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李一隱硬是拉著郭大爺一起泡溫泉,郭大爺壓根沒想去,連泳衣都沒有,李一隱就給他買了件嶄新的。

郭大爺拗不過,隻好去了,溫暖的泉水讓他身心舒展開來。一邊的鬆樹上,還看到春夏時發芽長出來的幼苗,這讓他十分震驚,被白雪覆蓋,竟然還有如此的生命力,還在這樣嚴寒的冬天。

回去的時候,李一隱特意領他經過廚房,廚房的窗台上放著各種水培的蒜和蔥,它們已經長出青青翠翠的蒜苗和蔥葉,這在入冬來說,無疑是最震驚的。

廚房旁邊有個小小暖房,裏麵專門種花,一些南方的品種三角梅、鐵海棠等在這裏也都長勢良好,還有碧玉、含羞草等花,甚至山野上的小根蒜、野菜、婆婆丁也都在這裏有培植,牆上還掛著吊蘭、石斛蘭、常春藤等爬藤植物,看著非常親切,這不隻是花,還是一屋子的生命力。

哪有比真正的生命更有生命力的東西。

郭大爺萬念俱灰的心,看到這些也萌發了動容,仿佛置身春天。

“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麽?”李一隱說。

“謝謝你,孩子。”郭大爺拍著他的肩膀。他不能死在這,對不起眼前人。這會造成麻煩。

腦海裏始終想著翠綠、翠綠的植物,它們也就生長個把月,就是生命的全部,可卻依然那麽努力生長,在這寒冷冬季,僅憑一點水分,一點溫度就如此竭盡全力,相比之下,自己生而為人,卻慚愧極了,還不如一株野草。

晚上,李一隱送來暖爐,還帶來點自家醃製的小黃瓜鹹菜。現在暖氣給得足,屋子裏不冷,李一隱隻是放心不下,過來看看,也想和老郭聊聊。

“今天吃飯的花大姐,你別看她笑嗬嗬的,其實有很多悲劇……”李一隱挑重點說了幾個老人的事。

郭健全聽完其實很震驚,因為完全看不出來他們悲傷痛苦,不愉快。

“事情就是發生了,不能改變,怎麽樣都是一天,開心快樂也好,痛哭流涕也好,可能大家都想開了,活一天就高興一天,有時候人不就是活個心情嘛。”李一隱繼續說,“其實這裏的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你要是住的時間長了,就知道了,每個人都是一部苦難史,血淚史,誰的生命都是一首曆史之歌啊。”

說這些,李一隱自然是拋磚引玉。人隻有往下看,看到更悲慘的人和事的時候,才更容易獲得釋然,雖然是短期的。

“有些人想開了,有些人走在想開的路上,郭大爺,我希望你能看見光,生活裏永遠都有光,說不定你在這裏可以交到幾個好朋友呢。”李一隱口袋裏掏出來一個小夜燈,可以調節亮度,插在插座上,給房間增加幾分光亮。

“我……”郭大爺幾次想開口,都難以啟齒,家家都有醜事。

“大爺……”李一隱拍拍他青筋暴露的手。

這世上肯用心傾聽別人說話的人本就不多,何況還是有共情心的人。

“我有一兒一女,我原本住兒子家。”郭大爺還是開口了,“孫子成績很好,高考前體檢,結果血型和我兒子不一樣,和我兒媳也不一樣,後來做了dna,不是我兒子親生的孩子。我兒子受不了這個打擊,出差的時候從二十四樓跳下來了。後來兒媳領著孫子賣了房子,去外地上大學了,我兒子的家就散了……”

大爺吃了幾口鹹菜,又喝了點蘋果醋。

“我還有個女兒。她生了兩個孩子,一個女孩和一個男孩。原本挺好的,可她得了產後抑鬱症,有一天晚上自己開著車,車裏放了煤氣罐,開到一個偏僻的地方,鎖上車門,在車裏自盡了。發現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了。我接送了幾年,兩個孩子都住校了,女婿又結婚了,又和別人生孩子了……我那個家又沒了。”

“你說我是不是天煞孤星?”郭健全自嘲道,“我叫郭健全,我的人生一點也不健全,這兩件事,讓我走不出來,就是走不出來。”

“我覺得您已經很堅強了,要是換成別人,這兩件事壓在頭上,十有八九都住院了,還可能一病不起,這樣重大的事,別說兩個,就算一個,又有幾個人能扛得住?”李一隱說。

“我就是覺得自己沒有活路了。活著沒意思。”郭大爺說。

“過去的那部分過去了,郭大爺,你需要的是重新開始,過去的苦難不需要忘記,也不需要時刻想著,就讓它順然吧,然後重新找個意義,重新開始生活,也許療養院就是您開始的地方。”

“不瞞你說,我本打算找個地方了斷的,來這呢,想著至少有個後事,有個全屍,這要死在野地裏,連骨頭都說不定喂野獸了。”

“大爺你是不是喜歡種花草?”李一隱問。

“你怎麽知道?”郭大爺驚奇。

“剛才在花房的時候,我見你看得仔細,看得入神。我這花房裏沒有專門的人打理,有時候忘了澆水什麽的,你要是願意,就給我打理花房,想嫁接什麽都隨意,想怎麽栽,怎麽擺設也都隨意,隻要它們茂盛生長就行。我給你的房費打九折,這也是我這個組長的職位能拿出的最高的額度了。對了,你要是能漚肥就更好了,用自己的肥料長得更好。”李一隱提議。

“你真打算給我管啊?”

“是啊,我們療養院就少一個懂花草的人,您來了,這就是天賜的緣分。我平時事多,有時候也粗心大意的,不適合照料花草。”李一隱說,“那幫人還總投訴我照顧得不好,不懂得什麽葉子什麽肥料的,可能我也不是養花的料。”

“小夥子,謝謝你啊。”郭大爺拍著他的肩膀,忽然間,老淚縱橫。也許一切大半生的苦難,都將在這花草裏得到釋然。

“您要是喜歡,還可以養兩隻鸚鵡,養點熱帶魚,花鳥魚蟲不分家嘛。反正咱們這地方夠大。能給療養院增加生機,全院的人都高興著呢。這個重大使命,非您莫屬了。”李一隱說。

郭健全在李一隱走後,看著窗外,也許,誤打誤撞,來對了地方,至少此刻心中有了一點久違的溫暖,這療養院,也許真的該住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