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洞仙歌耳語秭歸音

心魔境中林畫慘死,而現實中在太和波月壇休養的林畫卻是在衝擊元嬰期時,入了心魔境,最後走火入魔才陷入沉睡。

兩個師姐,不同境地,卻對她同樣的好。

阮琉蘅呆立片刻,才恍惚過來,抓住月澤的衣袖,急急問道:“她人可還安好?是何時醒過來?季羽元君明明未曾說起……”

月澤看了一眼被阮琉蘅抓著的衣袖,又看看她有些濕潤的眼睛,忍了脾氣好聲好氣說道:“季羽元君已來了三日,當然不知。我……本君也是剛接到消息,正想找人去通知紅湄,既然你已經醒來,便回太和去,一切問題自然有解。”

阮琉蘅有些手忙腳亂,一下子放開月澤,才道:“可我值守時間……”

月澤甩甩衣袖道:“你難道看不出?我就是為頂替你的位置而來,如今有我在朱門界,你不放心?竟然小瞧我?可要再打上一場?”

月澤咄咄逼人的樣子並沒有嚇到阮琉蘅,如今的阮琉蘅如何不知道是月澤在幫她盡值守之責?

她反而真誠對著月澤一笑,說道:“多謝了,月澤師兄。”

說罷如細雨中急欲歸家的燕子般,飄出內府。

月澤有些意外,他與阮琉蘅從來都是針鋒相對,何曾見過被他挑釁後的阮琉蘅有這樣的好脾氣。

仿佛她醒過來後,有些事情正在悄悄轉變。

他想起在內府看到的那道衝天劍意,那是阮琉蘅破心魔境的一劍,蘊藏著不盡人間悲歡常情。隨後他仿佛才明白什麽似的,猛然抬起頭,看向她走過的地方。

她竟然已經有了突破元嬰後期的心境!

劍修晉階,劍道悟性、心境、修為三者缺一不可,他與阮琉蘅皆是越級領悟了劍域的人物,悟性上自不必說,而修為即便修煉不成也有丹藥撐著,唯一的問題就是心境。他自負比阮琉蘅多一些人生體悟,可如今看來,阮琉蘅突破元嬰後期在即。

月澤垂下眼眸,他已是元嬰後期,而她也追了上來。

很好,很好。

阮琉蘅回到東街小院的時候,門口便懸停著一道傳音符。

“師父安好,徒兒曾與飛廉神君有約,此時師父已醒,紅湄當不負前盟,就此別過,望師父勿念。”

徒弟們長大後,便有了自己的機緣與修煉法門,阮琉蘅既為他們高興,又有些牽掛。收了傳音符,有些糾結地拿出太和弟子牌,躊躇良久,才將弟子牌貼在額頭上,刻下一絲自己的神識,掐動法訣,將回歸宗門的消息發給芮棲遲。

之後她進入小院,外放的神識便發現裏麵傳來陌生人的聲音。

“……家主何需動用銘忠印,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雖然我夏微合隻是一介散修,卻也知道家族哺育之恩情,如今家族慘遭屠戮,何來袖手旁觀之理?”

說話的是一位身材魁梧,滿臉絡腮胡子的壯漢,大概金丹後期修為,要不是一身道袍,扮作打家劫舍的土匪也是絲毫不用化妝。

夏承玄的聲音再不是低啞的少年聲,而是清澈的青年男子之聲,朗朗問道:“東海散修中有我多少夏家子弟?”

另一個身穿金絲鎧,金丹中期修為的壯碩青年道:“海外三千洞府共分東南西北四海,南海多妖獸、西海靈氣不穩、北海終年冰天雪地,隻有東海散修最多,我兄弟二人見過的夏家弟子,沒有三十人也有二十五六,隻可惜分布太廣,一時不好召集。”

夏承玄說道:“那麽就勞煩微合、啟悟二位前輩最近幾年為我留意下,我雖知道修士生性喜自由,不願受家族束縛,但滅族之恨不敢忘,希望諸位助我一臂之力。”

阮琉蘅進了主廳,隻覺得屋子裏的所有亮光都被那三個男人擋了去,此時才覺得,夏家男人那副身板,原來是家族遺傳。

另外兩人見到阮琉蘅,都是一驚,隨後低頭行禮道:“久仰太和紫蘅真君!”

夏承玄此時心情很好,站起身撣撣袖子,說道:“兩位先請回,如果有消息,可通傳太和行事堂,我自會得知。”

看著二人走後,阮琉蘅將院落的陣法收起,才皺眉道:“你又與夏氏族人聯絡?不怕他們欺你?”

那塊碎裂的礪劍石在夏承玄手背的骨節上翻飛,他懶洋洋地道:“富貴險中求,報仇也是同理。行事如畏首畏尾,豈不是寸步難行?更何況——”他手掌凝結出冰霜之氣,“鐵馬冰河訣的第一重封印已開,我目前也已可以將其與劍意結合起來純熟使用,再加上夏涼,如果遇到危險,也能撐到救援趕到了。畢竟這立危城不比太和,城中所有法術和靈力波動都會記錄在案,有元嬰期的修士一天三路巡查,我又怎會放著現成的保鏢不用?”

“一日不到,你便已經將立危城打探得清清楚楚?”阮琉蘅詫異道。

“立足百年之地,難道不該先派出斥候,偵探地勢情況?”

他丟出一條鮮活小魚,窗外便竄入一隻橘紅貓咪,搖頭晃腦地道:“經緯街十二巷的劉三喜最不喜歡鄰居浦林真人,要在明晚賣給他的回靈液裏加老鼠屎。”

夏承玄摸了摸嬌嬌的耳朵,誇讚道:“真是耳聽八方,眼觀十六路的絕頂靈獸。”

嬌嬌有些得意的甩甩尾巴,驕傲地看著阮琉蘅,仿佛在說:快誇獎我呀!

