼前,這個帶給自己那種即熟悉又陌生的這種感覺的躺倒的人又會是誰?為什麽他的臉上就算是現在,還殘留著那麽強烈的憤恨和悲傷呢?

就在眼下赤子一般的他心頭大亂的瞬間,一個帶著冰寒而又灼熱氣息的醜陋生物的麵孔就像一道閃電般的劃過他的識海,一下子就讓他完全清醒了過來。

原來自己就是那個倒黴的方榕!

當這一點肯定清晰的劃過他的腦海,將他赤子般的心靈撕扯成一地碎片的同時,眼前的世界就猛的扭曲、塌陷了起來。

等他再次恢複自我,還沒來得及睜開雙眼,腰背之間的劇痛和口鼻間那股泥土和青色的味道瞬間便讓他明白了自己眼下的處境。

自己仍然還蜷縮著身子潛伏在草叢裏,借著危機關頭發出的那張聚霧符收攏來的黑霧掩蓋著自己的氣息,以躲避那群陰險的臭老道們再次的襲擊。

剛才自己是怎麽了?為何會看到那麽多奇怪的東西?難道是身上那兩根木刺給自己帶來的幻覺?

一想到這裏,他這才發覺背後那兩處挨了五寸長木刺的地方還真他媽的痛!

受傷地方的周圍,那些肌肉都像是裏麵有一隻無形的大手在使勁撥弄著一般,不停的在那裏收緊、抽搐和擰攪。這痛楚,讓他全身的汗像水一樣的往外流淌。但同時卻也讓剛剛從昏沉中猛醒過來的他清晰的感覺到了自己昏迷前後的明顯變化。

為什麽剛剛還麻木到根本沒有的知覺的身體此時痛的反應會這麽明顯?

就在這個想法在心頭一閃而過的瞬間,自受傷後,全力苦撐著肉體不至於因傷崩潰而逐漸散去的氣機,卻猛的又再次在眉間傳來的那股冰冷勁流刺激下茁壯了起來。

盤旋個不停,就像在眉心深處有一個冰冷而又深不可測的渦流一般,一股股狂暴而又冰冷的氣勁就像閃電一般,狂暴而又蠻橫的在瞬間擊穿了方榕全身所有已知和未知的經脈,卷動著瞬間因這一股股冰冷勁流的出現也猛地茁壯了起來的原有氣機,交匯融合在三個丹田之間。

“蓬!”

就在頭頂的百會穴猛然一震的輕響裏,他原本全部內斂封閉的其他五識也都被打開,緊接著,他宛若實質般暴射出精光的雙眸就透過身邊殘存的黑霧,看到了軟倒在地上的吳冷泉,以及他那雙充滿了悲哀而又絕望神情的雙眼。

兩人的目光就像劃破了霜風苦雨後的閃電,迅猛地交擊在一起,就在他倆臉上神色都齊齊一變,吳冷泉雙眼中的激動轉眼又換成了驚訝的瞬間,忽然鬼魅一般的消失在了他視線中的方榕再度出現時,就已經到了他的麵前。

“滾!”

就在殷雷般的一聲怒喝響起的同時,他麵前正在糾纏到一起的兩個人影中,其中的一個就像一隻斷了翅膀的大鳥一般,盤旋著,翻滾著,勉強而又難看的斜落在了五丈開外。

緊接著,方榕飽含感情的渾厚聲音就在不能置信的望著眼前這一切變化的吳冷泉耳邊響起:“吳老,你沒事吧?”

與此同時,一陣清風似的氣勁從他身上卷過,原本完全失去了控製的身體也再次回到了他自己的掌握之中。

“方榕你怎麽變成這樣了?”

猛的竄起身子,還沒站穩身體的吳冷泉臉上不但看不到絲毫的喜悅,驚訝的聲音中卻還反而夾雜有濃濃的驚訝和無盡的擔心。

“我怎麽變成這樣了?”

就在方榕心裏還沒明白這句話是什麽意思的同時,麵色蒼白,一臉虛汗的莫亞臉上也露出了震驚的樣子,看著他的臉上更是充滿了一種悲哀似的惋惜。

“無量天尊,何方道友又來插手?”就在此時,五丈外,站穩了身子的紫鶴怒喝已經響了起來。

剛才他看破了那個白虎宗巫師和自己手提的吳冷泉之間的關係之後,為了顯示自己名門正派的風度,鬆手放開了被他提在手裏的吳冷泉。這才坦然在這個自稱是莫亞的白虎宗巫師有些詫異,又有些尊敬的報名挑戰之後,用自己精湛的道法修為迎上了對手同樣精湛的巫術。

就在他用自己精練的劍氣和深厚的道法連破對手在瞬間施展出的七次巫術和毒蠱組合在一起的奪命攻擊後,正要用道法神通擒下對方之時,卻又被麵前這個一臉粉桃色的來人將他擊飛。

