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春暖花開的節氣,當秦商和琴瑟靜好每個人拿著一個花灑在院子裏澆花的時候,小太監匆匆跑過來通報著裴皇後又派人送“請帖”的消息。
“她怎麽總想著叫娘娘過去,要見的話不會自己來嗎?”靜好一向是看不慣裴氏這種舉動的,又因為現在自己家小姐現在也是皇後,並不需要忌諱什麽。
“就說本宮身體不適,不去。”次數多了,秦商隨口應付起來也是不假思索。
“那要不要去看看殷皇後?”琴瑟提議道。
“好啊!”難得琴瑟主動提起這種事,秦商有些受寵若驚。自從一年前自己搬到殷阮那裏,又無故失蹤了幾天之後,再次回到梧棲宮的時候,琴瑟的臉色簡直是她見過的最恐怖的一次。但有些事情不宜細說的情況下,她也隻能粗略的說了一遍自己的經曆,結果換來了琴瑟更加擔心的“看管”。
“今天天色這麽好,娘娘帶殷皇後出來走走吧。”靜好說著便歎了口氣。
自從殷阮知道自己丈夫被處死一事之後,與慕容濟尚且友善的關係也隨之破裂,雖然接受了
從此住在深宮為妃的命運,但卻再無笑顏。事實上,那件案子還沒有經由皇帝就完成了判決處刑,錯並不在慕容濟,隻是隨著魏國公因鬱結於心過世,殷家沒落,失去了一切的殷阮隻能把這一切災難的源頭歸給了最開始的罪魁禍首。而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慕容濟絕無可能再放手任由殷阮離開,隻能更加徹底的罔顧禮法立其為後,為了抵消世人對殷阮的指責,甚至拉了裴氏和秦商一起並立。
“怎麽就到了這個地步。”想起去年的事情,秦商仍是感歎而又無可奈何。現在想想,當時中秋的那一夜,殷阮定是思念起了真正的親人和丈夫,深深的刺激到了皇帝身為一個男人的某根神經,然後……便是一不小心的說漏了嘴。
事到如今,秦商無法恨鐵不成鋼的說那個皇帝是笨蛋,隻能再一次感歎既定的命運無法改變,一切都在朝著史書上所寫的發展進行著。
“去看殷皇後?”走到半路,三人遇到了很久沒有看到的那個人。
“是啊。”時隔一年,秦商在他的麵前雖然仍是不由自主的就溫順起來,但已經少了戰戰兢兢,“一起去嗎?”
施錦搖了搖頭,“今天還是算了。”
看他好像在為了什麽事情困擾的樣子,秦商便也沒有多說什麽,兩人朝著不同的放向繼續走著。靜好一直對這一點感到很是詫異,“娘娘您和施大人是什麽時候交好的?”
“你是不是覺得他這一年來變得和善多了?”
“是。”靜好忙不迭的點點頭。
“我可沒有那麽大的能耐讓他跟我交好,他對人和善是因為他自己的心情好。”秦商壓著聲
音回答了。當然,至於施錦為什麽心情好的原因,就不足為外人道也了。當初璟妃被貶冷宮這件事可是在宮裏掀起了軒然大波,但唯有秦商和那兩個當事人才知道,這不過是一連串的故意設計。如今那個囂張跋扈的女子雖然身處冷宮,每日的生活卻恐怕是這麽多年來最快樂的時光了,這也導致了一年來施錦頻頻的“失蹤”。
史書上沒有寫明璟妃的結局,但秦商一直相信,隻要有施錦在,這個女子定會安穩過完這一世。
“阮阮?”到了殷阮所住的小院,裏麵仍是靜悄悄,秦商自己先朝著屋裏探了下頭,見殷阮坐在窗邊發呆,這才走進屋子。“今天天色這麽好,出去走走吧。”
“也好。”見是她來了,殷阮才破天荒的答應了這個提議。
禦花園裏正是花開之際,琴瑟和靜好遠遠的走在後麵,秦商挽著殷阮的胳膊走在前麵,邊走邊懶洋洋的曬了曬太陽。自從成了皇後之後,殷阮也一直住在原本的小院裏,很久都沒有像這樣走出來過,仰頭看向陽光的時候不由眯起了眼睛,剛好一片花瓣從樹上飄下落在了她的鼻尖上,秦商正要伸手幫她拿下來,卻被她自己就勢輕輕一吹吹的那花瓣落了地。這個有些孩子氣的動作和看到花瓣被吹起時的表情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出現在這個女子的臉上了,傾世美人一笑,周圍盛放的百花都被襯得黯然失色。秦商看的呆了呆,一想到很快就要發生的事情,不禁喉間一酸。
“怎麽了?”看著她的表情,反倒是殷阮先關心了一句。
“我剛剛來的時候看到施錦了。”不能說出事實的情況下,她隻有拿這件事來搪塞過去。
“是嗎?”殷阮的反應很是平淡,“他已經很久沒有來了。”
