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眼,明日便是元宵佳節。

白日的集市裏正熱鬧,小販們紛紛在自己的攤上擺出些節日小玩意,引得好奇的孩童們駐足觀看。食品作坊也開始叫賣各色湯圓小吃,酒樓的生意更是一年中最好的時候之一。

在一處街市的巷尾,坐落著一家小酒館,酒館內客人不多,但勝在酒香濃厚、環境清幽。

這處小酒館毫不起眼,而正是因為它不起眼,於熱鬧集市的繁華中難得獨有一份清閑,蕭陽月才偶爾會在從浮萍閣官邸返回宅邸前,來這裏稍坐歇息。

這日,蕭陽月獨自一人來到酒館,許是因為明日就是元宵佳節了,酒館裏的客人比以往多些。

酒館裏來了個新的跑堂夥計,他正在一旁擦桌,聽聞有客人進門的腳步聲,將抹布隨意往肩上一搭,回頭高聲迎客。

小二隻見一身著淺蔥色鑲銀絲拖尾長裙的客官走進來,這樣富貴奢靡的穿著,在尋常人家身上可見不著。

他打眼一看,見進來的是位麵容美豔的“女子”,這輩子還沒見過如此芳華絕代的容顏的小二霎時傻愣在地,還是酒館掌櫃從台子後麵跑出來,抬手給了小二腦袋一巴掌,笑嗬嗬地對蕭陽月道:“蕭公子又來照顧小館生意了,歡迎歡迎,快請入座!”

跑堂夥計被打得一臉茫然無措,被掌櫃打發去取酒,跑到後院酒窖了,這才後知後覺,掌櫃剛才叫那人“公子”。

蕭陽月是店裏的常客,每次也不過點幾碟小菜,再來一壺酒性不烈的桃花釀。掌櫃深知蕭陽月絕不是他們這些平民百姓能料想的一般人,便從來也不敢多問。

掌櫃的:“蕭公子,還是三碟時令小菜和一壺桃花釀?”

蕭陽月微微頷首,掌櫃的答應一聲,又熱忱地笑道:“蕭公子,明兒就是元宵了,小館今天給您送一碗糖水芝麻餡兒湯圓,還請公子笑納。”

蕭陽月:“多謝。”

掌櫃的下去後,蕭陽月淺淺飲著杯中的茶水,忽地聽聞酒館大門傳來一陣腳步聲,來人一襲白衣,搖著一把白扇子,腳步悠閑自在。

來人正是那前不久才剛做了侯爺的戚逐。

老侯爺去世已經是兩個月前的事,蕭陽月雖每日都能在上朝時看見戚逐,但他們一個文官一個武將,從未有過任何交集。

戚逐還在孝期,本朝對守孝的規矩雖然並不嚴苛,但大大方方出門尋歡作樂確實不妥,不說名聲如何,被那些言官在奏折上告他一狀,即使不傷筋動骨、也得在皇上麵前惹個一身騷。

想來青樓侯爺是逛不了了,隻能挑個不打眼的小酒館來喝酒了。

戚逐一進門,便注意到了坐在酒館角落清淨的雅座的蕭陽月,神色間竟半點被朝中同僚發現孝中出來喝酒的尷尬也無,反倒是扇子一收,笑道:“這不是浮萍閣閣主大人嗎?竟能在這裏碰見,實在幸會。”

蕭陽月無意和文官結交,更何況還是一介紈絝子弟,麵無表情道:“侯爺雅興。”

戚逐:“雖說還在家父孝期,但幾天不沾點酒就渾身不自在,還請閣主大人多多海涵,不要在皇上麵前參我一本才好。”

“侯爺多慮了。”蕭陽月垂眸抿了一口茶,“我和侯爺不同,不是文官,沒有閑情逸致去做這些事。”

戚逐麵上不顯,隻是微微一笑,向蕭陽月禮別,坐到一旁的位置去了。

好一個浮萍閣閣主,嘴上叫著他侯爺,在他麵前卻連謙稱都沒有一個,大大方方地稱“我”,還明裏暗裏地說他是個不務正業的閑人,連帶著把文官都給嘲諷了個遍。

戚逐坐下後,也招來小二點了菜,叫了一條醋溜魚、一隻淬酒醬鴨,和一壺太禧白。

蕭陽月喝了一口清酒,放下杯盞,神色忽地一凝。

他的視線緩緩地朝著酒館內其餘幾桌客人掃去,羽睫下的雙眼,透出幾分暗流湧動的寒芒。

除了他和侯爺這兩桌,酒館其餘的客人不過十幾人,他們有男有女,有的高聲喧嘩著、有的低聲談笑著,沒有一人看向坐在角落的蕭陽月。

但,蕭陽月卻隱隱地感到幾分直逼脊骨的殺氣,他緩緩地捏緊身側的長劍,指骨逐漸泛白。

蕭陽月冷聲道:“侯爺,出去待著。”

戚逐執箸的手一停,他抬起頭盯著蕭陽月,詫異道:“什麽?”

蕭陽月“砰”的一聲將身側長劍立於地麵,鳳眸微眯:“我說,出去。”

戚逐被蕭陽月這脅迫味十足的舉動給懾住了幾秒,隻能一頭霧水又倉促地起身。

戚逐走得慌張,沒料想把身後的長凳給踢倒了,他轉身去扶,袖子又把桌上的飯碗給掃了下來,瓷碗登時砸了個粉碎,碎片和殘羹灑了一地。

戚逐落了個手忙腳亂,慌裏慌張地收拾殘局,在蕭陽月裹著不耐的注視下,戚逐一張俊顏總算是多了幾分尷尬。

他彎腰把板凳扶起,快步朝著酒館背後的院落走去。

這時,一聲陰冷的男子低喝忽地從不遠處的角落裏傳來:“來了,就別想走!”