要不是他發現的早,危機關頭用自己性命交修的修為護住了自己,就剛剛那狂猛的一擊便足以讓他送命。

再三麵對這樣的偷襲,即便是以他的好脾氣,也忍不住開始憤怒了。

原本,自來聊城以後,他在並沒有找到自己師侄所說的妖物之前,一直都把自己關在賓館裏獨自內煉的。對於已經修為到他種層次的上茅山中人來說,外麵凡俗中的一切紛爭和喧嘩都不過是過眼雲煙,不值得去多在意。

可是今晚,在他剛要開始內練的瞬間,他卻明顯感應到了體內雷法心印的波動,驚訝之餘他施出來很少動用的遁術,轉眼之間來到了這感應最強烈的小山半腰之上。

眼前看到的一切令他素來定水無波的道心也大吃了一驚。

因為他一來,就看到不遠處的小山頂上,不但有道門正宗雷法施展出來時的凝聚,小山頂旁的暗影裏也有巫門陰雷正在快速集結的痕跡。

隨即,他眼角又看到的另一個詭秘的人影將他即將閃動的身影吸引了過去。

因為那道就在眼角餘光中一閃而過的身影竟非常奇怪的給他一種熟悉的感覺。於是,幾乎在想起他是誰的同時,他閃電般的出手,突兀其來的一把就拿下了那個此刻顯得非常鬼祟的人影。

此時,山頂上也傳來了兩種雷法猛烈交擊的轟鳴聲。

一陣狂風吹過,直到看見山頂上的那些人都還站立如初,他那顆有些暗暗懊悔的心這才放了下來。

可隨後,當他看清楚被擒在手中的人,真的是他認識的那個被茅山放棄了的祝由宗的現任宗主吳冷泉時,他心裏卻分外的感到了一種由衷的失落和憤怒。

沒想到幾年沒見,這個素來被自己暗暗欣賞並且同情著的人,現在竟已經墮落到了會去和巫門中的敗類狼狽為奸的下作地步。

他究竟為了什麽才會這麽做呢?

幾乎在出手擒下他的瞬間,眼光犀利的紫鶴就已經注意到了他當時拿在右手上的那隻亮銀色的小斧和左手中捏著的那兩張聚煙符。

深知茅山派與他幾十年恩怨糾葛內幕的紫鶴,當然不相信他當時的那些舉動,是為了要幫山頂上的龍虎山和茅山派的眾人所準備的。那麽,他的打算就十分的明顯了,幫著山頂上的那個巫門中人對付自己師兄他們那些人。

可為什麽現在的他和以前相比,會有這麽大的變化?

滿腹疑惑的紫鶴在看到吳冷泉那雙又好似羞愧,又好似無畏的眸子的瞬間,就明白眼下的他根本不會給自己做什麽解釋。再加上情勢逼人,山頂上突變的情勢也不容他多問。

於是便直接帶他上了山頂,並馭劍為看起來在偷襲中受了傷的流雲他們解了噬魂絲之圍。

其實直到黑霧散盡,方榕再度顯出身形將他擊飛,匆匆而來的他都沒弄明白今晚這裏到底發生了些什麽事。

所以一再目睹和身受了這絲毫不顧道義的偷襲之後,他胸中真正的怒火被引發了出來。

殺意,就在他勉強維持著平靜的心境之中隱隱的流淌。隨即就被他再次發現的異樣所觸動,激發成了滔天的駭浪。

原來,剛剛偷襲自己的竟然是個盤踞著人體的妖魔!

“無量天尊,祖師諒我!”

有了這個發現後,他不再等麵前這個人麵桃花的妖魔做出任何的回答,高頌了一聲道號後,揮手從懷中擲出了一麵杏黃色的杏風旗!

隨著那麵一尺多大的三角旗迎風展開,一陣突如其來的狂風頓時卷起了漫天的塵沙將小小的荒山之頂變成了一個混沌的世界。

無邊無際的奇異壓力隨著漫天呼嘯的狂風,就像一個遮天閉日的羅網,從四麵八方向麵露驚容的方榕緊緊箍來。

“天清清,地靈靈,恭請茅山法主顯真靈。今日開壇來作法,祭煉神旗召萬將。吾奉玉皇親敕令,敕下風雷杏風旗。上管三十三天兵將,下管十八地獄鬼。吾奉茅山祖師敕,神兵火急如律令!”

伴隨隨著狂風沙塵的暴起,小小的山頂之上同時響起了紫鶴清朗而又悠長的法咒聲。隨著聲浪急促的起伏,一道道耀眼的明黃色光芒就像一把把利劍一般,飛速地從插在地上的那麵杏黃色小旗上向外延伸出來。

