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關譽緩緩道:“當令狐雪提出要將雪陰劍抵押作為酒錢時,黃老掌櫃,也即黃啟怎麽也不敢接受,因為他不敢肯定令狐雪是真心還是在試探他有無覬覦寶劍之心。”

南宮吹雨道:“後來呢?”

關譽笑問:“你說,黃啟會怎樣?”

南宮吹雨道:“如果我是黃啟,這寶劍是萬萬不能要的。”

關譽詫道:“剛才你說令狐雪要以劍抵人情,現在為何又說黃啟不能接受寶劍?”

南宮吹雨道:“不同的角度當有不同的看法,對令狐雪來說,他若欠下人情,或許這輩子都無法還上,是以要不惜一切。

“而作為黃老掌櫃,就算他不知道令狐雪還有生死決鬥在等他,可他應該明白,對一個劍客來說,劍便是劍客的生命,沒有了劍,便等於沒有生命。

“盡管令狐雪喝了他珍藏的所有酒,但酒再值錢,也沒有人的性命值錢,所以,黃啟無論如何不該接受令狐雪的寶劍。”

眾人點頭,連那老頭也覺得,南宮吹雨說得有道理。

可是關譽卻說道:“黃啟最終還是收下了令狐雪的寶劍。”

南宮吹雨黯然道:“黃老掌櫃怎麽能這樣做……”

那老頭道:“這才叫不露聲色。”

南宮吹雨歎道:“令狐雪沒了寶劍,那是必死無疑,盡管他死在卜文遠劍下,卻猶似黃啟殺的一樣,給人喝酒卻殺人性命,乃是最可恥之事。”

關譽道:“令狐雪並非死在卜文遠劍下。”

南宮吹雨詫道:“令狐雪沒劍,卜文遠竟也殺不了他?”

關譽搖頭道:“令狐雪並沒有與卜文遠再次比劍,他走到一處懸崖前,腳下一個踉蹌,摔下絕穀死了。”

這個結果令大家深感意外,南宮吹雨道:“不是說令狐雪沒喝醉嗎,怎麽會腳下踉蹌摔下絕穀?”

關譽道:“是的,令狐雪是沒有喝醉,不過他做夢也沒有想到,他喝的最後一壇陳年老酒卻是一壇毒酒。”

“啊!”除了江北四怪,其餘各人:南宮吹雨、黃峰、老頭和三指門六人均驚呼一聲。

良久,老頭道:“黃啟在酒中下毒,難道不怕令狐雪發現丟了性命?”

申西京道:“這叫做賊子有賊膽,黃啟為了得到寶劍不惜以性命作賭注,做最後一搏,當他看到令狐雪喝了毒酒而若無其事,也許他的膽早就嚇破了……”

老頭皺眉道:“似令狐雪這般絕頂高手,一旦發覺中毒,雖不能立時將毒逼出,但他一定可以製止毒性攻心,絕無道理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毒發身亡的……”

忽然,南宮吹雨說道:“我明白了。”

關譽道:“小兄弟明白了什麽?”

南宮吹雨道:“我想,令狐雪是在離開酒店後才發覺自己中了毒,他返回酒店,並不是為了付酒錢。”

關譽驚訝道:“剛才你不是說他應該回去付酒錢嗎?”

南宮吹雨沉思道:“剛才是我想錯了,令狐雪再次返身,原是要殺黃啟的。”

他望了望江北四怪,接道:“是黃啟對他說的那句話救了自己一命……對的,是這樣的。”

崔時翰道:“他說了哪句話?”

關譽想了想,道:“是不是黃啟對令狐雪說沒帶銀子,就下次來還那句話?”

南宮吹雨點頭,緩緩道:“前輩剛才說道令狐雪到懷裏去摸銀子,卻發現一兩銀子也沒帶,我想實際情況絕不是這樣的。”

關譽道:“是這樣的,那宗譜上就是這樣記載的。”

江北其

他三怪也同聲道:“沒錯,是這樣寫的。”

南宮吹雨微微道:“記宗譜的人是黃啟,他怎麽知道令狐雪當時的想法?”

崔時翰道:“你也不是令狐雪,怎麽曉得他當時的想法?”

南宮吹雨道:“你們剛才不是說我是正人君子和大英雄嗎?

“既然我是英雄,令狐雪也是英雄,而英雄所見略同,你們該不會現在又說我是卑鄙小人和狗熊了吧。”

南宮吹雨這時竟誇耀自己是英雄跟剛才的謙遜很有些不同。

江北四怪彼此望了一眼,似有些不解。

關譽道:“那你說令狐雪將手伸進懷裏不是去摸銀子又是幹什麽?”

南宮吹雨默然道:“那是因為他體內毒性發作,他胸口疼痛難忍,是以才用手去按住痛處。”

那老頭叫道:“這簡直是胡說八道,令狐雪知道中毒,而下毒之人又在眼前,他何不一劍先殺了黃啟!”

南宮吹雨搖頭道:“如果黃啟不說那句話,也許令狐雪真的已經一劍殺了他。

“可是,就在他要拔劍的一瞬,黃啟‘這次沒帶銀子就下次來還’這句話充滿了理解和包容的話使他改變了主意。

“要知道,一個人在麵對死亡時,他的心總是脆弱的,它會被任何一絲在常人看來是微不足道的同情或理解而感動。

“他當時一定這樣對自己說,既然此人還有天良,何必要殺他呢?

