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昱站在門邊,見了此情此景,臉色發白得厲害,最後實在忍不住伏在牆邊嘔吐了起來。

梁昱吐完一遭,抹抹唇邊的汙穢,餘光瞥見一個人影快步地進了臥房,抬頭一看,那人正是戚逐。

戚逐一把掀開臥房門簾,便被這股熏天的臭氣給逼得一皺眉。他走到床邊看了看那兩具屍體,又撿起地上的被褥,隔著被褥,將女屍尚且完好的手腕轉了過來。

皮膚粗糙、有曬痕、小臂並不細瘦、骨骼肌肉有力,顯然是常幹活的人。

“這女屍並非剛才的女主人。”戚逐放下屍體的手臂,對蕭陽月道,“方才那女主人的手保養得當,不像是一名農婦的手。”

戚逐話音剛落,一陣陰冷而狠厲的殺氣,從房屋四周騰升而起。三支泛著銀光的鐵劍倏地從窗外射進屋內,蕭陽月拔劍一擋,劍鋒從戚逐麵前掃過,三支劍霎時“噌噌”釘在牆上。

戚逐還未來得及說什麽,蕭陽月便猛地一拽他的衣領,一劍將這屋子的屋頂給劈開一個窟窿,拉著戚逐輕功躍上瓦片。

夜色之中,屋外的場景無比駭人。

農戶的院子被人影包圍了起來,他們個個身穿黑衣,隻在臂上係了一條紅布,宛如過境的陰兵。

方才那婦人立在前方,雖還頂著那女屍的相貌,但那麵容卻透著幾分不似人類的猙獰和濃豔,像是在蒼老的軀體上,硬是糊上了一層年輕貌美的人皮。

“殺了他們!”女人高聲大喝,“殺了朱胤準養的狗!”

紅嶽會的人紛紛躍上屋頂,刀光劍影之中,腥紅的熱血灑在瓦片上,蕭陽月的劍影宛如墜地的慧鋒,劍尖泛起的銀光,讓敵人見血封喉。

蕭陽月的下屬被院子裏敵人的纏鬥絆住手腳,一時無法前來幫忙,梁昱大聲疾呼,他赤紅著雙眸,用力地一刀砍下一名敵人的頭顱,身上多了幾道見血的傷口。

在蕭陽月的保護下,紅嶽會的人沒有靠近戚逐一分一毫。蕭陽月的劍法透著行影難辨的詭譎精妙,看似毫無章法,卻實則滴水不漏。

這劍法落入戚逐的眸中,讓他暗自訝異,蕭陽月的劍法,倒有些像那位隱居避世的……

蕭陽月又是一抓戚逐的手臂,將他從屋頂帶到地麵上,他側身躲開暗處飛來的暗器,拿著劍的手腕一轉,割開敵人的喉嚨,帶著戚逐一路來到了那口幹涸的井邊。

戚逐站在一邊著實礙手礙腳,必須把戚逐帶到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屋裏也許還有別的入口和埋伏,但這口幹涸的井卻隻有一個洞口,井底不深,空間狹窄,利於防守。

蕭陽月轉過身,一把將戚逐推到了井裏。

戚逐怎麽也沒想到,蕭陽月對他竟然這麽不客氣,隻能運起內力穩住身體,這才沒結結實實地摔在地上。

這蕭陽月,還真不怕把他這“身嬌肉貴”的侯爺給摔殘了?

動武的事無需他操心,戚逐幹脆悠閑地在井底坐下,等著蕭陽月解決完外邊的麻煩,把他撈上去。

身體挨地的那一刹那,戚逐卻忽然凝神,從這井底的砂土因幹涸而開裂的縫隙之中,竟隱隱的滲出幾分濕冷的氣流。

戚逐屏住呼吸,隔絕井口上方那不絕於耳的刀劍聲,手掌輕輕地貼於地麵上,感受著那股氣流傳來的方向。

這井下,竟是與外界相通的。

戚逐眸光微閃,想不到這村莊還藏著更多秘密。他暗暗運起一股內力,通過觸地的掌心,手指分毫未動,隻靠著內力猛地一擊地麵。

伴隨著一聲碎裂聲響,幾條巨大的溝壑從戚逐掌底向外蜿蜒開來,井底的地麵刹那間四分五裂,碎石紛紛向著更深的地方墜去。

戚逐跟隨著躍下,這底部也不過三米的高度,他穩穩地落於地麵,用隨身的扇子拂開落於肩頭的碎石和灰塵,抬眼望去,眼前是一條幽深黑暗、用石塊壘成的地道。

那股腐爛般的惡臭再度傳來,毒霧般縈繞在人的周圍,若不是戚逐內力深厚,將口鼻呼吸壓到最弱,恐怕早已被熏得連腳步都邁不開了。

碎石下落幹淨後,伴隨著牆內一陣細小的機關扭轉的聲音,一塊新的覆蓋著砂土的圓形石板從石壁側麵緩緩移出,重新將洞口遮蔽了起來,整個地道再次歸於黑暗。

井邊的蕭陽月忽地聽聞背後的井底傳來崩塌聲響,他正想回頭看,一名敵人迎麵朝他砍來,蕭陽月利落地躲避刀刃,揮刀將其一擊斃命,待得他這時回過頭,卻見那黑暗的井底竟變得空無一人!