大地在悠長的咒語聲和那明黃色強光的璀璨中開始迅速地從震**變成了顫抖,巨大而又狂暴的奇怪壓力更像怒潮一樣的向麵色更加粉豔的方榕撲來,帶著那種遮天閉日的暴烈殺意。

“方榕,趕快逃!那是上茅山的鎮洞密術杏風開壇旗!”方榕傍邊,並沒有被這股毀滅性的力量箍緊的吳冷泉一聽清那法咒聲,頓時麵色慘白,嘶聲狂喊了起來。

此時的他那裏還有一點點身為一門之主的鎮靜和從容?深知這密法厲害的他再一次痛恨起自己那相對弱小的能力了起來。

與他一樣麵色慘白的,還有同樣跟在方榕身邊的白虎宗莫亞,不過與驚慌失措的吳冷泉相比,稍有不同的是,此時的他額頭和胸腹之間,已經隱隱有金黃色的異芒在有規律的閃動。

自知絕無可能幸免的他,已經有了玉石俱焚的覺悟,全力催動著自身一輩子性命交修而來的精華,等待著最後一刻的來臨。

與他們都不同。此時的方榕臉上卻沒有絲毫的蒼白和驚慌,那已經豔麗到就若陽光下燦爛的粉色桃花花蕊一般嬌嫩的肌膚上,呈現出一種妖異無比的紅暈,全身本就破爛不堪的衣物此時也像被體內激**的勁風給打壓著一般,迅速的膨脹了起來。

“蓬!”的一聲輕響,就在他滿身的衣物化作亂舞的蝴蝶消失在狂風肆虐的塵煙中之時,伴隨著恍若九天之上傳來的那聲清越鳳鳴,渾身幾近**的方榕魔神般散發著淡淡紅芒的雄偉軀體突兀的騰空而起。

“天困地殺無絕路,八荒妖靈顯魔尊!”

隨著他口中忽然發出的這一聲空靈而蒼老,邪惡而跋扈的陌生聲音,一種毀天滅地的驚人煞氣突如其來的君臨整個大地。就在這種無法形容,卻彷佛連空氣都要為之凝固的恐怖氣息的威壓之下,散發出強烈光芒的那麵小小杏黃旗忽然就像被一股無形的大力連根拔取一樣,刷的一聲,就飛上了半空。隨即便在它上麵的明黃色強光還沒斂去的瞬間化成了一片灰燼。

隨著小旗的拋飛和爆裂,正站在那裏急急念咒的紫鶴也口噴鮮血,慘叫著應聲飛起,重重砸在了山坡上剛剛站起身準備返身逃離的丁若癡懷裏。

兩個人同時又噴出了一口鮮血,滾倒在地。

“哈哈哈!”

就在小旗化成灰燼的瞬間,方榕用那陌生的聲音肆無忌憚的狂笑了起來。這次,這把聲音中隱藏的陰冷和狂暴就連吳冷泉都心寒了起來,因為這時的方榕口中,已經再也聽不到那令人寬心的空靈了。

有的,隻是連自己都感覺到冰冷和恐怖。那,已經完全不像是他認識的方榕能發出的聲音。

就在這時,暗夜中的九天之上又隱隱傳來一聲清越的鳳鳴,與此同時,方榕身上淡淡的紅芒猛地一盛,五隻躍躍欲飛的血紅色大鳥身影頓時蠕動了起來。

忽然,就在那狂暴邪惡的笑聲忽然一頓的瞬間,方榕暗啞而又痛苦的聲音卻從他嘴裏嘶吼了出來:“滾,快滾啊!它就要出來了!”

“嗷!”

隨著這聲慘烈邪惡的長嚎再度響起,方榕熟悉的聲音又再次消失,與此同時,一道青綠色地氣芒從他口中射出,就若奔雷一般地向麵前正狂奔而來的那幾個老道身上撲去。

“噗!”幾乎同時噴出了舌尖的那口鮮血,四個圓睜著血紅色雙眼的老道麵前,那四道突兀其來出現的奪目光芒經血一催,光芒更盛,幾乎不分先後的狠狠撞在了那道青綠色異芒之上。

又一聲沉悶的巨響伴隨著漫天的光雨和飛散在半空的小銅錢以及碎木屑響氣,就在應聲吐血拋飛的四道人影還沒落地之時,就在方榕身上那五隻躍躍欲飛的血紅色大鳥幻化出的更強的刺眼光芒中,很快失去威勢的陌生長嚎變成了不甘心的嘶吼:“我還會出來的,我一定還會出來的。”

隨著這聲音的慢慢斂去,半空中方榕的身影猛地一凝,隨即就在他猛然狂吼出的一聲“好痛!”後,重重的墜了下來,落到了張開雙臂,硬接他身體的吳冷泉懷裏。

“滾!今天就看在方小宗主讓你們滾的麵上,我莫亞就放你們一馬。如果下次再讓我在聊城方圓一百裏境內看到你的身影,那就是我巫門白虎、朱雀兩宗和你們正一三派全麵開戰之時。滾吧!”

目睹了剛才奇異的一幕,在暗驚變異了的方榕隨口一擊的驚人威能之後,強忍下心頭那股越來越強的衝動,莫亞就在呼嘯而來的警車越來越近的鳴叫聲裏,尾隨著抱起方榕的吳冷泉離開了小山的頂上,轉眼就不見了他們的蹤影。

“還不快走?“

就在紫鶴虛弱的嗬斥聲中,山頂上,各個口角帶血的六個老道也快速的不見了蹤影。

警車在小山下刹住,一臉緊張的達叔握著搶首先跳了下來,一馬當先的往山上衝去。

他身後,一個排的全副武裝的防暴特警也像一道道泄地的黑煙,迅速的往小山上竄去。

血夜第八卷完,請看第九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