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賀急行於林中,他知道,嵇勝那個靠著蠱毒硬堆砌起來的蹩腳功夫在蕭陽月麵前螻蟻也不算,且他的身體已被體內的蠱毒腐蝕大半,看他那臉色,是蠱蟲成熟的前兆,恐怕不等蕭陽月親手殺死他,嵇勝自己就會自取滅亡。

這時,一道寒冷刺骨的忽地從側後方急襲而來,公孫賀躲閃不及,隻能舉起雙掌勉強抵抗,他被這股劍氣掀翻在地,擦著地麵飛出數百米之遠。

公孫賀穩住身體,抬頭一看,還來不及看清空中那道身形,周圍的落葉便綻開一個有八片花瓣的蓮花,蓮心之中,將任何活物都撕扯於無形。

公孫賀全力一擊地麵,將自己騰入空中,青蓮在他身下盛放,劍氣如切割揚沙羽毛,地麵頃刻間崩裂,公孫賀落在一棵樹上,雙掌仍然在微微發抖。

“交出銀翅蟲的解藥。”蕭陽月的身影漸漸清晰顯現在晨間凝起的霧氣中,他身上的鮮血依然鮮明著,一雙眸子定定注視著他,“我會給你個痛快。”

公孫賀額頭滲出冷汗,張頌連已死,他必須盡快趕回霍喬處稟報此事,蕭陽月卻如同攔路之狼,斷然不會放過他。

但,公孫賀在袖中已提前藏好了焚骨香的毒引,蕭陽月吸入越多,便越可能激起體內焚骨香複發,繼而出現幻覺,為他製造足以逃脫的機會。

“事到如今,竟然還惦記著他人的死活?”公孫賀暗暗從袖中抖落一片瑩白的粉末,陰森道,“蕭大人果真是良善過人,經曆過家族滅門、師父自戕之事還能有如此善心,我實在是望塵莫及啊。”

“不願意是麽?”蕭陽月冷冷道,“那便交出你體內的金蛇胎子。”

公孫賀雙眼猛然瞪大,神色驟變,他體內的確有金蛇胎子,霍喬大人座下護法都必須以自身內力煉化金蛇胎子,以防日後遭遇不測殞命時,屍身還能為霍喬所用。

看著公孫賀的神色,蕭陽月道:“看來是我猜對了。”

“蕭大人要金蛇胎子做什麽?可是為了解焚骨香毒?”公孫賀手心冒出冷汗,卻依然不為所動,“那蕭大人此行恐怕徒勞無功了,我並未煉化金蛇胎子,金蛇胎子也解不了焚骨香。”

蕭陽月:“待我剖開你的五髒六腑便知。”

話音落下,蕭陽月便舉劍襲來,公孫賀不敢與蕭陽月正麵硬碰硬,隻得用盡全力躲避,樹林被二人周身的內力吹拂得颯颯作響,公孫賀被蕭陽月砍傷手臂,胸前已是血跡斑斑。

冷風拂過蕭陽月麵頰,裹挾來一股陰森的冷香,焚骨香的香氣,讓蕭陽月感覺頭腦兀地鈍痛,眼前的景象再度扭曲變化,蔥蘢的樹葉變為扭曲向天空的光禿禿的枝丫,無數禿鷲與黑鴉發出尖厲的鳴叫,扇著翅膀朝他撲來。

一招青蓮劍法,讓這些怪鳥都變為碎片,蕭陽月落在地麵,掃下劍身上沾著的血肉,靜靜注視著周圍一片仿佛荒漠戈壁的場景。

如今的他,不會再輕易被幻境所困。

他閉上眼眸,不以雙目為媒介,僅僅隻靠著五感與對內力的把控,屏息感受著周圍的一切,數秒的沉寂之後,他轉瞬提劍,向著某個方向迅速追去。

雖然他在幻境中置身荒漠,但若如同師父所說,拋來一切雜念,靜心凝氣,他依然能聽到樹林中樹葉的沙沙作響,依然能察覺落在自己肩頭的冰冷的雪花。

他也依然能感覺到,公孫賀就在附近。

拋開心頭雜念之後,蕭陽月再度睜開雙眼,此時的他不會再被雙眼所看到的虛幻之物所影響,而是看清幻境背後的真實,公孫賀就藏在遠處那黑雲般的大片的禿鷲與黑鴉之中,他正朝著醉棲山的方向趕去。

方無竹正與霍喬激戰,蕭陽月不會讓公孫賀活著到達山頂。

很快,蕭陽月便追上了那群振翅而飛的禿鷲,尖厲的鳥鳴環繞在他周身,揮散不去地撕扯他的神經,他殺掉一隻,又多出十隻,在幻境之中,這些虛幻的猛禽怎麽殺也殺不盡。

不知過去多久,蕭陽月已然感覺自己離醉棲山頂不遠了,因為他感到了強勁而灼熱的劍氣拂過臉龐,他手中的月劍也因這劍氣而產生共鳴,這是陽劍才會有的連結。

方無竹沒事。

感受到陽劍的那一刻,蕭陽月的心徹底靜了下來,最後一點雜念也被他拋諸腦後,雜亂的鳥群漸漸如流沙般消泯於無形,一隻隱藏其中的黑色禿鷲,則緩緩變為了人形。

是公孫賀!

