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逐剛剛在轎子裏坐下,攤開那本字典,蕭陽月便掀開轎簾,問:“侯爺拿這個做什麽?”

“這也是線索之一,閣主大人。”戚逐回答,“正如我在皇上麵前所說,紅嶽會也許就借著這本字典在門派弟子之中傳遞密令。紅嶽會顯然是一個不滿朝廷的武林門派,他們的門派弟子既能滲透入乾門衛這樣的禦前機構,就代表皇上身邊也許還有其他紅嶽會爪牙。若是能找出他們傳遞密令的方法……”

“除掉紅嶽會掌門人便是了。”蕭陽月冷冷道,“至於是不是真的還有人潛伏在朝中,自然是要經過徹查。”

“如何徹查?全部打入刑部大牢?”戚逐似笑非笑,“閣主大人,我是文官,你是武將,果然文武有別。”

“文官還是武將,都是皇上的臣子。”蕭陽月淡淡道,“此事自有皇上定奪。”

戚逐輕笑一聲,不再說話。

除去這本字典,戚逐也十分好奇,紅嶽會究竟是哪來那麽通天的本事,可以將人安插進朝廷的武將集團中。要知道,乾門衛和浮萍閣此類的機關,成員的家世家底必然會被再三篩查。

難道元陽宗宗主還沒死時,丁飛雲就已經是這支旁係門派的弟子了嗎?

戚逐認為,就是元陽宗也未必有那麽大的本事,難道朝廷之中,還有第三股勢力替他們裏應外合?

臨近入夜,眾人抵達三鳳山山腳的一片村落,抬頭望去,整座山似是裹在大霧之中,不過半裏路,卻連山的輪廓也看不分明了。

這座無名村落似乎比徐鎮還要稍稍富庶些,至少也有上百戶人家。現在天色漸晚,還在外走動的村民不多,不少人家都點起了燈,屋子裏人影綽約。

蕭陽月似乎不打算就此停下休息,欲帶著護衛們直接進山,梁昱勸道:“楊大人,我們還是在此找一處地方休息一夜吧,現在已是酉時了,入夜後視線不清,實在不宜上山啊。”

蕭陽月:“你和齊大人留下,我帶人上去。”

“萬萬不可!”梁昱大驚失色,“楊大人,三鳳山若真是紅嶽會的大本營,必然萬分凶險,夜裏上山無疑是送死啊!”

話音剛落,一旁屋宅的房門突然被人打開,一名婦人提著燈籠從門內探出頭來,遙遙地問:“幾位爺是想往這三鳳山上去?”

戚逐回頭,說話的是一位徐娘年紀的風韻婦人,雖然是簡樸的鄉民打扮,但勝在容貌昳麗、身段婀娜,著實算得上是容貌上乘的女子。

戚逐回答:“正是。”

婦人搖搖頭,道:“這三鳳山是座神山,有土地爺鎮守,夜裏驚擾不得的,各位爺若是想翻山趕路,還是明日再去吧。”

戚逐:“神山?”

在徐鎮人家眼裏,這是一座藏了不詳的汙穢之物的山,而在這裏,反倒又成了神山了?

戚逐眼眸微眯,沉默不語。

梁昱拱了拱手:“多謝女主人告誡,我等自然是不會在夜裏上山的,隻是不知這村裏可有合適的地方供我等歇息一晚?”

婦人遲疑片刻,回答:“諸位爺若是不嫌棄,可在奴家家中後院用來存放茅草的小屋裏歇息一晚,地方窄小,但也算是幹淨。”

梁昱聞言,一時喜出望外,連忙道謝。

蕭陽月站在一側冷眼看著,戚逐也沒有立刻說好,心道這梁昱還真是敦實沒有心眼,即將入夜的天,他們一行十多人,還都是男人,這婦人膽子倒是不小,就不怕他們是歹人嗎?竟敢就這麽留他們借宿。

他們一行人,除了戚逐之外都會武功,即使是真要歇息一晚等到明日再上山,隨便找個露天平整的地方也就睡下了,不必還非得找個人家借宿。

蕭陽月正想說不必,戚逐卻先他一步笑道:“女主人好意實乃雪中送炭,那便叨擾一晚了。”

蕭陽月皺眉一瞪戚逐,似是想到了什麽,神色更透出幾分鄙夷和不快,等到梁昱被那婦人領著進屋之後,他才冷聲道:“侯爺莫不是貪圖那女主人美色?”

“閣主大人,這你可就錯怪我了。”此時此刻,戚逐才真覺得蕭陽月對自己的誤會頗深,“夜裏上山的確不安全。”

“侯爺聰慧過人,怎會看不出其中蹊蹺?”蕭陽月沉聲道,“這偏遠村落,一介婦人竟敢隨意留宿外人,侯爺認為妥當嗎?”

“我看此地民風淳樸,人家說不定就是一片善心呢。”戚逐笑道,“閣主大人,別總是以惡度人。”

蕭陽月的眸色越發冷了,說他以惡度人?他倒是希望自己早早地便學會以惡度人,那麽他十三歲那年也不會因為好心地去為一行人在山中引路,卻反而險些被那群人麵獸心的賊人強暴了。

蕭陽月不再說話,轉身走進院裏。

戚逐看著他的背影,自知有些失言,閣主大人顯然因他這一席話生氣了。

戚逐來到後院的小屋裏,屋裏點著燭台,靠牆壘著一摞一摞的茅草,那婦人正彎腰簡單地收拾著屋子,一雙手在燭光的映照下細嫩雪白,不像是一個平日裏需要幹活的村婦的手。

戚逐盯著婦人的手看了一陣,抬頭問道:“女主人,家中隻有你一人麽?”

