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之中,伴隨著風雪,醉棲山頭三道人影如同茫茫天地之間唯一色彩鮮明的青鴉,他們已經廝殺了將近一個半時辰,山頭的白雪中灑著大片斑斑血跡,亦不知究竟是誰流下的血。

蕭陽月被霍喬打落在雪地中,他重重地喘著氣,又不甘心地將月劍從雪地裏抽出,搖搖晃晃地撐著身體站起,站起的那一刻,左腿骨骼傳來錐心的劇痛,已是傷得不輕了。

他已使出了數次青蓮劍法,可他的青蓮劍法還未達到師父能夠達到的頂峰,皆是被霍喬一一破去,傷不到他的要害。

蕭陽月的體力已瀕臨耗盡,口中白氣喘得厲害,最多不過再兩刻鍾,他將再也沒有餘力使出青蓮劍法,他若是不能在這短短兩刻鍾內突破劍法的瓶頸,他將成為方無竹巨大的拖累。

可是,青蓮劍法要的是靜心,可眼下方無竹正和霍喬殺得難分難舍,一不小心就會有性命之憂,這叫蕭陽月如何靜心!

頭頂上空傳來霍喬的九星劍的劍氣波動,方無竹的劍與扇相合雖讓他有些吃力,但仍不足以動搖他的根基。在許久的廝殺之後,霍喬已是暢快地汗如雨下,他不停和方無竹的劍撞在一起,口中大笑道:“方無竹!你真是太叫我失望了!”

方無竹隻是靜靜看著他,手中的劍鋒和扇麵都灑滿了鮮血,他點地後迅速輕功而上,又是一陣幾乎迷了人眼的風雪驟然落下,片片飛雪都如同能粉碎一切的利刃,無論是樹木還是山石,凡是沾到這雪花的,皆被齊齊削去。

處在這片風雪之中,普通人恐怕會頃刻間被削成肉泥,習武之人也會由於體內內力驟然冰封而在幾息之內被凍死,這就是方無竹當年獨自開創的漉雪劍法。

霍喬:“還想再用漉雪劍法嗎?真是執迷不悟!”

九星劍一招劍起,紛揚的漉雪在黑色的狂風之中被破開,上百道殘影又緊接著從四麵八方而來,張張雪白的扇子和雪花融為一體,如同卷肉的利刃,淘花扇法便是能以一把扇子之形化為百把之力,兩招相輔相成,殺氣漫天。

霍喬雙眼一睜,他破了漉雪劍法之後,便用輕功和劍式躲避淘花扇的絞殺,即使身體到處被切割開數十道血痕,對他來說也不過隻是不足掛齒的小傷,二者也絲毫不能妨礙他的武功。

看著扇子的殘影漸漸消失,霍喬麵上的神情愈發瘋狂,他想開口諷刺方無竹如今已是山窮水盡,卻忽地感到自己胸膛之中似乎有一股無形的氣封閉住了喉嚨,隨後又很快消散得無影無蹤。

拚殺已久,霍喬的體力消耗亦是不小,他喘著氣看著方無竹,後者似乎對他能破自己的武功招法似乎並不驚訝,一身鮮血仿佛隻是身外之物,氣定神閑地持劍望著他。

霍喬十分確定,方無竹硬接了數次他的劍招,九星劍乃邪劍,本身的劍氣就會擾亂人的內力,方無竹必然受了不輕的傷,此時還能夠麵色平靜,也不過隻是仗著當初修煉的地厄綱的功法,能忍得下來罷了。

蕭陽月落在方無竹身後,麵色憂慮地凝視著他,方無竹回頭與他眼神相接,眸中俱是安撫。

蕭陽月深深望著他的雙眸,心中雖還充斥著擔憂,但已安定大半。他低頭看著自己被刀柄磨得帶血的手心,手指收攏,就是廢掉這雙手臂,他也定要堅持到最後。

三人的廝殺幾乎將醉棲山整個山頭都攪成一片廢墟,到處都是灑落的鮮血和碎石,霍喬死死地盯著風雪中的兩人,他已察覺,蕭陽月頂多再撐兩刻鍾,且他還未突破青蓮劍法的最終步,若真是如此,隻要蕭陽月先死,方無竹必定大亂陣腳。

霍喬的心思三人皆知,蕭陽月主動轉攻為守,方無竹將霍喬對蕭陽月的殺招盡數擋下,漉雪劍法、淘花扇法,隻要他能夠使出,霍喬便能夠破除。

又是一刻鍾過去,霍喬的胸膛劇烈起伏,他不停地籲籲喘氣,雙目赤紅地盯著方無竹,心頭已是如驚濤駭浪般震動,即使他有強於世間任何人的內力和武功,但他的內力也並非源源不斷地無限,幾次三番破解方無竹的招式,他的內力也大為消耗。

可反觀方無竹,為何他一個經脈殘破未完全痊愈的人,竟可以接連不斷地使出漉雪劍法和淘花扇法!此二招對內力的消耗之大,換做其他任何一人,恐怕一次便會耗盡渾身大半內力。

不對……不對!

霍喬死死咬牙,他再一次破解漉雪劍法,雙臂的肌肉已鼓脹得宛如石頭,血管條條綻於手臂之下,雙手手掌和虎口處也被震得鮮血淋漓。

他的內力消耗越來越大,為何方無竹還有內力與他對抗!

他究竟做了什麽!

