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月柔生下那日,柳府老爺花了兩千兩從青樓贖了花魁黛兒,那場麵堪稱是尋常人家娶妻般熱鬧。

滿街青樓憑欄遠眺的姑娘,誰不羨慕這黛兒好命。

柳老爺是舉人出身,年歲也不大,家中一房夫人看來就是收攏不住爺們的,聽說連身邊伺候的陪嫁丫鬟,也送到了書房去,更不說柳家還有好幾房姨娘。

可好人家的女兒,誰不道一句心疼。

柳夫人王氏,門第出身皆是不錯的,雖說琅琊王氏如今已然落寞,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又從府城嫁到這小縣來,已然是委屈低嫁了。

柳府的下人都巴巴得望著正房,那聲啼哭聲傳來,誰不是捏著一把汗。

後院的姨娘們更是派了心腹去打聽,究竟是男是女,待到曉得王氏生下的是女兒後,誰不是偷著取笑,也鬆了口氣。

王氏性子軟,人也是好拿捏揉搓的,若非如此,當初也不會被柳老爺哄得就到了這般田地。

醒來曉得丈夫將自己的嫁妝銀子摸了去時,心裏難過,嘴上卻吩咐丫鬟婆子,讓收拾屋子給新姨娘住。

柳月柔被她抱在懷裏,什麽也不知道,可冰涼的淚水滴在她臉頰時,忽然就哭出了聲。

柳府漸漸衰頹了,直到柳月柔十歲那年,府裏的一應開支,竟然要靠外祖母接濟,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蟬鳴時,王氏在屋裏撥弄著算盤,一應花銷算下來,她臉色也不大好了。

柳月柔自小就聰慧,因著王氏身子不好的緣故,早早就幫著管家算賬。

“娘,不如和離吧。”柳月柔拉著王氏的手,勸慰道。

王氏這些日子聽不得這兩個字,起先是自己母親寫信來說,如今連自己女兒也這般說,王氏氣急,咳嗽道:“不!我不和離,若是我要走,他必然不會留我的。”

身旁的婆子也是揪心,癡男怨女自古不缺,可王氏這般執拗的,向來少見。

柳月柔嚇得忙起身為她拍背,再不敢說和離二字。

可這事不知怎的,就傳到了黛兒耳中,這些年在柳家,她雖不如剛來時得寵,但因著功夫了得,倒是在柳老爺心中有一席之地。

因此,這野心也就大了。

總以為王氏嫁妝豐厚,貼補柳家這大窟窿竟然十年如一日,還半點沒有和離的打算,因此黛兒就起了壞心。

若是這些銀子都是自己的,可比伸手向柳老爺要來,更舒坦些不是。

那陣子趁著柳老爺又與小丫鬟廝混時,黛兒倒是時常到王氏屋裏來獻殷勤,左一個姐姐,右一個姐姐,好不可愛。

柳月柔一開始甚是排斥她,可後來見著她倒是能陪著王氏說話解悶,時間久了也就不在意這遭了。

夏末炎熱,又逢暴雨連天。柳月柔常常躲在碧紗櫥裏頭涼快。

這日午後,黛兒仍舊冒雨前來,王氏見她過來還笑說,隻當她今日是不來了。

可黛兒嘴甜,說話也討巧:“想和夫人說話呢,夫人可別嫌我。”

外頭的笑聲將柳月柔吵醒,她那日不知是不是睡久了的緣故,竟然賴床不起,醒一陣困一陣。

連伺候她的桂兒,也靠在床榻打盹。

這樣的日子安逸極了,想著畢竟黛兒過來陪母親,還是要出去見人才能周全禮數,因而強打著精神起來。

沒曾想,剛走到門口就聽到黛兒喚了幾聲夫人,可王氏卻沒有回應。

柳月柔好奇,遂小心探著頭往裏瞧去,隻見那黛兒竟然拿了汗巾出來,捂在王氏的口鼻上。

而王氏半點不掙紮,看來是被迷暈了過去。

柳月柔本想呼她住手,卻怕黛兒對自己也下黑手。畢竟沒得千日防賊的,隻有千日做賊的,她心生一計,退了兩步朗聲道:“母親!母親!父親來了!父親來了!”

果然再跑進屋裏時,黛兒已坐在王氏身旁,貼心地喚著王氏起身。

“小姐,妾方才聽你在喚老爺來了?”黛兒小心問道。

柳月柔跑上前喜笑顏開:“正是呢,父親過來了,我趕緊來通傳母親。”

黛兒往外瞧了瞧,柳月柔這才貼著王氏,看著她背脊起伏,才舒了口氣道:“怕是到外頭了,姨娘也想見父親嗎?”

人家夫妻相見,妾室無端在旁,自然是不成體統的。黛兒笑著起身道:“小姐說笑了,夫人也不知怎的,說著話就睡著了。”

“我來喚母親,不勞姨娘費心了。”

黛兒仔細辨著柳月柔的神情動作,看不出一絲作假,自然不好再久待。

王氏醒來時已是日落天黑,半點事也不知。

柳月柔心頭算計的事,在苦夏時有了著落。柳府的冰本就不多,若是王氏寬裕些,自然是每個屋子都能擺上冰的,可這些日子王氏中暑,家裏一應倒是讓柳月柔幫著打理。

因此各妾室屋裏就隻能兩天用一盆冰,這哪裏夠用。

黛兒想著與王氏這陣子親近,就主動來找柳月柔要冰,一口一個大小姐,哄得柳月柔點頭答應,隻說白日裏人多,請姨娘夜裏到地窖外頭來取。

“姨娘莫要讓丫鬟來。”柳月柔還貼心附耳囑咐:“我有一日瞧著你身邊跟著的丫鬟,好像去了芬姨娘的屋子,若是她出去嚼舌根,必然讓我難做。”

黛兒隻想著天涼後,好好收拾身邊的丫鬟,不曾她夜裏站在地窖是等到了柳月柔,可她竟然將自己反鎖進了地窖裏頭,夏日衣衫薄,她人瘦不抗凍,那刺骨的冰冷不過半個時辰讓她四肢痛極,再撐不住昏迷了過去。

柳月柔帶著桂兒掐算著時辰,趁著她昏迷,將人拖到井口,狠狠往裏頭丟去。

“小姐......”桂兒怕極了,她不過比柳月柔大兩歲,哪裏經過什麽事。

倒是柳月柔鎮定,慢條斯理擦著臉上濺起的井水,冷聲道:“隻要你不說,她就是自己投井死的,這事也就跟你半點關係也沒有。”

桂兒是柳月柔買進府的,孤苦伶仃一個,離了柳月柔哪裏也容不下,隻能拚死點頭道:“是,奴婢知道了。”

王氏第二日聽了黛兒投井,還好一陣唏噓,她不明白黛兒這是遇著什麽事,才這般想不開。

“黛姨娘出身煙花之地,身世自然淒苦,早早去了也能投個好去處,母親莫要多感傷了。”

聽著柳月柔的話,王氏這才止了淚,投個好去處,也好,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