公孫賀施展出了全部輕功,才勉強與蕭陽月拉開了距離,遠遠地,他便看見從醉棲山頭傳來的刺目的冷光,兩道殘影水火不容、每一次過招,都幾乎要削下一大片山石。

公孫賀焦急地環視一圈,尚且還未看見蕭陽月的身影,但願蕭陽月還被束縛於幻境之中,沒有那麽快發現他。但他已近精疲力盡,若被蕭陽月追上,恐怕毫無還手之力,他跟隨多年的主人,霍喬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霍喬披頭散發,渾身肌肉皮膚都發著黑,血管從他周身暴突而出,臉龐也猙獰可怖,手中的九星劍散發著寒芒。方無竹落在山頂地麵,一身白衣宛如從血水中打撈而出,前胸至側腹映著數道鮮血淋漓的傷口。

“霍喬大人——!”公孫賀遙遙地聲嘶力地大喊,“張頌連已死!”

霍喬聞言,神色也絲毫未變,張頌連的死甚至也無法影響他分毫,與方無竹激戰將近半個時辰,他近乎走火入魔,隻想啖其肉飲其血。

方無竹聞言,眸色冷了幾分,他緩緩吐出一口氣,暗暗地伸手,按住自己微微發抖的右臂,他的右臂經脈當年毀損嚴重,隻怕是再也無法恢複成巔峰時的模樣了,而他的左臂也不如右臂靈活,若用左臂持劍,陽劍之力定會大打折扣,除非……

公孫賀正想再開口,他的心口忽地湧出一股深淵般的涼意,刹那之間,他似乎嗅到了一股蓮花的幽香,眼前也恍惚看見了一朵盛開的青蓮。

不過一瞬的失神,公孫賀猛然回過神來,神色驟然變得恐懼萬分,他朝著霍喬伸手,似乎是想讓霍喬出手相救,月白色的劍光從他身後如電光掠過,蓮心在他身體綻裂,霎時間血肉分離,他的左側半身、連著半個頭顱和手臂,與周圍方圓數十丈的樹林一道,被青蓮劍法削成了肉泥。

公孫賀的屍首直直從懸崖邊墜落,蕭陽月輕功躍上,劍鋒在他七零八落血肉模糊的身體內一旋,一顆金光熠熠的金蛇胎子被刀劍挑了出來,被蕭陽月握在手中。

隨後,蕭陽月落在崖頂,回頭,望向不遠處的方無竹。

他的眸有失去師父的悲戚,剩下的,便是對方無竹濃濃的盼望與思念。

方無竹深深地凝視著蕭陽月,他篤定地走到他身邊,無言之中,似乎已道盡了千言萬語。

公孫賀的死,霍喬亦沒有給予分毫在意,他似乎已經享受完了與這世界上唯一一個能與他比肩之人的廝殺,勢均力敵的敵手雖罕有,但他更想看到這武林僅有他一人主宰的模樣。

霍喬:“方無竹,你的右臂恐怕支持不了太久了。”

方無竹緩緩一笑:“不打緊,足夠支持到你死了。”

蕭陽月注視著方無竹的右臂,他能察覺他手臂細微的顫抖,和虎口處被震裂的傷痕,他們二人打鬥多時,霍喬看上去仍然有所保留,想必等待他們的,將是比方才更可怖的一場惡戰。

蕭陽月不知道方無竹還能支撐多久,他亦不知道自己還能再支撐多久,但他清楚,宿敵當前,方無竹一定會拚命,也隻有拚命,才有勝算。

他不會阻止他。

蕭陽月靜靜道:“無論是輸是贏,我都會陪著你。”

方無竹笑著摸了摸他的發:“當然。”

霍喬冷眼看著他們,嘴角揚起一抹陰狠的獰笑,他從空中直衝而下,身影如一道黑色殘影,黑霧纏繞在他周身,這讓他看上去如同地獄中爬出的惡鬼。

黑霧像像浪潮一般撲在二人周圍,蕭陽月刹那之間心中大驚,霍喬的速度遠勝他此生見過的所有輕功,甚至更勝方無竹一籌!

霧氣之中,三人殺得難分難解,在方無竹與蕭陽月二人的合力下,霍喬竟仍然能毫發無損,他的笑聲刺耳而猖狂,口中極盡對方無竹的侮辱之語。

趁著方無竹被自己擊向遠處,霍喬一招朝蕭陽月襲來,蕭陽月距離他實在太近,避無可避,隻能抬劍抵擋,方無竹來不及幫他,他心中已做好了斷掉一條手臂的準備。

這時,一道白影電光火石間撞於霍喬的劍上,使得霍喬的劍鋒偏了那麽一寸,蕭陽月繼而借著這轉瞬即逝的機會,得以脫身。

那道白影如同蘊含生命,穿過黑霧回到了方無竹的手中,霍喬沉沉看著劍鋒處的一道淡淡的劃痕,回頭看著方無竹。

方無竹竟已將陽劍換到了左手,而他的右手中,握著一把白色的折扇。

折扇的扇麵不過是紙做的,扇骨也是平平無奇的玉,可它卻能在九星劍的劍刃上留下劃痕。

霍喬發出暗暗一聲冷笑,道:“方無竹,你若再不使出你的淘花扇,我倒要以為你的武功全都忘了。隻不過,當年不論是你的漉雪劍還是淘花扇,都未能擊敗我,如今的你,反倒覺得能夠勝過我嗎!”

“能不能勝過,”方無竹回答,“你便拭目以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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