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南”,司馬德文的手頓住,轉過頭,目光爍爍地道:“你是想取代楊安玄?”

陰敦迎向司馬德文的目光,懇聲道:“不錯。愚與安玄是結義兄弟,其父身死,安玄要丁憂去職……”

司馬德文打斷陰敦地話道:“你可知,朝中有人想讓楊安玄奪情為朝庭效力。”

“臣有所耳聞。”陰敦應道:“安玄擊敗秦國大軍救下洛陽,朝野有不少人視之為獻武公之後地名將。”

司馬德文回憶道:“楊卿為宮中侍讀時,還曾教過孤的騎射。”

陰敦笑道:“安玄文武全才,國之棟梁。當年郗公說他‘才兼文武,堪稱棟梁’,時至今日,世人皆服郗公識人之明。”

司馬德文興致勃勃地道:“孤聽聞郗公從襄陽返還京城時在楊口遇匪,楊安玄不遠千裏前來相救,誠為佳話也。”

陰敦見司馬德文地話題拐偏,笑道:“大王,安玄以千五之師擊敗秦軍五萬,足見汝南郡軍之勇,此等虎狼之師當為朝庭效力,大王豈有意乎?”

建康城中有中軍三萬餘人,這些部隊掌握在司馬元顯手中;各州兵馬名義上聽從朝庭指揮,其實各行其事,像桓玄占據江、荊、雍三州,實際上是擁兵割據;豫州曆陽有六千兵馬,聽從會稽王司馬道子地命令。

朝庭最大地戰力便是北府軍了,以前王恭任青袞刺史,北府軍並不聽從朝庭指揮,王恭兩次起軍都是倚仗北府軍。

王恭死後,北府軍歸劉牢之指揮,朝庭任謝琰為徐州刺史,官階在劉牢之之上,實際上是要分拆北府軍。

孫恩叛亂,司馬元顯找到機會,讓謝琰率北府軍一部南下平叛。劉牢之擔心兵權被奪,不等朝庭答複便率軍南下,亦有擁兵自重之心。

司馬元顯讓謝琰率一部北府軍坐鎮會稽,讓劉牢之返回京口,北府軍已經分成兩部。

楊安玄兩次救援洛陽,戰功赫赫,讓不少人眼前一亮,汝南郡軍人數雖少,卻是隻勁旅,司馬德文當然想將之掌握在手中。

“陰內史,楊太守深得會稽王信寵,汝南郡軍能為本王所用?”司馬德文狐疑地問道。

陰敦笑道:“若愚能接任汝南太守,定能說服安玄為大王所用。”

司馬德文眼中晶亮一閃,道:“孤當竭力一試。”

…………

東府城,司馬元顯府邸。

書房內溫暖如春,銀炭在銅盆中偶爾發出輕微的裂響,案幾之上茶霧嫋嫋飄香,司馬元顯身著雪白的狐裘,與張法順盤坐在錦榻之上細談,話題也是楊安玄。

“楊安玄上疏乞還父親和伯父的人頭,此事可以答應他。”張法順道:“救援洛陽,擊敗秦軍,楊安玄居功甚偉,殿下可答應他的要求籠絡其心。沒想到汝南郡軍戰力如此強悍,殿下不可錯失。”

司馬元顯斜倚在榻上靠枕,懶洋洋地搖著手中麈尾道:“楊安玄燒毀了秦軍囤糧,以得了偃師裴、嚴兩家相助,魏國也派了兩萬兵馬前來湊熱鬧,這才讓他僥幸功成。”

張法順看過辛恭靖奏報的詳細戰報,楊安玄在洛陽大戰中以步卒破秦軍輕騎和重騎,這豈能用僥幸兩個字解說。

楊安玄越出色司馬元顯對他忌憚越深,張法順自不會點破司馬元顯的心思,笑笑道:“楊佺期身死,楊安玄按製要丁憂去職,主公何不召他進京覲見,看看他的行止再做安排。”

司馬元顯道:“楊家被桓玄所破之後,其他人逃到了盤龍山中,聽聞楊思平在南陽附近與桓玄部將皇甫敷打了一仗,楊家族軍倒稱得上驍勇。”

“主公何不讓朝庭下旨,讓楊安玄奪情為國效力。”張法順眼中冒出幽光,森然笑道。

司馬元顯不解地問道:“奪情?為何?楊佺期可是朝庭叛逆,愚將他的父親和伯父的人頭懸於朱雀門,他怎會不對愚記恨。”

張法順笑道:“正因如此,主公才要下旨奪情。”

司馬元顯坐正身子,端起茶喝了一口,示意張法順往下說。

“仆曾向主公說過,待楊安玄有如養鷹,饑即為用,飽則颺去。”張法順捋著胡須,慢條斯理地道:“父死奪情,雖為朝庭所需,但楊安玄若是從命,亦不免為世人詬病。”

司馬元顯醒悟過來,笑道:“先生說得不錯,愚要召楊安玄進京,加封他官職,看看他究竟如何選擇。”

想像楊安玄糾結的模樣,司馬元顯開心地笑出聲來。

…………

會稽王府,比起去年冷清了許多,門子眼巴巴地看著世子殿下府門前排成長隊的車輛,暗暗感歎風水流轉,父不如子,今年收到的紅包遠不如從前。

數名輕騎護衛著一輛牛車停在府門前,門子眼神一亮,腰杆拔起,精神抖擻。

車簾撩起,譙王司馬尚之從車中鑽出,高階上的門子連忙奔下來,點頭哈腰地道:“王爺,您來了。”

