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紳還沒緩過勁兒來,他捂著頭破血流的臉,喘著粗氣,抖著手指著蕭陽月:“你是什麽人?!敢打我?!”

十幾名身著貢州官袍的侍衛從兩旁衝入店內,領頭那侍衛長模樣的人滿臉焦急之色。

鄉紳似乎是認得那侍衛長的,當即便覺得找著了人撐腰,臉紅脖子粗地罵著蕭陽月是殺千刀的刁民,讓那侍衛長把他們通通抓起來。

不曾想,那侍衛長眼睛一瞪,絲毫不理會那鄉紳,沉聲喝道:“放肆!敢對朝廷大人不敬!來人,給我把他押上來!”

身旁的侍衛聽令上前,直接將那鄉紳與他的手下全押下了。蕭陽月掃了那鄉紳一眼,問:“此人就是賈爍?”

侍衛長垂首回答:“回大人,正是。”

“先帶回官府去。”

“是。”

那鄉紳呆若木雞,陡然變了臉色,不等他作何反應,官府侍衛們直接將他們押出了門外。

鄉紳一眾被帶走之後,戚逐身邊三名乾門衛護衛早已認出了蕭陽月的劍,紛紛單膝跪下,頷首抱拳喝道:“參見浮萍閣閣主大人!”

蕭陽月沉眸盯著幾人,淡聲道:“我竟不知,乾門衛怠惰至此了,如此情況竟還在一旁看戲。”

“屬下保護侯爺失職,望侯爺和閣主大人恕罪!”

“不必責怪他們,是我讓他們不要輕易動手的。”戚逐上前解圍,繼而問道,“閣主大人怎麽也來淮南貢州了?”

從京城到此地再快也得一個月,蕭陽月想必也早就從京城出發了,莫非情況有變?

果不其然,蕭陽月回答:“情況有變,浮萍閣其餘人已到渠州賢王府,侯爺隨我來。”

戚逐心中驚訝,浮萍閣竟已到了渠州賢王府?

戚逐隨蕭陽月走出店門,上了停在店外的一輛馬車。

蕭陽月道:“一月前浮萍閣查明,摩羅教與幾大武林門派來往甚密,其並非普通邪教,極有可能是披著邪教之皮的武林門派,教主‘摩羅大仙’身份暫且不明。”

此事又與武林有所牽扯,皇上自然不會放任一武林門派打著教派的名頭蠱惑平民,損害地方行政,也難怪蕭陽月會出現在這裏,武林之事,自然在他管轄範圍內。

戚逐:“方才那鄉紳是誰?”

“他姓賈名爍,賈家是貢州有名的富商大賈,賈爍是賈家次子。”蕭陽月回答,“賈家經營鹽業,本家在渠州,貢州也有家業,皇上要查淮南鹽政,這些鹽商都需篩查一番,是戶部要的人。”

“原來如此。”

蕭陽月須回渠州賢王府,戚逐在貢州多留一天或少留一天都無所謂,便幹脆隨著蕭陽月前往渠州。

兩人與幾名護衛輕騎行了一天一夜便抵達渠州城下,一路行至賢王府。賢王朱胤冶本就是個愛奢靡享樂之人,因此賢王府修得也極盡奢華,朱紅宮牆碧瓦飛簷,入目皆是金碧輝煌。

兩人在王府內稍作休整,隨後便派人稟報賢王求見。王府之內,蕭陽月無需再易容了,便卸下臉上戴著的皮麵具,恢複了原本容貌。

賢王在王府書房召見二人,賢王穿著打扮倒的確華貴氣派,但身量頗為矮小,雖和皇上是異母兄弟,但麵容也不如皇上那樣不怒自威,興許是近來受夢魘所困,形容頗顯憔悴疲態。

可即使憔悴,似乎也不妨礙賢王欣賞美人。

戚逐和蕭陽月兩人來到王府會客的正堂時,一屋子都是美婢,蕭陽月眸色冷淡,目不斜視地走進,不卑不亢地向賢王行禮:“參見王爺。”

自打蕭陽月進來之後,賢王的視線便如同那糯米製成的糖漬粘糕似的,黏在蕭陽月身上,怎麽也移不開,恍然回過神來,這才趕忙讓二人落座。

賢王到底還是記著當初那驚鴻一瞥,即使蕭陽月現下身著男裝,再見到那眉眼薄唇,還是攝了他的心魄。

戚逐興味盎然地暗暗察言觀色,這王爺竟還對蕭陽月癡心不改念念不忘,真是個情種呢。

蕭陽月對賢王的視線漠然置之。

賢王有些悻悻,他雖在政事上一事無成,但他也不是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蠢人。朝廷的局麵如何他也是有所耳聞的,浮萍閣閣主如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蕭陽月從來不是他能沾惹的人。

戚逐無暇寒暄,開門見山地問道:“王爺先前在呈給皇上的奏折中所說的‘夢魘’一事,可否仔細說說?”

提到這事,賢王麵上亦多了幾分焦急和擔憂:“自五月開始,本王夜裏總夢到一些蛇之類的可怕東西,且總在夜中發冷汗驚醒,醒來之後手腳都是冰涼的,頭腦也是眩暈的,胸口發悶,得好一會兒才能緩過來。如今本王不得已讓人在床邊帳幔上掛一條懸鈴,若本王夜裏哪裏不舒服了,一碰床帳,鈴鐺就會響,外麵守夜的下人便能聽見。”

戚逐:“可有請大夫?”