“家裏還有奴家夫君,夫君身子不好,歇得早。”婦人神色間浮現星星點點的擔憂來,她整理好地上的茅草,起身道,“奴家為各位爺準備幾壺水來。”

婦人為眾人提來兩壺水,隨後便回了正屋。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戚逐站在小屋門邊,環視了院落一圈,見院子裏有兩口井,便走過去看了看,其中一口井裏有水,另一口已經幹涸了,隻能看到井底幹枯的砂石。

戚逐看著那幹涸井底的砂土,一股奇異而淺淡的氣味忽地竄入他的鼻尖,他眉頭微皺,這股氣味實在過於細微,平常人或許聞不到,但戚逐不同。

這是一股夾雜著臭味的腥氣,像是放置太久的腐肉。

戚逐環視了一圈,這村裏房屋都隔得不遠,相鄰之間不過幾十步路,凡是他目及之處的房屋,似乎都在後院挖有水井。

雖說這南方水源的確充足些,但這家家戶戶都有水井的村子,著實是不多見。

戚逐暗暗凝眸,他沒再去管那口井,而是轉身回到屋裏,眾人在地上鋪好了一層茅草,再墊上一點衣物,也算是一個舒適的床鋪了。

梁昱提起那婦人拿來的水壺,正想往碗裏倒一些,蕭陽月卻抬起劍鞘,用冷硬的劍鞘尾部壓下梁昱手中的壺口,沉聲道:“別喝這裏的水。”

梁昱心知蕭陽月疑心重,見蕭陽月神色不容置疑,也隻能作罷,放下水壺。

臨近亥時,蕭陽月讓四人在茅草屋周圍守夜,剩下的人則輪流休息。蕭陽月本想也出去守夜,梁昱卻不願蕭陽月身為朝廷要臣都親自出去守夜,自己卻在屋裏安穩地睡覺,便堅持他去守夜,讓蕭陽月回屋休息。

蕭陽月見他堅持,也不欲多說,便回屋了。戚逐躺在窗邊,身上蓋著一層薄被褥,蕭陽月的鋪位在他身邊,他側著身,聽到身邊一陣窸窣響動。

戚逐:“閣主大人。”

蕭陽月:“幹什麽?”

“先前是我失言了。”戚逐道,“還望閣主大人別放在心上。”

蕭陽月沉默著,最後才平靜道:“侯爺少與我爭些言語上的機鋒,我自是爭不過的。”

戚逐暗自一笑,心道要說蕭陽月不近人情,偶爾也還是會透出這麽幾分可愛來。

戚逐不再說話,閉上雙眸休息,大約過了兩刻鍾,屋裏周圍便傳來細微的鼾聲。

蕭陽月的呼吸很安靜,一副已經熟睡的模樣,但戚逐清楚,蕭陽月必然不打算在這樣的情況下睡著。

隻是,平靜並未持續太久,大約在醜時三刻時分,戚逐便又嗅到了那股方才在井邊嗅到的氣味,這一次,臭味要比在井邊濃鬱些許。

戚逐在黑暗中睜開眼,暗暗地分辨著氣味的來源,忽地聽見背後傳來一陣衣衫摩挲的聲響。

戚逐轉過身,見蕭陽月站了起來,他提著劍,似乎準備出去。

戚逐的聲音聽上去十分困倦,像是方才才從睡夢中蘇醒似的:“閣主大人?發生什麽事了?”

蕭陽月沒有回答戚逐,隻是輕輕用劍挑開竹製門簾,往外看了一眼。

戚逐:“閣主大人,你有沒有聞到一股臭味?”

蕭陽月這才回頭看了戚逐一眼,似乎對戚逐也能聞到這股氣味有些出乎意料。周遭的空氣中著實彌漫著一股隱隱的腐爛般的臭氣,但並不強烈,一般人也許根本感知不到。

習武的蕭陽月感官敏銳,想不到不習武的戚逐竟也能聞到。

屋裏的人漸漸都醒了過來,蕭陽月低聲和駐守在屋外的人說了幾句話,便提著刀出了門,不知要往哪去。

戚逐跟著站起出了門,掀開門簾的那一刹那,他便察覺,這股氣味並非從那口井中傳出,而是從這家農戶的主屋裏傳出。

蕭陽月朝著主屋走去,梁昱見狀,快步跟上他,他顯然也察覺到了這股怪異的氣味,抽出腰間別著的大刀,四處警惕起來。

蕭陽月抬手,叩了叩主屋的房門,屏息凝神了片刻,未曾聽到有任何動靜。他將劍從劍鞘中抽出一截,梁昱也握緊了手裏的刀,低聲道:“楊大人,小心。”

蕭陽月推開沒有落鎖的房門,一股濃鬱的惡臭霎時撲鼻而來,夾雜著略帶潮氣的黴味,令人幾欲作嘔。

蕭陽月皺著眉,用袖子掩住口鼻,梁昱也緊閉嘴唇,神情滿是緊繃詫異。

主屋裏漆黑一片,不見女主人的蹤影,臥房的門簾悄然晃動著,惡臭正是從那間屋子裏傳出來的。

蕭陽月悄無聲息地走到臥房邊,透過門簾縫隙朝裏望去,簡陋的**支棱著兩道人影的輪廓,像是有人躺在**,一男一女,皆背對著房門。

臥房很窄,蕭陽月一眼便打量完了全部。他掀開門簾進入屋內,盯著**的兩人,用劍鞘緩緩掀開被角。

被褥滑落在地,露出兩具屍體。屍體衣衫襤褸,已經因腐爛而散發出惡臭,那女屍的臉龐依稀可見,正是兩個時辰前才同他們說話的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