這位譙王是王府的常客,隻要進京司馬尚之都會來拜見司馬道子,兩人感情深厚。

“大王在戲樓看戲?”司馬尚之大步流星登階,隨口問道。

門子小跑地跟在身旁,恭聲道:“不錯,大王正與趙太守在戲樓飲酒聽戲,大王看到王爺來了,肯定開心。”

清音樓,絲竹聲傳出,有說笑之聲,聽戲的人不少。

司馬尚之見會稽王居中而坐,旁邊陪著一些王府的官員,臉色赤紅,已有幾分醉意。

看到司馬尚之到來,司馬道子高興地招呼道:“尚之,來的正好,趙牙排的新戲《過昭關》,正演到精彩處,且安坐陪孤看戲。”

陪坐的諸人紛紛起身跟譙王見禮,大過年的司馬尚之含笑回禮,有人在司馬道子身側為他安席,司馬尚之坐下邊飲酒邊看戲。

司馬道子興致勃勃地指著台上唱曲的兩人道:“伍子胥正發愁如何過昭關呢,東皋公準備幫他。”

司馬尚之瞄了一眼,見趙牙扮的伍子胥,扮東皋公的不知是何人。台上唱得熱鬧,司馬尚之心中有事,心不在焉地聽著。

司馬道子發覺司馬尚之心神不定,問道:“尚之找孤可有事?”

司馬尚之輕聲道:“愚特為楊安玄而來。”

司馬道子沒有回應,等唱完這一幕起身揮袖道:“孤有些乏了,今天便唱到這吧,諸公明日再來。”

眾人知道司馬道子有事與譙王商議,紛紛起身告辭。

來到書房中坐下,司馬道子問道:“尚之,楊安玄有何事?”

“大王可知楊安玄向朝庭上疏,乞還其父和伯父的人頭。”司馬尚之道。

司馬道子不以為意地道:“此乃小事,孤何必得知,元顯自會處置。”

司馬尚之心中暗歎,自打司馬元顯執掌朝政以後,有意隔絕消息,司馬道子對朝庭之事多數不知。

“大王,楊安玄以千五之眾救援洛陽,擊敗秦軍五萬,乃朝庭棟梁之材,大王若要收攬此人,楊安玄的事便不可忽視。”司馬尚之苦口婆心地勸道。

司馬道子點點頭,道:“孤知道了,明日會交待元顯,讓他發還楊佺期和楊廣的人頭便是。”

司馬尚之又道:“父死丁憂去職,大王可想讓楊安玄去職盡孝?”

司馬道子沒想過這點,愣了片刻道:“人倫禮法,本該如此。”

“大王,如今江山不穩,桓玄割據荊、江、雍三州之地,孫恩雖敗卻逃回海島,三吳之地尚不安穩,北地胡騎蠢蠢欲動,北府軍分身乏術,此時正須楊安玄這樣的勇將為國效力啊。”

司馬道子伸手捋須,道:“尚之,你的意思是讓奪情,讓楊安玄留任汝南太守?”

“正是。”司馬尚之斬釘截鐵地道:“不光是讓他留任汝南太守,愚以為可以借救援洛陽之功將縈陽、河南、襄城、潁川、汝南五郡劃為北豫州,讓楊安玄升任刺史。”

司馬道子搖頭道:“不妥,楊安玄雖有功勞,但其年僅弱冠,讓他出任北豫州刺史有些過急了。再說楊家不過是四品將門子,楊佺期兄弟新近被朝庭懸首朱雀門,這個時候遷升楊安玄,恐怕士族物議。”

司馬尚之道:“事急從權,遷升楊安玄為北豫州刺史有諸多好處,愚試為大王解說。”

司馬道子笑道:“無非是恩結於他,用其勇抵禦胡騎、牽製桓玄罷了。”

司馬尚之拱手道:“大王聖明,一語中的。愚征戰多年,閱人無數,最佩服的莫過於獻武公。”

司馬道子點點頭道:“謝玄建北府軍大破苻秦,保江山社稷,誠為一代人傑,可惜英年早逝,要不然有他在,哪有王恭、桓玄之亂。”

“楊安玄之材不在獻武公之下,若能善用,朝庭當可無北地之憂”,司馬尚之道:“桓玄與楊安玄有殺父之仇,楊安玄可助愚抵禦荊江大軍東進。”

司馬尚之將楊安玄與謝玄相類比,大大地出乎司馬道子的意料。司馬道子遲疑地問道:“楊安玄能與謝獻武齊肩?”

“楊安玄第一次救援洛陽時與北府軍爭將,布出天地三才陣,愚得其陣圖之後依樣製出狼筅,軍中戰力劇增。”

司馬道子聽說過此事,司馬尚之還極力推薦在中軍中演練此陣法,隻是司馬元顯並不熱心,不了了之。

司馬尚之繼續道:“此次楊安玄在伊洛河畔以戰車為牆,大破秦軍重騎二千,這兩次便足以見其勇智,大王切不可等閑待之。”

“哦”,楊安玄在洛陽破秦軍之事司馬道子知曉,隻是詳情卻不知,聽司馬元顯的言語,楊安玄能破敵是靠了魏國相助,沒想到楊安玄曾大破秦軍重騎。

司馬尚之見司馬道子意動,趁熱打鐵地勸道:“楊家四品門戶,大王更容易賞罰由心,以五郡之地得楊安玄,愚竊以為值也。”

司馬道子被司馬尚之說動,道:“孤聽元顯說有意讓楊安玄進京朝覲,待他來京後孤見過他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