鴛兒瞧見窈娘回過神來,才出言道:“夫人,奴婢瞧著老夫人這是點頭了呢。”

她喜滋滋地笑著,是真心實意的為窈娘高興。

可窈娘心裏添了事,是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老夫人方才的話,是如山中清泉,將她突然點化。

她與沈謙即使真心相愛,可別人也無法將這情理解,總會聽人說她不配站在他身邊。

將來他一旦辭官歸隱杭州,世人必然更為誤解她幾分,流言自古能殺人。她好端端的一個人,憑什麽要被人輕慢了去。

況且沈謙對她做到如此地步,窈娘不想讓他再因自己,陷入困境。

“老夫人的恩情,萬萬不能忘記。”她這話是對自己說的。

夜裏沈謙回來的遲,青鬆倒是提前來回話,說是老夫人派人到皇城門下接走了大人,還請窈娘莫要擔憂。

窈娘聽得這話,總算是由衷得放下心頭的沉重,自從沈謙因著她的緣故,再沒有回過沈府,她的心裏也十分憂心。

隻是她從來不去勸慰沈謙,因為她心裏也清楚,如同沈老夫人所說,若是沒了沈謙的庇護,她身為弱小女子,久居後宅,半點經世之才也無,在世道上如何生存。

她是自私的,也足夠清醒自己既是愛沈謙,也是需要沈謙。

窈娘獨坐窗下,手捧著書卻半個字也看不進去,沈老夫人給的白玉鐲和信箋就在書桌上,在燭火之中,那白玉似乎發著微弱的光亮,甚是抓人的眼。

窈娘正欲伸手觸碰時,就聽到外頭傳來了沉穩的腳步聲,抬頭看去,果然沈謙正從槅門進來。

“這麽晚了還在看書,娘子這是準備來年考狀元?”沈謙笑著走了進來。

窈娘自然而然起身過去,將他腰間褪下的玉帶接過去,主動說道:“老夫人上午來過,留了一封信和一隻鐲子。”

沈謙晃眼看了書桌上,將窈娘摟在懷中,才開口道:“母親說她認下你了,這信是她給族長的,裏頭交待了要族人關照你,白玉鐲是她的陪嫁,既然給了你,你戴上就是。”

窈娘心裏自然明白,沈謙先前給族中傳信的事,必然江南是要與玉京沈府通信的,沈謙這般在沈老夫人那頭看來就是先斬後奏。

“我先前未想到這層,你這是為難母親了。”她低聲道。

見她低著頭不肯與自己對視,沈謙摸了摸她的發髻,輕歎道:“你我是夫妻,我為你籌劃是天經地義的事,即使你攔著,我也會做這些事。親族與家中長輩點了頭認下你,衙門戶籍我也早已為你換了,隻是少了三書六禮甚是遺憾,但眼下我能做的,也就是這些了,隻怕你莫要嫌少。”

窈娘心頭一震,她心頭總是有萬千算計,般般為己。這世上從來沒有人像沈謙這樣待她,忽而有一瞬,她覺得自己甚是不配的,腦海中湧出沈老夫人的話,她要如何才能配得上沈謙的情與恩。

沈謙察覺她身上的顫栗,心頭一軟:“你若是想著為夫好,不如到了杭州好好聽那女醫的話,調理好身子,往後才有力氣與我共賞世間風光。”

“在玉皇山看晚霞時,我曾說過的,要帶你看盡山水。”

這平白無奇的話,與那日的晚霞交疊在窈娘的心口,化作一陣輕柔的風,將她前半生所遇的痛楚與不甘,就這樣慢慢地吹散了。

“對不起......”窈娘聲若蚊蠅,在沈謙的胸前縈繞。

沈謙不敢惹她落淚,隻是笑著將自己手與她緊扣,而後將沈老夫人給的玉鐲戴在她手上,囑咐道:“這隻鐲子聽說是母親出嫁那日就是戴的,由此可見,母親心頭並不討厭你。”

窈娘搖了搖頭,她哪裏不知道,沈老夫人這是出於對沈謙的愧疚與忌憚,這樣複雜的感情混在一起,才是她同意自己的緣故。

“想必二老爺也幫過我說話,還請替我謝他。”

提起自己的二哥,沈謙輕聲歎息如同羽毛落地,掩蓋在了呼吸之間。

“二哥昨日就已離京,他是半日也不肯在玉京多待。隻是他也有一事要請你幫忙,待律兒四歲就要送到杭州讀書的,你平日裏多幫著照看,如何?”

他話裏話外都是想讓她好好調理身子的意思,窈娘如何聽不出來,頷首答道:“你且放心吧,不論糕點湯水還是四季衣裳,我都幫著安排。”

長夜最是撩撥人心,沈謙拉著窈娘的手腕,落力與之親吻。

若非時局漸有動**,他真想與窈娘能有一個孩子,一家三口在這小院裏過著溫情日子。

翌日清晨,京郊碼頭。

曾寂連隨從也未帶上,孤身一人背著三袋行李,就這般站在渡口,望著玉京城的方向。

隻見一馬車過來,可車上掛著的木徽並非寫著沈府,反倒是一葉芭蕉,別致精細倒是難得。

車簾掀開,就見一丫鬟打扮的女子,警惕地瞧了他一眼,而後跳下馬車。車夫將腳凳放好,裏頭再出來一女子,手搭在那丫鬟的手腕上,圓溜溜的雙眼甚是討喜,站在車前看著曾寂上下打量。

“不知這位小姐可是認得在下?”曾寂不便再看那女子,因此側身躲了視線與那車夫作揖道。

誰知那女子倒是大膽,走上前道:“你就是曾寂?我父親說你是狀元之才,因而想讓你做的夫婿。前陣子聽說你來過我家,可我被母親禁足在院裏不得出來。”

曾寂聽明白了,難怪這馬車上掛著芭蕉葉。岑府裏頭最多的就是芭蕉樹,他那是多打量了幾眼,管家還說芭蕉是家中大小姐最愛,因而家中種有百株。

後退兩步才作揖道:“原來是岑小姐,曾某承蒙令尊錯愛,隻是那事終究做不得數,是曾某無福,還請岑小姐早些歸家,莫要讓家中長輩掛心。”

岑箐箐不經意瞧了瞧城門處一眼,眉頭微蹙甚是嬌俏可愛:“我就是好奇你究竟是何方神聖,我父母親為了你,吵了十多場嘴,前些日子本來已經消停了,可這兩日我父親又提了你。”

曾寂從來沒遇著過這樣的女子,看得出是天真單純,想著沈謙說他與岑家小姐相配的話,忽而淡笑又覺得不妥,忙收斂了神色也朝城門的方向望了一眼,仍舊是側著身子:“是曾某的錯,還請小姐回家後多加調和,曾某即刻就要去杭州了,隻盼岑大人闔家美滿,小姐早覓良配。”

誰知岑箐箐聲音一轉上揚道:“你要去杭州?正巧呢,父親說祖母年邁讓我回句容老家替他盡孝,過了正月就啟程。”

曾寂這才後知後覺,依稀聽聞過岑大人是杭州句容人氏。

見他默不作聲,岑箐箐問道:“你到杭州哪處去,若是要到句容,我可讓家中叔伯關照你一二。”

朝陽濃烈,照著少年人的耳廓也有了異樣的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