阮琉蘅扶額。

“可惜我們今天便要啟程回太和。”

夏承玄和嬌嬌都如同炸了尾巴的貓,齊聲問道:“為什麽?”

沒等阮琉蘅回答,另一邊窗子裏跳進來的夏涼吐著舌頭,氣喘籲籲地說道:“因為那蠢道姑的植物人師姐醒了。”

說罷才想起站一邊的阮琉蘅,一臉絕望地用爪子捂住自己的快嘴。

“仙姑饒命,我吃熟的,我吃熟的!”夏涼撲到阮琉蘅腿邊哭叫。

夏承玄看著阮琉蘅淡然的神情,小心翼翼地湊過去,一把將夏涼拎到自己身後,輕輕咳了一聲道:“林畫師伯終於醒過來,真是可喜可賀,隻可惜我還沒來得及逛一逛立危城,可否再容上一日?”

阮琉蘅看他們小心翼翼的樣子,心裏哭笑不得,想到見林畫也不急於一日,便答應了下來。

而一日後,卻不知道夏承玄在立危城做了什麽,隻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看向她的眼神都帶著一些飄飄忽忽說不清道不明的內容。

徒兒仿佛一夕之間長大,變得更教人難懂了。

太和掌門滄海神君正在閉關,但並不影響他排行第四的徒弟林畫真人蘇醒的消息傳遍整個太和。

因為林畫曾經的名氣,在太和元嬰輩的子弟中,並不亞於如今的阮琉蘅。

那個曾經鮮衣怒馬、笑傲太和的瀟灑女子,有著男兒的豪爽氣和女兒的細膩,無論是喝酒吃肉、仗義豪爽,還是香脂曲調、簪花風雅,都不輸於人。陰陽中性之美,在這個女子身上完美的結合在一起。

隻可惜在一千年前,因衝擊元嬰失敗而走火入魔,經脈盡廢,陷入無止境的沉睡。其師尊滄海神君為了心愛的徒弟,特意煉製波月壇專門供林畫休養身體。

而如今林畫終於醒來,她身邊卻已經物是人非。昔日好友不是成為十八峰的頂尖人物,便是戰死在沙場,可她卻似乎並不以為意,待人接物依舊如昨,而且修為也已經恢複大半,掉落一個小境界後,修為平穩在金丹中期。

有弟子看著林畫真人穿著月白的長裙,行走在主峰的山路上,不時有弟子前來道賀,甚至其間不乏真君級的前輩拱手拜訪,男女皆有,且都是充滿仰慕的神情,便癡癡道:“如林畫真人這等男女通吃的人物,簡直是世間一切小透明之公敵,想我也是玉樹臨風俏郎君,為何木下峰可憐可愛的綠芙師妹就從來不曾看過我一眼,哎呀呀……”

“師弟你口水滴下來了,好丟臉,快擦一擦!”

“師兄莫要笑我,你看到靈端峰紫蘅真君的時候,口水流得比我還多呢!”

“君子各有所好,紫蘅真君我所慕也,林畫真人亦是我所慕也,嘿嘿……”

“師兄,你猥瑣的風範不減當年。”

……

阮琉蘅帶著夏承玄入了護山大陣,一道靈光已入護山大陣值守弟子的記錄中。

她沒有回靈端峰,而是直接禦劍前往主峰,在傳送陣處放下夏承玄,獨身一人往主峰上飛去,遙遙看到半山腰處,有一位步下生風的女子正在台階上快步走著,便立刻喚道:“師姐!”

林畫身形突然一震。

在太和,稱呼她為“林畫師姐”的人不少,但不加名稱,直呼師姐的,在太和卻隻有一人。

“蘅兒?”她回過頭來,英氣而美麗的臉上是全然的喜悅。

阮琉蘅如一道電光,眨眼間便飛到她身邊。

這一瞬,千年的掛念,心魔境中的鏡花水月,都變得無關緊要。沒有什麽是比眼前站著那個活生生的人,來得重要。

眼前的林畫與記憶中毫無相差,甚至是微笑的紋理都是那樣熟悉,她撲進林畫的懷裏,語無倫次地訴說自己的想念,像個孩子一樣又哭又笑。

但她畢竟是成名的修士,情感宣泄也隻是半刻而已,便回複了常態,林畫為她拭去淚水。

“蘅兒已經是元嬰修士了,吾家有女初長成,我聽得你的戰績,也不禁熱血沸騰,想要與你一起戰那魔頭。”林畫的語氣依舊剛烈好戰。

“好,師姐與我同去靈端峰可好?我有好多話,想與你說上三天三夜!”

林畫揉了揉她的頭說道:“我醒來後,還有很多需要交接的事要與大師兄相商,待我忙過再去找你。”

“好,我等著師姐。”她依依不舍地握著林畫的手,不願放開。

“蘅兒長大了,聚散悲歡離合都不應隨心所欲,莫要落了執念。”林畫柔聲點撥道。

阮琉蘅才想起自己剛才有些喜極忘形,卻道:“發自肺腑,無需隱藏。若我無情無欲,豈非有違太和之道?師姐自去忙吧,莫要忘了蘅兒還在靈端峰。”說罷又是極依戀地看了林畫一眼,才祭出焰方劍。

林畫看著阮琉蘅禦劍飛去的身影,用衣袖一點點擦幹臉上的淚水,極是仔細,甚至還拿出了香粉為自己補妝。

“蘅兒還是從前的蘅兒,而我卻已經不是原來的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