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入夜時,顧府的客人漸漸回去了,今日的事情就像是一場煙雨,來時無聲去時無痕。
旁人隻知道裏頭的男子是仇琛,可女子是誰無人得知。
夜裏京杭運河上,一艘畫舫路過山東地界時,忽然無風無浪翻了船,偏偏這整船的家丁下人無一人呼救。
可這樣寂靜的夜裏,除了兩岸高山與東流的水波,這麽深這麽冷的湖水裏沉進了一艘船,實在惺忪平常的無人察覺。
仇府上下一夜之間就改了口風,說是家中主母回娘家時染病去世了。
眼下仇府自然是玉京城最風口浪尖上的,聽得這樣的傳聞,心思深的人家已勒令不能再多管閑事湊熱鬧了。
窈娘坐在沈謙的搖椅上,看著他難得準時下值回來,笑道:“沈大人走馬上任後倒是不勤勉了。”
鴛兒瞧著窈娘拿沈謙取笑,也跟著偷偷一笑,就被青鬆板著臉拖到了廚房去。
沈謙抬了鴛兒的小橅子到窈娘身旁坐下,手肘撐在搖椅上穩穩將窈娘定住,才看著她笑道:“如今朝堂看似少了兩個和我作對之人,其實是少了不計其數見風使舵者,我這幾日才難得輕鬆許多。”
窈娘不懂朝堂上的事,卻聽得顧夫人派人送的話,臉色凝重道:“聽顧夫人說,那個仇將軍是有妻室的,可前兩日仇府就傳出了夫人去世的消息,這可是真的?”
仇夫人看似死在了仇琛的手上,可實則那日每個做局破局的人,都是劊子手。沈謙不願窈娘多想,點頭答道:“那日仇琛就說了他夫人病逝之事,隻是礙著年下,沒有聲張出來。”
原來如此,窈娘這才歎了口氣:“倒不知是從誰先起的頭,如今年下裏隻能是喜事。”
她這話裏還藏著悲怯,沈謙忙岔開不讓她去想林氏:“今日我批了吏部的票,曾寂要去杭州做知府了,你和他原先是認識的,我想著托他護送你先去杭州安置,沈府基業在那邊,誰也不敢冒犯了你。”
窈娘本以為此事已了結,如今聽他再提,遲疑道:“這事還沒完?”
他如今與汝南王是站在了對立麵,皇上雖明裏暗裏說了要汝南王回封地的事,可汝南王隻當是聽不懂其中深意。
就算是下了旨,他也隻用酒色財氣之流的話推了又推,弘德不願旁人說他不顧手足之情,因此隻能讓緝察司的人暗處盯梢。
誰知就在昨夜,在汝南王府盯梢的人不見蹤影。
沈謙已然請旨,新政明日就舉國效行,另添了將東南幾個省的皇莊退五千畝給戶部,另各王府田地都減了兩千畝出來。
都不用想就知道汝南王必然氣急敗壞,畢竟就算是弘德那印章,也是沈謙用陳見清府中所有的貪穢換來的。
“新政明日推行,我必然會添數不清的仇家,沈府和我在玉京不像顧府那般根基深,他們有護衛私兵,我隻有兩個暗衛,若是我不在你身邊,怕他們護不住你。”沈謙認真解釋道:“可若在江南,論財力有高家、王家在前,論權勢必然是沈家的麵子最大,如今那宅子就有一隊護衛,都是族長親自挑選的精銳,你在那裏安全穩妥,我才能放心。”
前朝禍亂時,江南能得一隅安穩,自然全靠沈家周旋,這故事傳成了話本,窈娘兒時是聽說過的。
可想著兩人將要分開,她心頭是萬千不舍,也十分憂心沈謙的處境,必然是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了。
“你說實話,那夜要取你性命之人,是否還苟活於世,是否你左右不得他。”窈娘說著話來,聲音也打著顫。
沈謙瞧著她神色凝重,雖放開了手肘,起身給她搖著椅子,溫聲道:“那夜死的隻是不值一提之人,他背後之人也不過是爪牙不利之虎,可想殺我人,又何止他們。我將人逼上絕境去,就會有人想害我,輕則罵我辱我,重則傷我殺我,這些不過是人之常情嘛。”
窈娘是不知道沈謙所謂的新政是什麽,可她隻知道那必然不是壞事。
“杜工部有一言,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如今多少困苦饑餓之人,若我不站出來替他們說話,實在愧對入仕之願心。若將來是能實現心中報複,而後回江南與你過安穩的日子,此生也算無憾了。”
窈娘看不到沈謙臉上的神采,但她能聽得出來,沈謙此生的追求就在這話裏,若是因自己折斷了去,即使兩人此生白頭,也算不得圓滿。
“我答應你,隻是我也有一言。”窈娘手搭在搖椅上,沈謙即刻就穩住了搖椅。
“別讓我等太久,你若得閑得回杭州來。”
院裏的紫藤抽了些綠芽,隻是春光時滿樹的花串十分動人,窈娘卻無緣相見。
翌日青鬆就置辦了許多行李物件,連帶著給鴛兒也買了些奇巧的玩物,樂得鴛兒一口一個青鬆哥,鬧得青鬆連話也說不利落了。
鴛兒拿了一串九連環,解了許久也半點進展也無,皺著眉道:“青鬆哥,我何時才能解開這些環?”
青鬆瞥了一眼在窗下之人,那雙髻上搖晃的珍珠,實在是晃眼睛,害得他頭腦發昏,竟然答道:“等我和大人回杭州時。”
誰知鴛兒聽了,差點落了淚,青鬆不知所措,自以為是地安慰道:“你哭什麽,我這話哪裏有錯。”
“我還以為好歹今日能解開給你瞧瞧呢。”說罷將九連環擱在桌上,轉身跑了出去。
青鬆看著她的背影,不解道:“就憑你這小丫頭,今日能解開九連環,真是不自量力。”
他也不知自己明明是幫著抬行李,卻在這間二房待了這麽久,本想抬腳趕緊出去,手卻不聽使喚拿了那九連環。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青鬆就完完全全地解開,走前回頭得意地瞧了一眼自己的傑作,覺得甚是不妥,又將那環恢複了原樣。
就說這丫頭笨,小孩子家的玩意兒,竟然費了那麽長的功夫也解不開,白白耽誤他做事的時辰。
窈娘見鴛兒進屋來時嘟著嘴,遂給她倒了盞茶,了然道:“青鬆又欺負你了?”
鴛兒聽得她問,不知為何又散了大半的惱意,點頭又搖頭,自己也說不清了。
窈娘和沈謙都看得明白,可偏偏這兩人是不明不白的,想著要分別,有些話還是不便點破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