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怪不語。

一會,崔時翰道:“黃家自從得了寶劍後,惶惶不可終日,到頭來還發生了子殺父這種大逆不道之事,唉,沒想到黃峰的城府如此之深,竟把所有的人都騙了。”

關譽則道:“不過,我們不得不佩服他,他說的最危險就是最安全這個道理,天下多少人懂,卻沒有人敢真的這樣做,包括黃峰自己。

“其實,正如他所說的,他把寶劍藏在任何隱秘的地方都會有人找到,而把寶劍放在一個很顯眼的人人都能看到的地方,反而沒有人會想這是天下無雙的寶劍……”

南宮吹雨坐著的青石,剛好對準門口,他注目著斜挑出的那“酒”字,想道:

“前輩說的一點沒錯,如果黃峰把寶劍就掛在門口,反而是最安全的。”

他心裏想著,目光所及,夕陽在牆壁上灑下輝煌的顏色,這顏色有些暗淡又有些金黃,給人一種燦爛的感覺。

南宮吹雨不清楚,黃昏的餘暉為何會給他這種非常特別的感覺。

他慢慢移動目光。

這時,他的目光就落在門楣上方的那塊匾上。

黃昏的光線照在匾上已經很無力,可匾上的四個字卻分明顯眼。

南宮吹雨輕輕叨念著這四個字:“一見如故……”

南宮吹雨到過許多地方,卻又未見過哪個酒家的招牌上寫這樣的字,不過,在他看來,這四個字確實很有效果,讓人有一種罕遇友人的感覺。

他在想,如果有一天他在荒野中或沙漠中跋涉得又疲又累時,見到這四個字時的心情會怎樣?

是親切?喜悅?

安詳還是可靠?

耳邊,隻聽關譽冷笑道:“如果黃峰帶著寶劍,無論他逃到哪裏,總會被天下人找到,其實,他應該相信自己說的話,最危險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對寶劍是這樣,對人也是這樣……”

南宮吹雨聽到這裏,也喃喃道:“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的地方……”

他的目光仍盯在匾上,口中又念道:“一見如故,一見……”

他嘴裏反反複複說了好幾個“見”字,忽然,他大叫一聲:“沒錯,肯定在這裏!”

隨後,身形如鳥,掠向門口,手一伸,摘下那塊匾。

四怪被他的舉動搞得莫名其妙,梁雷剛說了句:“小兄弟,幹嘛摘了人家的匾!”

隻見南宮吹雨輕輕一掌,啪的一聲,木匾頓時四分五裂,木屑紛飛。

接著,哐當一聲,一柄劍從碎裂的木匾裏掉了下來。

所有的人都怔住。

木匾中藏有劍,不管這是一柄什麽劍,都令人頓覺意外。

南宮吹雨從地上撿起長劍哈哈大笑,道:“雪陰劍果然藏在這裏!”

四怪此時如夢初醒,紛紛圍攏過來,想一睹寶劍風采,就在這時,另有一陣大笑從酒店裏傳來!

聽到笑聲,南宮吹雨和江北四怪悚然一驚:所有的人都走了,屋裏隻剩下死人,難道死人也會笑?

他們顧不得去看寶劍,一齊盯住門口。

過了一會,從裏麵走出四個人來,他們赫然竟是:黃峰、黃小凡、潘符和聶竹!

申西京驚詫道:“黃峰,你怎麽沒有逃走?”

黃峰哈哈大笑:“矮老虎,我為什麽要逃走,這裏是我的家,天下雖大,但隻有這裏才是最安全的,哈哈哈,窮書生說的沒錯,無論我逃到哪裏,總會被天下人找到,可是,沒有人想到我居然還在這裏!”

說著緩緩走了出來,黃昏照在他臉上,看上去他顯得很高大。

他望著南宮吹雨,淒涼道:“寶劍終於被你找到了。”

南宮吹雨忽然覺得,黃峰之所以如此淒涼,完全是自己搶了他的寶劍的緣故,寶劍本是他的,他們黃家子子孫孫已經保存了它一百五十年,這完全已經成了他家的祖傳之物,自己有什麽資格從他手中奪走呢?

想到這裏,南宮吹雨前趨一步,朗聲道:“黃掌櫃,這是黃家之物,你拿去吧。”

此言一出,眾人一驚,四怪更是大惑不解,怔怔地望著他。

南宮吹雨緩緩道:“黃掌櫃,你們黃家花在這柄劍上的心血恐怕沒有人能夠想象,為了能保住它,你們擔驚受怕,夜不能寐。

“所以,這柄劍雖非黃家所有,但已成黃家祖傳之物,今日我雖有幸找到它,卻不敢將之據為己有。”說著雙手托劍,遞了過去。

黃峰哈哈大笑:“大俠說得對!為了這柄劍,黃家世世代代幾乎沒有人睡過一個安穩覺,它確實被視為黃家傳世至寶!”

黃峰雖然這樣說,但並不伸手接劍。

江北四怪不知黃峰搞什麽鬼,他們擔心黃峰會突然襲擊南宮吹雨,申西京叫道:

“小兄弟,別上他的當,他可是個卑鄙小人,他的手段陰毒無比的!”