“不要說令狐雪不知道黃啟從前是怎樣一個人,就算黃啟是一個做了許多壞事的人,他也不會殺他了。

“因為,凡是一個正常的人,一個心裏健康的人,在清楚自己的死無可避免的時候,他是希望別人都活著的……隻有這樣,他才會坦然去死……”

三指門六人抬頭望著他,一臉的不解,也許,人的境界跟武功一樣,武功越高境界越高。

江北四怪、黃峰和老頭懂了,他們還在體味南宮吹雨的話。

隻聽南宮吹雨接道:“黃啟當然不知道令狐雪是回來殺他的,他隻以為自己的毒酒對令狐雪一點用都沒有。

“因此,他說的那句話是發自內心的,也正是他的話發自內心,才感動了令狐雪,他不僅改變主意不殺他,而且還決定把陪伴自己一生的寶劍也送給他,以表示對他在自己生命的最後時刻產生的理解。

“這就是我們常說的‘受人點滴之恩當以湧泉想報’,黃啟想下毒害他,可就因為他覺得黃啟還不是無藥可救,於是就盡其所有成全他,這便是大英雄的所作所為……”

在這些人當中,南宮吹雨的年紀最小,可是他滔滔不絕,竟然沒人打斷或反駁他的話。

他的話聽起來是可笑的,但一想又覺得不無道理,所以,他們靜靜地聽他往下說:

“其實,他早已知道自己最終不是卜文遠的對手,他的心裏充滿了恐懼。

“因此,他才會不停地喝酒,以喝酒來驅散心中的恐懼。

“不然,沒有一個高手大敵當前還能喝一天一夜的酒,隻有在喝酒的時候,他才會想起自己曾經擁有過得快樂。

“而當他回想起自己曾經有過那麽多的快樂,這才變得坦然,覺得自己就算死了也無憾……

“也許,在這裏喝酒的一天一夜是他一生中最快樂和最安全的時光,而這份快樂和安全,則是黃啟賜給他的,所以,他要報答他……

“所以,當黃啟說不用他還酒錢時,他毫不猶豫解下了自己的寶劍……”

關譽聽到這裏,也喃喃道:“懂了,我也懂了。”

他轉頭對其他三怪道:“你們懂了沒有?”

三怪有些莫名其妙,齊聲道:“什麽?”

關譽道:“就是宗譜上記載的最後那部分,咱們五年來都未能想通黃啟為何會那麽做……”

三怪沉思片刻,各人臉上慢慢浮上微笑,說道:“原來是這樣的。”

黃峰問道:“宗譜上還記載著什麽?”

關譽道:“宗譜上最後說,黃啟在令狐雪留下寶劍離去後不久,也隨後追出,尋遍華山每一個山頭,想把寶劍還給令狐雪,可惜一直找不到……宗譜的最後一句話是:寶劍得之有愧,必將禍害子孫。

“也正是這句話,才讓我們想到,黃平山死於兒子之手,定是因為寶劍之故。”

黃峰聽罷,沉默了一會,說:“難道這真是報應……”

接著又道:“剛才你說懂了,究竟懂了什麽?”

關譽道:“我們一直想不通,黃啟得到寶劍為何又要歸還寶劍,雖然他未能如願,現在明白了,他一定是發現了其中真正的原由。

“正如這位小兄弟所言,他也發現了令狐雪其實早就知道他下毒害他,令狐雪的這種英雄所為令他覺得無地自容,因此他幡然悔悟……”

四怪聽罷,也都點頭。

申西驚歎道:“江北四怪這麽大把年紀,沒想到白活了,若不是這位小兄弟點撥,這疑團不知還要困擾我們多久。”

崔時翰也道:“是啊,如此一來,黃啟為何不把宗譜往下傳之迷也就解開了。”

崔時翰緩緩道:“大概他也以為自己的行為太過卑鄙,若傳之下去,子孫後代也會臉上無光的……”

這江北四怪一齊起身,躬身抱拳,對南宮吹雨道:“多謝小兄弟指點,請問尊姓大名?”

南宮吹雨急忙起身還禮道:“晚輩胡言亂語,沒惹各位前輩耳煩已是大幸,晚輩的姓名更是不值一提。”

梁雷皺皺眉頭道:“這位小兄弟,江北四怪向來言出如山,既然答應將雪陰劍給南宮大俠便給南宮大俠,不過,若是我們日後有幸能得到卜文遠的陽明劍,定將它奉給你,我看天下能獲得這兩柄劍的,就隻有你和南宮大俠了。”

南宮吹雨見他們口口聲聲“南宮大俠”,很不自在,說道:“想那南宮大俠何許人也,竟讓各位前輩替他效勞?”

崔時翰道:“不瞞你說,南宮大俠是誰我們都不知道,如何將寶劍交給他?”

梁雷道:“先生說過,等寶劍到手,自會明白的。”

他們還在說,那邊老頭卻冷笑不止。申西京道:“你笑什麽?”

老頭道:“黃掌櫃已經走了,你們還不去追,卻在這裏扯三拉四,是不是怕死啊!”

南宮吹雨轉臉望去,黃掌櫃果然不知何時不見了,不覺吃了一驚。

隻聽崔時翰笑道:“你也不問問天下英雄,江北四怪什麽時候怕過人。”

關譽道:“黃掌櫃肯定聽了他曾曾曾祖父的故事後,心有所思,去給我們拿酒喝了。”

老頭罵道:“臭美!做夢!”

便在此時,黃掌櫃又從裏麵走出來,他的身後還跟著兩個小夥計,一個夥計托著大托盤,盤裏裝著四樣菜,另一個夥計則抱著一壇酒。

江北四怪笑容綻開,而那老頭則臉色難堪,低頭不語。

兩個夥計將酒菜放在江北四怪的桌上,離去時把地上的兩具屍體帶走了。

黃掌櫃對江北四怪道:“這是店裏珍藏了幾十年的陳酒,望前輩笑納。”

申西京諦視他有頃,神色甚是怪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