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三節 捆仙繩
剛才鏟子猴和老馮、楊棒子兩人,這一場戲劇性的交手下來,隊伍中有四個人是上了心的,肚子裏各自打起了小算盤,一雙屬於女人的目光在楊棒子和老馮的身上溜來轉去的,在黑暗中,她的身後,還有兩雙目光關注著她。
黑燈瞎火地看不清腳下,再說快齊腰深的水,伸腳就是泥!跌跌撞撞地,大家夥互相扶持著,在爛泥湯中掙紮著前行,鏟子猴和老馮在前麵開道,楊棒子和幾個戰士用步槍架著洪政委跟在隊尾。
左拐右拐的,身下的水是越來越淺了,溝兩邊的土坡子也漸漸地收窄,剛才還在頭頂上被狂風暴雨摧折的草木已然就在眼前了。
快到溝口的時候,隊伍停了下來,鏟子猴讓大家別出聲,他縮著身子爬上溝口,撥開雜草和樹枝子。外麵風小多了,雨還不見停,四下裏黑黢黢霧茫茫的。
縮頭回來,鏟子猴小聲地和老馮說,出了溝口,穿過右手那片長滿荒草的慢坡地,藏身地就在那片像一堆饅頭一樣的土丘子那。
說完,鏟子猴回身就想出溝口,老馮一把拽住了他,示意他等等。拔出腰裏的槍,馮大眼一貓腰,躥出了溝口,就地趴在了荒草中,四下裏仔細的觀瞧著。
確認沒有什麽情況後,才招手讓鏟子猴出來,後麵的隊員們一個拉一個的出了溝口,楊棒子最後上來的,鬧心的很,一隻鞋丟了!
隊伍在荒草中向土丘子衝了過去,楊棒子和老馮他們沒那麽著急的過去,交替倒退著後撤,他兩總有點異樣的感覺,戰鬥來臨前的那種緊迫感,始終壓在心裏。
這幾座土丘子有點意思,看著雜亂無章地分布在荒地上,實際上外圍六座布成的六邊形,中間是一座最大最高的土丘子。鏟子猴就蹲在中間的土丘子上,用腳在坡頂子上來回的探著。
好像是找到什麽了,他蹲下身子,用手刨上土了,沒幾下子,就見他似乎是拉著一個圓形的東西,使勁的往上拉,“轟”的一聲悶響,半坡上忽地出現了一個洞口,黑漆漆的,一眼望不到底。
坡頂上土裏埋著的是一個鐵環,年頭久了,鏽跡斑斑,鏟子猴見坡上的洞口開了,把鐵環慢慢地鬆下,原樣放好,用泥塊子和草稞子蓋好,下到洞口處。
楊棒子和老馮一左一右已經蹲在這個半人多高的洞口旁了,一股子悶的呼的腐爛發黴的氣味從洞裏飄了出來,向洞裏觀望,黑乎乎的啥也看不清。
鏟子猴問誰有火折子,楊棒子和老馮都掏出火鐮,不行,被水浸濕了,打不出火星。
其他的隊員們的火鐮都一樣,濕了不能用。著急沒用啊,鏟子猴一臉的失望,說沒有火就得等會子再進。
楊棒子幹著急沒轍,濕衣服貼著身子不舒服,他用手去拉領子的時候,手掌碰到了鼓囊囊的上衣口袋,摸出來一看,楊棒子樂了,火有了!
這是個油紙包,是政治部主任給他的,包命令和兩塊大洋的,後來區小隊隊長繳獲的鬼子的洋火,讓楊棒子給包在裏麵了,當時想總會有用的,嘿!管大用了!火柴沒濕!
鏟子猴從絻襠褲裏掏了一會,摸出手指那麽長一根火折子。楊棒子取出一根洋火,把火鐮粗糙的那麵吹幹了,捏著火柴一劃,“呲啦!”,一團白亮的火苗子冒了出來!
趕緊用手捂著,三人蹲下用身體遮擋著微弱的火光。鏟子猴的火折子還行,雖說潮呼點,可還算能用,冒了點白煙,晃了幾晃,紅色的火炭明亮亮地燒起來了。
“等俺再上來,你們再下!”鏟子猴淡淡地說了這麽一句後,隨手摘了兩把艾蒿葉子,鼻孔裏塞了點,嘴上也含了幾片,舉著火折子,蹲下身,進了洞子。
一袋煙的功夫後,楊棒子他們焦急的等在洞口,見裏麵還沒有動靜,心說不是這小子晃點咱們,自己跑了吧!
老馮也摸了把艾蒿葉子,照鏟子猴那樣塞到鼻孔裏和含在嘴上,一探頭就要下洞子,剛進去半截身子,又退回來了,楊棒子剛要問咋回事,洞口那一團昏黃的燈火中,鏟子猴的小瘦臉露了出來。
先讓戰士們把受傷的一個接一個的順下去,再安排犯人們進了洞子,楊棒子讓鏟子猴進去,鏟子猴笑了笑說:“隊長,俺最後進,俺不跑!”楊棒子聽了這句,臉上一紅,貓下腰閃進了洞口。
鏟子猴看看天上還在落下的雨水,四下觀瞧了觀瞧,一低頭進了洞口,在裏麵三鼓搗兩鼓搗的,洞口那“砰”的一聲悶響,半人多高的洞口居然不知道被什麽東西給擋上了。
剛才還聚集了這麽人的土丘子旁,此時除了風聲和雨聲,再也瞧不見一個人影,聽不見一點人的氣息了。
溝裏的清水大佐和鬼子們在泥水中掙紮著,鬼子的牛皮大頭鞋踩到爛泥裏,這叫一個痛苦啊,一抬腳能帶起好幾斤的泥團子,好不容易邁出去了,一起腳,還是爛泥團子跟著鞋!