就在那年中秋過後,施錦出現在了避不見人的殷阮麵前,兩人談了什麽不得而知,自那之後,殷阮卻從失魂落魄變成了現在的心如止水,施錦也經常來探望她,兩個人的關係奇怪而又出奇的和諧。秦商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某種不好的征兆,隻覺得殷阮越是這樣平靜便越是讓人覺得不安。
事實上,現在比殷阮還要矛盾糾結的恐怕隻有她一個了。曆史是不可改變的,理智上她一直知道這一點。但情感上,無論是那個笨蛋皇帝還是殷阮,她都不想他們鬧到最後那個地步。一年過去了,這兩人都已經成為了她為數不多的朋友,可是隨著時間的流逝,感情越是加深,也越逼近那淒慘的結局。
“秦商,你說錯的到底是誰?”也許是提到了施錦的原因,殷阮時隔一年,終於問出了這個遲到的問題,而不等秦商回答,她已經接著說了下去,“以前我總覺得所有人都錯了,可是最近我才想明白,其實錯的一直隻有我一個。”
“阮阮……”
“我知道你想勸我什麽,你放心,既然是我自己錯了,我又何必將這錯誤的代價強加給別人,讓別人來替我承擔?”說起這句話時,殷阮的表情突然變得輕鬆起來,就像是終於做出了什麽抉擇一般,徹底放下心結,一切終結的輕鬆。
無論怎樣聽,都像是遺言一般不吉利的一番話。
“阮阮你會後悔的。”這個時候也顧不得什麽秘密與否了,秦商隻剩下了阻攔她的念頭,無論她想做什麽。
“我在做什麽我知道。”殷阮反過來擔心的撫了撫她的發絲,“倒是你,你直到現在都沒有
讓你心裏的那個人後悔,太不爭氣了。”
秦商知道她說的是顏央的事情,的確,自去年的中秋之後,自己與顏央再也沒有見過麵,在時間麵前,曾經的一切都好像夢一般變得不真實起來。若是曾經的日子,她可能還要哀怨一番自己沒有機會說出心意的遺憾。可是唯有此刻,她沒了心思談論自己的感情之事,“阮阮你聽我說……”
“我先回去了。”像是看到了什麽人,殷阮匆匆打斷了她的話,轉身便離開了這裏。秦商正要追上去,便聽身後傳來一聲,“秦商。”
“皇上?”
這是慕容濟第一次喚她的名字,曾經的接觸裏也不過是給她取了各式各樣的外號,隻是今日這破天荒的第一次喚對名字,卻讓她心中的不安更加加深了一層。
屏退了這花園裏的其他人之後,慕容濟走到了她身邊,目光所停留的方向還是殷阮跑遠的地方,看了許久才開口,“我之前答應送你出去,可是反倒讓你留了這麽久。”
沒有用“朕”,而是用普通的“我”來自稱,這次的談話不是一個皇帝對自己的皇後說的話,而是朋友之間的。秦商也終於第一次沒了之前故作的恭順與“賢惠”,搖了搖頭後答道,“我已經足夠幸運了。”
自古以來,身處後宮的女子,命運最好的恐怕就是她了吧。沒有皇後的壓迫,沒有其他妃子的算計,皇帝將她視作自己人,宮裏最權勢滔天的宦官的責任就是保護她。秦商終於懂了施錦那句“那是因為你命太好”是什麽意思,在這種幾乎是不可能發生的幸運麵前,她怎麽還會不滿足。奢求的太多,可是會遭天譴的。
“太傅病了。”又是久久的沉默後,慕容濟突然提起了這件不相幹的事情。可是聽著的秦商卻知道這絕非不相幹的事情,裴光繆病了意味著什麽?意味著裴氏一派的勢力也要偃旗息鼓,意味著鬥了這麽久的幾派政權終於要決出勝者了,意味著……這天下可能要大亂一場了……
“明初還小。”說起自己那從未親近過的兒子時,慕容濟也終於露出了屬於父親才有的擔心的眼神,“如果以後真的出了什麽意外……我希望你能照顧他一下,雖然我可能補償不了你了……”
再昏庸無道的皇帝,在麵臨天下動**時也有天生的預感。一天之內接連聽了兩次遺言的秦商雖然明知事情一定會發生,做了一年的心理準備後,此時此刻還是覺得連喘氣都成了困難之事。壓抑,難過,絕望,不可改變一切的無可奈何。
“你哭什麽?”雖然說了一些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的話,慕容濟扭頭看到她的表情時還是嚇了一跳,“我……我也沒說什麽啊。”
“我也不知道。”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秦商努力的想笑一笑,但眼淚卻越流越止不住。
“你……那你自己靜靜?”想來想去,慕容濟隻想到了這個辦法。
秦商點點頭,然後揮揮手與他道別。隻是在邊抹眼淚邊看著他的背影遠去的時候,她還並不知道,這是自己此生最後一次見到他。
當夜,元貞帝慕容濟駕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