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娘見他們打著啞謎隱約猜到了三分,莫名有些說不上的思緒湧上心頭,門外的冷風吹來將她有些發沉的頭吹得清醒了些。
“三老爺怕是要尚公主呢。”青小娘用手肘輕輕撞了窈娘小聲說道。
窈娘嘴角扯了一絲笑,臉上依舊有些愣愣的神色:“那自然是好啊。”
公主金枝玉葉,身份貴重,若真是如此沈家的門檻必定要抬高幾層不止的。
眾人散去,窈娘腳步不自覺地朝著佛堂走去。
跪著蒲團上許久,忽得聽見那道清冷的聲音:“一念愚即般若絕,一念智即般若生。你拜的不過是自己的心罷了。”
窈娘睜開眼睛就見沈謙站在一旁,青煙繚繞在屋裏,他在那靄靄之中,麵色平靜如水中秋月,神色與眼前這尊悲憫世間萬物的玉佛竟有幾分神似,讓人敬畏,她起身問安道:“妾打擾三老爺了。”
沈謙早已到了佛堂,見女子靜坐在蒲團,雙手合十,閉目跪拜,玉容丹唇未動,他的心卻似乎被那道未塗胭脂的紅侵蝕了去。
“無妨,我不過是順道過來看看。”沈謙在佛堂裏四處看了看,好似真的隻是隨意打量罷了。
本來該惴惴不安或是告辭離去,可窈娘不知為何站在原地,她內心的枷鎖忽得鬆了些,對著沈謙的背影主動答了話:“三老爺不信佛?”
沈謙步子一頓,手腹從一幅觀音圖的裱邊移開:“不信。”
過了半晌,才聽見女子清麗的聲音:“妾也不信,妾禮佛隻圖靜心。”
“如此說來,你方才是心不靜?”他雖不信佛,可這話如同是從這尊不語的玉佛口中問出在窈娘心裏回**。
方才,她知道沈謙說的是在鬆鶴院聽到老夫人過問他的婚事時,她一瞬的不定心被他窺探。可她不敢深想沈謙的意思,她此刻仿若在佛前懺悔的偷碧罪人。
四目並未相對,彼此卻心海洶湧,轉瞬成浪。沈謙摩挲著手指上的虎口,等著她的下文。
“並未不靜,妾隻是按著大夫人的吩咐在此為大少爺祈福。”窈娘按下心裏的波瀾。
沉默許久後他本已漸漸晦暗的心在聽得此言又變得清明許多,沉聲道:“如此甚好,心無恐怖即遠離顛倒夢想。”
一邊說著一邊緩緩走了過來,正好撞見窈娘眼中的慌亂:“報恩寺那日多謝你,我欠你一個人情,你隨時來取。”
兩不相欠,自然最好。
“三老爺言重了,先前三老爺也幫過妾。”窈娘那一絲泛起的漣漪在那句顛倒夢想裏沉溺,如今哪裏敢挾他的恩,不過是一報還一報。
他閱人無數隻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中所想,也能看透自己的內心所想。這念想或許是因為寺廟獨處或許是那夜救她於水火又或許更早些時候,不過萬幸隻是萌芽未曾放到明麵上,這情有違倫理必須斷掉才好,今日正好是一個契機他親自到佛堂來與她一起斷掉。
“天冷,早些回。”他說罷轉身離去,步履猶如蓮不著水,日月不住空,清清淡淡不留痕跡。
窈娘即使聰慧也隻當是自己未遏製住的那步被沈謙窺見,因而有了今日借佛語來明心智之事。
待到暮色四合,各院已掌燈時窈娘才從佛堂走出,見遠處走來的人身形是沈謙,她忙邁開步子急促走進了花園中,搖曳的裙擺被花枝勾出了絲線也絲毫不在意。
沈謙本要再晚些回府的,隻是想著那玉容沉靜的女子終究還是擔心今日自己說的話重了些,定會讓她不舒服,在風起雲湧時將案牘上一遝文書鎖進櫃子打馬歸來。
耳邊颯颯北風吹在他臉上卻不知疼,心裏一個聲音卻在警醒了他不準再為她多走一步,可他牽著馬韁的手並未落下。
誰曾想剛見那纖薄的身影,而後她會躲了自己寧願走進荊棘樹叢之中,也不願與他打個照麵。
他還未察覺自己心裏閃過的那絲落寞,隻當如此甚好。
鴛兒見她一身狼狽地回來輕聲驚呼道:“小娘這是怎麽了?”
“我見夜深就抄了近路從花園中過來的。”窈娘將外衫褪去心疼道:“這件衣衫算是廢了。”
鶯兒熱好了飯送進來也是一驚,平日裏窈娘都是再穩妥不過的,怎的會如此狼狽,連衣衫也勾了許多絲。
“小娘今後莫要再抄近路了,白日裏還好,隻是夜裏怕是有蛇蟲呢。”鶯兒給她重新找了件衣裳套上:“奴婢熱了飯菜,小娘快些吃吧。”
燈火重影之中,見她們二人關切自己的模樣,窈娘的心微微動容了些,淡笑道:“好。”
小寒時節,每日都是陰雨綿綿,這雨在隆冬就是未成形的冰雪,玉京城的人都裹縮在屋裏,街上幾乎是不見人影。
孟麗娘有孕的消息從山東傳來那日,盤旋在雲層許久的雪終於落到了人間。
窈娘穿了一身杏色夾襖緞裙,披著月白的鬥篷與打扮俏麗的青小娘站在了王氏的屋裏。
平日裏王氏從不給妾室什麽好臉色的,今日倒是笑著說道:“你們大少爺有子嗣了。”
“恭喜老爺夫人,恭喜大少爺。”青小娘嬌聲道,窈娘趕緊跟著福了身。
王氏點了點頭,嘴角收了些喜色,眼裏還是帶著笑意道:“既如此大少夫人就不好侍奉了。”
窈娘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好在她垂著頭看不出什麽神色。
“大郎到底是念舊。”說罷王氏頓了頓又道:“青小娘收了行李便去山東吧。”
青小娘臉上一喜:“是,妾立刻收拾。”
王氏見窈娘依舊垂著頭倒是有些失落的模樣:“若非你侍奉不好郎君,我原本也想讓你去山東陪你姐姐的。”
“妾愚笨。”窈娘訕訕道。
王氏心裏是不打算讓書房的子吟與子衿一同前往的,畢竟今時沈循已赴任外地不比往日在家中,這兩個妖精似的小蹄子若是再亂了沈循的心可怎麽了得。
“罷了,雖說大郎不願意你去,可你這些日子也是盡心為他祈福,你這次就一同跟著去吧。”
王氏說罷又講了些規矩就打發了她們離去。
窈娘跪在佛堂裏覺得一身的冷,她不願去山東,想起那夜在沈循的書房發生的一切還曆曆在目。
眼下唯一的辦法,隻能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