“自然是請了,大夫幾日一換,各種各樣的湯藥也喝了,全都不見效果。”賢王憂心道,“本王上月請了幾位道觀的大法師來府上做法,都說王府裏藏了什麽不潔的穢物,勸本王多多加強護衛,免得招致災禍。本王已著人在王府四角修建風水塔,想來也能把這些妖魔壓一壓。隻是這護衛一事,不知皇上……”

“護衛一事皇上自會考慮。”

戚逐給了一個模棱兩可的回答,但他心裏也清楚,皇上再如何也不會同意賢王以此事為由擴充親兵營,大抵會裝作不知道的樣子揭過去。

他接著道:“王爺放心,近來淮南邪教作祟,王爺本是淮南藩王,自是天選之人,想必這淮南土地上的禍亂也會導致王爺心頭不安。”

賢王一看便是極信這些鬼神之說的人,聽聞戚逐此話,麵上緊繃的容色緩和些許:“侯爺說得是。”

幾人攀談兩刻鍾後,戚逐和蕭陽月兩人還有朝廷要事需議,便先行告退。臨走時,賢王還看著蕭陽月,那目光含著遺憾和不舍,像是在看一塊他永遠無法得到手的稀世美玉。

王府為兩人分別在東苑安排了兩處院子暫住,隨行的護衛們則住在一排倒座房中。

因兩人還有事商議,戚逐便暫且先去了蕭陽月住的院子。浮萍閣的幾名護衛先前得了蕭陽月的指令,將淮南各州官府關於摩羅教的調查卷宗全都謄印了一份過來,兩人好隨時翻閱。

半個時辰後,便有婢女進來送王爺賞賜的吃食,什麽金絲燕盞、雪蓮銀耳魚片粥的,都是皇家貴族才能享用的補品,全都用上好的琺琅銀蝶盛著。

下人退下後,戚逐嘖嘖讚歎道:“賞賜這麽多好東西,閣主大人,王爺對你是一片癡心啊。”

隻可惜,送者有意,收者無心,迷上了個這麽冷情冷性的人,王爺一片癡心也隻能錯付了。

蕭陽月動也不動那些吃食,冷著神色,道:“看來侯爺對邪教一事心裏有數了,有這等閑談的心思。”

戚逐微微一笑,關上手底下的卷宗:“我的確心裏有數。”

蕭陽月抬眸:“侯爺有何見解?”

戚逐道:“閣主大人先前也說了,摩羅教極有可能是一武林教派,武林教派為何要吸納平民成為教徒?信此教的大多為無權無錢的普通百姓,不是什麽武功高強的江湖高手,無異於壯大該門派在武林的聲譽;並且據卷宗上說,教徒並未被收取太多錢財,若說是為了斂財亦說不通。此舉除了會引起朝廷注意,對它有何益處?”

蕭陽月微微蹙眉,並未作答。

一股夜風從窗欞縫隙中灌入房內,將桌上燭台燈芯燃著的火焰吹得飄忽不定。

蕭陽月抬眸望向窗外,他和戚逐的院子各處都有不下十名護衛把守,這王府更是被裏三層外三層地看守著。

巡夜的官兵在王府院牆下提著刀慢慢走過,牆內值夜的婢女們也打著燈籠輕手輕腳地走過回廊。

賢王的寢殿在王府東苑,臥房內燃著一爐安神熏香,一張掛滿紅帳的拔步大**,賢王微皺著眉,中衣已被汗濕,唇齒間似隱隱地泄出囈語。

窗欞微動,鏤空琉璃香爐上飄出的白煙微微晃動,原本緊閉雙眸的賢王猛然驚醒,他如夢似幻地從**坐起,聽見內室的房門吱呀一聲響,似乎有人走了進來。

一道人影出現在屏風外,襯著燭台微弱的光,影子忽明忽暗。那人悄悄從屏風後探出頭,隔著層層床帳,賢王看見那人身著一襲藕荷色溫婉長裙,如瀑的長發柔軟披在肩頭,模糊的眉目逐漸清晰,美目紅唇,一副傾國之顏。

那人竟是蕭陽月。

賢王緩緩瞪大眼眸,見蕭陽月依然站在那裏,泛著如玉般白皙光澤的手臂輕輕搭在屏風上,神色不似白日間那樣冷淡,而是風情萬種,光一眼便讓他失了心魂。

“王爺。”燈火依然忽明忽暗,蕭陽月注視著他,靜靜地問,“王爺想要我嗎?”

賢王怔愣一瞬,瘋魔般喃喃道:“我想!我想啊……那日見到你,我再忘不了你!你真美,你還是這麽美……”

蕭陽月微微笑著,他走到外間拱門門簾邊,隔著薄紗般的簾子看著賢王,聲音如紗般輕柔遠逸:“那麽王爺便來吧。”

賢王急忙想要下床,蕭陽月又抬手“噓”了一聲:“王爺小心別碰到那銀鈴,若讓外邊人聽見了,我可就回去了。”

賢王忙如他所說,小心地攥住那懸鈴的鈴芯,不發出一點聲響地掀開床帳,踉蹌著繞過屏風,追著蕭陽月來到簾下。

賢王如夢似幻地盯著蕭陽月,伸手朝著蕭陽月的臉摸去,而就在那一瞬,蕭陽月猛地伸出雙手,宛如一條絞緊獵物的蟒蛇,死死地勒住賢王的脖子。

賢王嚇得魂飛魄散,他發抖著,脖子被勒出青紫,口中發不出一點聲音。很快,他的雙眼綻出條條血絲,嘴角吐出白沫,臉像染了顏色似的發紅發黑。

賢王脫力地跌倒在地,手指緊緊抓住勒在脖子上的手臂,目眥欲裂,舌頭從口中伸出。

不一會兒,賢王的力氣便逐漸卸去,他痛苦地抓住身旁的門簾,手指僵直著,眼中充斥著無力的恐懼。

最後,賢王猛地抽搐兩下,再也沒了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