清水大佐就更痛苦了,他直後悔沒在溝上麵領著地麵上的部隊搜索,剛才腦子一熱,第一個跳下溝,這下好,一身的臭水不說,這爛泥溝裏的積水好幾次差點就灌他嘴裏了!
好不容易借著手電光,看見前麵有個斜坡子,士兵們連拉帶拽的把清水大佐整了上去,清水一屁股坐在地上,扒掉靴子,倒出一靴筒子的泥湯子。
一個士兵驚呼起來,跳起來,用手指著地上,讓清水大佐快過來!清水光著腳就蹦了過去,手電的白光下,地上一大灘的鮮血,浸透了泥土,暗紅色的土塊在光線下和周圍的泥土格格不入。
清水用手指撚起一塊來,放鼻子邊聞了聞,用手搓了搓,抬起頭,用手電照著前麵的深溝,大聲告訴士兵們,快點順著溝子追!轉過身穿靴子的功夫,告訴傳令兵,通知溝上麵的人,也加快腳步,向土溝的另一頭搜索!
清水他們在泥湯子中興奮地像聞見獵物氣味的野狗一樣,泥猴一樣的連竄帶蹦的在溝裏行進,此時,楊棒子他們卻犯上了愁。
沿著洞子爬行了十幾米吧,眼前豁然開朗,幾點燈光星星點點地分布在四周,好大的一個洞子呢。黑呼呼的洞頂看不太清有多高,看樣子也得有個十幾米高,圓形的大廳裏真是坐個百八十人沒問題,兩邊各有個門洞子,裏麵黑乎乎的。
空氣雖然還有點悶的呼的,不過剛才洞口那噴出的腐爛氣味基本沒了,還有絲絲縷縷的涼風不知道從哪裏吹來的,挺受用。
楊棒子還傻呼呼地站在那,新奇地上下打量這個藏身之所呢,老馮喊上他了!
洪政委狀況不太好呢!昏迷不醒,頭上的傷口還在滲血,臉上是一陣熱的燙手,一陣涼的冰手,那邊肺部中彈的戰士也開始出現了昏迷的狀況。
沒有衛生員和藥品,稍懂點醫護的金幹事也是束手無策,看著洪政委蒼白的臉色和不停顫抖的身子,楊棒子幹搓手沒招!
“楊隊長,這個能管點用。”鏟子猴不知道啥時候站在人群邊上,冷不丁的插了一嘴。
楊棒子一扭頭,借著微弱的燈光看見鏟子猴的手上拿著一把草棒棒。
“這是啥玩意?頭回見!”楊棒子用手捏了一根,湊近了觀瞧起來。灰黑色的葉片連著根莖,巴掌長的幹草棵子,楊棒子心說就這個能救人?
“這叫個捆仙繩,咱這地界不出這個,過了長江,南麵那才出呢。”楊棒子心說怪不得不認識呢,南方的草藥。
“尋常水邊山窪子出的沒啥稀奇的,也沒啥藥力,要進了深山老林子,找那終年不見陽光的水潭子邊上長的,還有用些。”
楊棒子翻過來掉過去的瞅著這草棍棍,心說可看不出有啥稀奇呢。
“草莖上可有暗紅色的脈絡?根須子可是看著像龍形的,對著光是不是那主根有金色?”一個蒼老的聲音在眾人身後響起。
楊棒子一看,這個人他有印象,提審的時候數這位年歲大,白胡子一大把,腰腿還挺硬朗的,好像罪名是個甚來,想不起來了。
按照老者說的,楊棒子仔細地對著燈光瞅了個明白,還真是莖棵子上隱隱地有血紅色的脈絡,像人的血管一樣。對著光瞅,主根還真像一條彎彎曲曲的虯龍,是有一層淡淡的金色。
“這叫個龍血藤,捆仙繩是老百姓起的名,專治失血過多,尤其是槍傷,過去土匪啥的都帶在身上救命用呢!不多見不多見啊!”老者說完,眼睛放光的盯著楊棒子手上的草藥。
“是呢,老人家說的對,救命用的,俺們下江南費老大勁才找到的,采的時候差點丟了命,旁邊有大蛇看著呢!”越說越玄乎了!
楊棒子可沒心情聽他們兩一唱一和的說故事,忙問了怎麽用,鏟子猴說,摘下葉片搗爛了敷在傷口上,用布條子紮緊就能止血,傷口還不化膿潰爛。
把根莖剪成小段,用文火煎煮了,喂下,剩下的藥渣子別甩,接著熬,什麽時候剪出的水無色了,才丟棄不用,一次用一顆就行。
按照這個法子,楊棒子趕緊拿出兩棵捆仙繩,讓金幹事她們去照著法子給洪政委和另一個戰士療傷。
這個土洞子裏啥都用!土砌的炕,石頭壘的灶,土陶和黑瓷的碗盆啥的,幹柴火都有!
傷口用草葉子搗爛後敷上,果然再不滲血了。沒一會藥湯子也煎好了,撬開牙關,給兩人灌了下去,一袋煙的功夫子,洪政委身子不再抖動了,臉上摸上去也不一會滾燙一會冰涼的了。
看著重傷員都見了起色,楊棒子才鬆了口氣。正要和鏟子猴拉呱拉呱,就見鏟子猴臉色一變,側著耳朵皺著眉,好像在分辨什麽動靜。
楊棒子也側著耳朵聽了一會,除了隊員們的竊竊私語,和隱隱傳來的風雨聲,再沒什麽不對勁的動靜啊。
“壞了!”鏟子猴低聲說了一句,抬腿就奔旁邊的門洞子裏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