正當霍喬急躁之時,又是一招漉雪劍法襲來,霍喬怒吼一聲,揚起劍鋒,狂亂的劍氣將雪花攪得雜亂紛飛,破解這一招後,他已是感覺雙臂如灌鉛般沉重,頭也汗如雨下,剛才那股堵在胸膛的氣又再次出現,這一回,不知從何而來的濁氣流淌過他的上身,最後依然消失。

“怎麽?”方無竹遠遠望著他,嘴角噙著笑,“霍喬,你打不動了?我可還是能繼續與你打下去。”

霍喬內力消耗愈大,對抗方無竹的招式便更消耗內力,如此惡性循環,到最後,或許是他先撐不下去!

到底是怎麽回事?!難道,是方無竹的淘花扇,還有他所不知道的功力!

方無竹還在武林的那些年,霍喬不停追查他的蹤跡,他雖然知道方無竹開創了武林奇招淘花扇法,但終究也隻親眼見他在最後的懷璧山上用過一次。那時霍喬雖得破此招,可方無竹或許還有保留,未能將招式全部施展出來。

霍喬用蠱毒輔助自身修煉武功效果奇佳,方無竹或許也用了什麽他所不知道的邪門歪道,在招式上做了手腳。

正分心想著此事,霍喬被方無竹一劍劈於胸口,他大口一吐鮮血,重重砸進地裏,卻又能夠在方無竹用力砍下時舉劍阻擋,二人在他砸出的坑洞中僵持,霍喬已然能夠察覺到自己手臂的顫抖,他手腳並用,將方無竹逼出坑洞,瞬息之間碰撞數十下,後腳跟在雪地中擦出十丈,留下一地的血痕。

霍喬剛剛站穩,他便猛地回身,刀鋒和蕭陽月的月劍撞在一起,霍喬盯著蕭陽月冷冷的雙眸,臉上卻緩緩浮現出詭譎的笑容:“你身上還有焚骨香的氣味,蠱毒未解,就敢如此耗費內力,就不怕落下和當年方無竹一樣全身經脈俱損的下場?!”

“那又如何?”蕭陽月淡淡道,“方無竹如今不也好好的嗎?”

“真是愚蠢!”霍喬忽然鬆開手中僵持的力氣,轉而用五指握爪往上一掏,“你可不是他!”

霍喬的手中凝聚起濃鬱的黑氣,蕭陽月心中一驚,腦海中忽地回想起慘死於芥子嶺的耿衝道,那是一種不留外傷,卻能將體內五髒六腑都打成碎末的掌法,相隔數百丈外便可取人性命,更何況是迎麵而來!

蕭陽月果斷卸力向後閃避,可霍喬離他實在太近,黑色的掌風不過轉瞬便可以打入他體內,就在此時,白色的折扇如利刃般飛來,撞在霍喬的腕骨上,擊出的內力歪斜半寸,險險擦著蕭陽月側肩而過。

但即使如此,蕭陽月的左肩連著脖頸頃刻間便被撕開五道皮開肉綻的傷痕,最深處甚至深可見骨,蕭陽月悶哼一聲,身體被方無竹在空中接住,兩人落在地麵上。

方無竹低頭一看蕭陽月的傷,眸中的神色冷了幾分,他立馬抬手替蕭陽月封了肩膀處幾處穴位,堪堪止住他的血。

霍喬同樣落在遠處,他也劇烈喘著氣,緊緊盯著方無竹手中的雪白折扇,一定是方無竹的淘花扇藏了貓膩,否則,他的內力不會損耗如此之快!

方無竹想靠漉雪、淘花和青蓮三種招式聯合將他擊敗,他定不能讓他得償所願!淘花扇法依賴他的淘花扇,那把扇子想必並非尋常折扇,他若是能有機會毀了那折扇,方無竹便等同於失去了半邊羽翼的鷹,再無擊敗他的可能!

“陽月,”方無竹低聲喚道,“你還好麽?”

蕭陽月低頭咳出一口鮮血,血雖然是被勉強止住,但肩膀處的經脈大抵是傷了,他已漸漸感覺不到左肩肌肉知覺,雖說靠著身體記憶,他依然能夠使出青蓮劍法,可他究竟能否突破,更是未知數。

蕭陽月喘著氣,低聲回答:“……我隻能最多再使出三次。”

方無竹:“三次,足矣。”

他定定凝視蕭陽月的臉,他的臉上被割出道道細小的傷口,但卻絲毫一分不減他在他眼裏的美麗。方無竹伸手捧住蕭陽月的臉,一字一句道:“陽月,我有法子可以打敗霍喬,但必然是兩敗俱傷,甚至是同歸於盡,我不能向你保證,我可以活下來。”

蕭陽月多想告訴他,他不想同歸於盡,隻想他好好活著。可他們二人若敗了,不是死便是生不如死,若是如此,他寧願和方無竹共赴黃泉。

“殺了他。”蕭陽月道,“後麵的事,我們再議,不管是在人間,還是在黃泉。”

“好。”方無竹與他額頭相抵,“我答應你。”

九星劍法猛然劈空而下,二人被迫分開在兩側,霍喬與方無竹又踏空而戰,他猖狂大吼道:“方無竹!你還有什麽招數?!全部拿出來罷!”

聲音落下的一瞬,霍喬隻覺得身後泛起一道激重的冷意,這股冷意不同於方無竹的漉雪劍法,而是帶著一股無人能夠玷汙的潔淨。

蕭陽月吐出一口濁氣,此時此刻,他已將一切雜念排除在外,他不再擔憂方無竹,隻一心一意將自己的內力與月劍合二為一,他能清晰感到周身青蓮之氣的流淌,這股氣息真正滲入他的血液之中,劍氣綻開的青蓮比他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龐大絢爛,帶著摧枯拉朽的殺意。

霍喬猛地瞪大雙眼,這是青蓮劍法的第七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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