蕭陽月心中一驚,刹那間便明白過來,這井下竟還有蹊蹺。他躍上井口邊緣,柔韌的腰身往後一轉,劍鋒在背後劃過一條弧線,將撲來的三人攔腰斬殺。

梁昱在蕭陽月不遠處,身上各處已帶上了道道見血的傷口。他深知眼前這群歹人是紅嶽會的人,想起他的家鄉過往重重悲慘來,頓時滿腔憤恨與殺意,怒吼著不停地拚殺,殺得紅了眼。

“梁昱。”蕭陽月甩下劍尖的血珠,沉聲喝道,“你和其餘人留在這裏,殺了他們,一個不留。”

梁昱心裏一驚,還來不及說話,便見蕭陽月翻身跳下了井中。

此時此刻,井下的戚逐慢慢地沿著地道往前走,這洞裏碎石嶙峋,四處彌漫惡臭與黴味,石壁上隔幾步路便嵌著一支火焰微弱的油燈。

戚逐查看了一番油燈的燈油,見那燈油還是半滿,想必這裏時常有人過來。

戚逐走過地道的拐彎處,眼前的景象,讓他腳步一頓。

幾十隻半人高的鐵質籠子,立在兩旁的牆壁邊,每隻籠子裏都用鐵鏈栓著四五人。那些人或死或活,死人早已腐爛生蛆,活人也身體潰爛大半,躺在肮髒的箱籠裏細微地呻吟。

不見天日地被關在這處地方,傀儡大多早已失了神智,對於戚逐的到來沒表現出半點驚訝或是恐懼,木偶般呆坐著,任憑那惡心的蛆蟲爬滿自己全身。

紅嶽會,或是它的前身元陽宗,所精於的雙修功法,實則並不隻有**一條門路。功法深厚者,可以全憑內力將一個活人體內的精氣吸食殆盡,被吸食精氣的活人會喪失心智、萎靡不振,繼而變成一具具行屍走肉。

關在這裏的這些傀儡,顯然都是因為被吸食幹淨了精氣而死,即使沒死,也幾乎同死人無異。

事到如今,戚逐幾乎確認,這裏關著的,或許就是這座村莊裏原來的居民。他們恐怕都被當成紅嶽會的傀儡囚禁於此,村莊則被紅嶽會占據成為門派據點。

紅嶽會在井底挖出了這樣一條地道,興許是為了更好地藏匿俘虜,亦或者是更方便門派弟子不留行蹤地往來此地與紅嶽會的大本營。

若果真如此,那麽這條地道通向的便是……

就在這時,戚逐身後不遠處傳來一聲石塊崩裂的巨響,就仿佛有人用劍猛地把石頭給砍碎了一般。

蕭陽月落在地麵上,用袖口揮開煙塵,皺著眉嗅到空氣中的惡臭,喊道:“侯爺?”

戚逐回頭答應一聲,蕭陽月走過來,見到那些鐵籠中的傀儡,神色也是一驚,眸中閃過帶著戾氣的寒芒。

戚逐沉聲道:“此處大概便是紅嶽會藏匿傀儡的地點之一……這些人甚是可憐,神智全無,關在這裏活著受這生不如死的罪。這村莊每家每戶後院都有水井,想必這樣的地道不止一條,可想而知,紅嶽會俘虜了多少人。”

見戚逐神色沉鬱隱忍,蕭陽月忽地想起,侯爺也曾被武林門派擄去過,且一待就是四年,其中所受的煎熬,常人恐怕難以想象。

侯爺平時總是與人笑麵相迎,難讓人看出他曾經曆什麽,見到此情此景,恐怕也會觸景生情。

“剿滅紅嶽會之後,自會把這些人救出去。”蕭陽月上下打量戚逐一眼,“侯爺可有受傷?”

“一點擦傷,不礙事。”戚逐回答,“不過,下回閣主大人還是溫柔些吧,好歹也事先知會我一聲,突然把我推到井裏,我還以為閣主大人厭惡我至此,想借機殺我滅口呢。”

蕭陽月自小習武,不知不習武的普通人能承受多少,在他看來,這井是口淺井,不過六七米的高度,常人掉下去大概並無大礙。

殊不知,若是戚逐當真一點武功也不會,被他這麽一推,運氣好些落個殘廢,運氣差些,恐怕侯府就又要準備白事了。

蕭陽月淡淡回答:“侯爺說笑了,侯爺要出了什麽閃失,皇上怪罪下來,我自是擔當不起的。”

“外麵的情況如何了?”

“有我浮萍閣護衛在,足矣。”

話音剛落,一聲細微的滴水聲忽地自遠處細微地響起,蕭陽月立刻握緊刀柄,讓戚逐走在他的身後。

走道的黑暗盡頭,放著一個木製的破舊矮櫃,櫃邊的地麵上則放著一個陶盆,盆裏放著些帶著黑色灼痕、卻未被燃燒殆盡的碎紙片,還依稀可見紙張上的字跡。

這些紙片像是被人撕碎後再扔進這盆裏,點燃火焰意圖燒掉。卻不料陶盆上方的牆壁裂開一條縫隙,前陣子附近下了雨,石壁開始滲水,細細的水滴從縫隙中滴落,正好砸進陶盆中,澆滅了火焰,這才留下了這些紙張殘片。

戚逐蹲下身,從陶盆中拿出那些紙張,借著暗淡的光線,他見某張較大的碎紙片上密密麻麻地寫著諸如“四七三零二”“一五八一零”之類的五個一組的,毫無規律可言的數字。

戚逐皺眉囁嚅:“這是何意……”

蕭陽月忽然低聲喚道:“侯爺。”

戚逐扭頭,見蕭陽月拉開了那矮櫃的抽屜,正低頭盯著抽屜裏東西。戚逐定睛一看,那抽屜裏,竟放著那本他再熟悉不過的,十分破舊的《大成字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