黃峰又哈哈笑道:“沒錯,我是卑鄙小人,我的手段也極其陰毒,不過,我這樣做是為了保住寶劍。

“我殺過許許多多的人,包括我的父親和我最愛的女人閑靜師太。”

黃峰頓住笑,他臉神凝重,口氣變得緩慢而有力:“可是你們剛才說錯了,我殺父親並非因為父親要帶寶劍下山,而是我想知道寶劍究竟藏在哪裏。”

聽到這裏,南宮吹雨愣住,伸出的手也縮了回來,他不相信黃峰是因為這個理由而殺了父親,他搖頭道:“怎麽能這樣……”

“為什麽不能這樣,我已經長大,我要承擔保護寶劍的義務。”黃峰幽幽道。

關譽冷笑道:“黃峰,你不要為自己的罪孽開脫!”

黃峰道:“我不是在開脫,我知道我罪孽深重,就是下十八層地獄也不足以懲罰我的罪惡,我隻是告訴你們真相。”

黃峰微微抬頭,目光對著渾圓的夕陽,接著說道:“我是兒子,我非常愛我的父親,我看著父親,一日日衰老,看著他為了那把祖傳之劍而夜不能寐,這把劍究竟什麽樣我也不知道。

“有一天我終於忍不住了,對他說:‘爹,孩兒已經長大了,你就把劍交給我,我一定會好好保管,不讓它落到壞人手裏的。’

“父親卻怎麽也不說,我於是暗地裏尋遍每一個角落想找到那柄傳家寶劍,可我一無所獲。

“父親曾對我說過,除非是臨死之前,他絕不會把藏劍之處告訴我的。

“後來,我自以為聰明,想了一個辦法,不了卻弄巧成拙,害了父親……”

黃峰的聲音顯得沉重:“你們都知道了,我練的是紅砂掌,這也是父親教我練的,我當時隻想從背後偷偷打他一掌,把他打暈。

“然後希望他把藏劍之處告訴我,這樣,就可以讓我為寶劍操心而讓父親過幾天安寧的日子,可是我不知道紅砂掌竟然不著肌膚,而震碎了他的髒腑……”

他的聲音極其負疚,這絕不是裝出來的,黃峰低下了頭。

南宮吹雨道:“那他有沒有告訴你藏劍之處?”

黃峰緩緩點頭,說道:“當他對我說,他要死了,要把藏

劍之處告訴我時,我卻不想聽。因為我這時才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多大的蠢事,我竟然殺了自己的親生父親!但父親還是把該說的話說完才永遠閉上眼睛……”

黃峰低著頭,痛苦不堪:“後來四位前輩在江邊發現了我父親的屍體,並不是我狠心拋屍江水,而是父親臨終前吩咐我,他想順著江河到大海裏去……

“四位前輩將父親的屍體抬回來時,也許還記得我並沒說一聲謝謝,而且滿臉不滿,就是這個原因。”

江北四怪見他說得真切,半晌不語,問道:“黃平山對你說,寶劍是不是藏在木匾裏?”

黃峰搖頭道:“不是。”

南宮吹雨說道:“那這柄劍也是假的?”

他這時才看手上的劍,隻見劍鞘乃青銅所製,鞘麵上雕著一條飛騰的龍,龍嘴大開,似乎正在往外噴吐寒氣,南宮吹雨望了幾眼,仿佛也感到了一股寒意。

隻聽黃峰說道:“父親告訴我,他就把寶劍掛在那間棄而不用的沒門沒鎖的房間牆壁上。

“父親的話令我大吃一驚,因為,那堵牆上的劍結滿蛛網,我不知多少次看見它,我還知道有不少江湖高手進過那間房子,那都是些到華山來尋寶劍的高手。

“他們同我一樣,從不懷疑那就是舉世無雙的寶劍,父親還告訴我這樣一個道理,凡是危險的地方才是安全的地方。

“這時候我才明白父親的擔憂和緊張,他把寶劍掛在終日敞開的房間裏,就像是丟在路邊一樣,天下高手隨時都可能把它取走。

“在這種情形下,他又如何吃得好飯,睡得好覺?

“父親死後,這種煎熬便落在我頭上了。

“奇怪的是,當我不知道偏房裏結滿蛛網的劍是傳世寶劍時,我一點也不擔心它被人拿走,一點也不會注意它。

“當我知道真相後,整日擔心被人識破,每天都要進去看看它是否還在,我經常做夢,也這樣擔心有一天自己走進那間房間,發現牆上的寶劍不見了……

“由於太緊張,太擔心,後來我連那個房間裏也不敢進去……”

黃峰繼續道:“我很佩服父親的膽識和勇氣,敢於將寶劍放在那個最容易找到又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

“不過,最危險的就是最安全的,這隻是一個道理,一個人人都懂的道理,寶劍之所以至今還平平安安,完全是天下人不相信有人會這樣做。

“自從人知道真相後,我日夜不安,在我看來,那絕對不是安全之所……

“我想給它找一個更加安全的地方,可我始終想不出哪裏比這更安全。

“在父親死後的兩年時間裏,我連武功也擱置了,整天隻想著這個問題。

“後來,我還是遵循父親的告誡,將寶劍移到了另一個更加危險的地方。”

他頓住,轉身,望著大門口,接著道:“偏房的門雖然終日敞開,隻要願意任何人都可以進去,將寶劍放在裏麵可謂是危險之至。

“可是,我把寶劍放在木匾裏,又把木匾掛在門口,這裏又比放在偏房裏危險了幾分。

“每個到酒店來的武林高手,不管他願不願意,他都將看到這塊‘一見如故’的匾,我還故意用上一個‘見’字,‘見’與‘劍’同音,這其實是最明顯不過的提醒。

“這裏是最危險的地方,除了這裏,我已經無處可藏了,我曾想毀了它,隻要毀了它,我就不用再忍受煎熬了……但我想起黃家祖祖輩輩為了它而備受折磨時,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