男子猛地掀翻桌子,從桌底下抽出一把亮晃晃的長刀,周圍幾桌客人紛紛拔刀而起,一時之間,酒館內殺氣騰升,刺客齊刷刷地朝著蕭陽月揮刀砍來,刀光劍影、招招直擊要害。

蕭陽月旋身踏上桌麵,長劍出鞘,刀刃如蜻蜓點水、飛鴻踏雪,電光火石間旋出幾道殘影,腳底桌邊的長凳霎時被無形之力向兩旁分去。

緊接著,排頭的三名刺客的胸口,被蕭陽月那鬼魅、無序又迅捷的神秘劍法割出一片蓮花狀的傷口,三人齊齊地砸在周圍的牆壁上,血肉翻飛。

一張被震飛的板凳在戚逐身後的牆壁上砸了個四分五裂,戚逐嚇得一聲大喊,在刀光劍影中跌倒在地,東躲西藏,堂堂侯爺的風度全失。

最後他才從地上踉蹌著爬起,一邊叫著“救命”一邊跑到了酒館院子外麵去。

蕭陽月沉聲喝道:“你們是何人!”

拚殺之中,蕭陽月看見,那些刺客個個都在左手上臂處綁著一條紅布,一刺客麵露獰惡,四指之間甩出三枚淬毒銀針,吼道:“朝廷走狗!拿命來!”

蕭陽月躲過銀針,腳尖一踢扣在桌上的茶碗,茶碗飛出,打中一人眉心,另一人怒吼著將刀劈向蕭陽月,桌麵被斬成兩截,蕭陽月刀刃反手一橫,將那人的雙腿從膝蓋處齊齊斬斷。

“乒”的一聲,蕭陽月的劍和一名刺客撞在一起,那名刺客手臂發著抖、麵色慘白,隻感覺蕭陽月體內那充盈無道的內力徐徐地通過劍尖傳來,像一條劇毒的蛇,燒灼他全身的經脈。

蕭陽月麵色沉靜而冷淡,他揮刀刺入刺客的胸膛,鮮血奔湧飛濺,他淺蔥色的長裙,早已被灑上大片的血跡。

他的發飾早已散落,一頭長發披散下來,他在血泊中與刺客搏鬥,像一個染盡煞氣的殺神,擁有一具從刀山血海中蹚出來的血肉之軀。

一名刺客被蕭陽月傷了手臂,見實在不敵蕭陽月的武功,便趁著蕭陽月被自己的同伴糾纏,咬著牙跑出了酒館。

他跑到酒館的院外,見不遠處有處像是藏酒的地窖門開著,便想著先躲過這一遭,等蕭陽月離開後,再找機會向別的同伴通風報信。

他飛身跑進酒窖,卻在落地的那一刻,麵露驚異。

一個穿著無暇白衫的男子,正背對著他坐在一個酒缸旁邊,酒缸蓋被掀開,濃鬱的酒香陣陣撲鼻。

那男子悠哉地搖著白扇子,正彎腰輕嗅著缸中的酒香,讚歎道:“嗯……的確是好酒。”

進來的刺客如何也沒料到,剛才跑出去的侯爺竟會躲在這裏喝酒,一時雙眼中騰出殺意。

王侯將相、百官侯爵,都是那昏庸皇帝的走狗,殺一個是一個,殺一百是一百!

戚逐背著對他,似乎全然沒發現身後逼近他的危險。

就在刺客猛地揮刀,想要砍下戚逐的頭顱的那一刻,戚逐藏在袖中的手用力一旋,不知什麽東西赫然從他的袖中射出,宛如一支離弦之箭,刺進了身後刺客的喉嚨中。

那刺客驟然雙眼一瞪,脖頸頓時血濺三尺,他的身體僵硬著,雙腳戰栗著往後挪。他呆然地伸出手,碰到自己的脖子——

他的脖子上,竟然**著一枚瓷碗的碎瓷片。

戚逐平靜地慢慢合上酒缸蓋,轉身望著那名已然倒在地上,血流如泊的刺客。

刺客渾身發著抖,麵色青白,他張著嘴,似乎還想說些什麽,可他的氣管早已被鋒利的碎瓷片給割破,隻能瞪著雙眼,發出沙啞又尖厲的“呼呼”聲。

戚逐走到他身邊,“唰”一聲展開手中的折扇,悠悠地搖了兩下,鷹眸微眯,意味深長道:“想不到,閣主大人在武林樹敵也如此之多。”

刺客的雙手緊緊地摳住酒窖的地板,他死死地盯著戚逐,拚命地想在臨死之際記住仇人的相貌,記到走過了這條黃泉路,再化作惡鬼來索命。

幾秒後,刺客咽了氣,雙瞳渙散而開。

戚逐小心地蹲下身,攏起袖子,不讓地上的血泊蹭到他的白衣,伸手將那枚瓷片拔了出來。

戚逐走到酒窖邊,探頭朝外望了望,確定酒館後院無人,便躡手躡腳地來到後院的茅房中,把沾著血的碎瓷片扔進了茅坑裏。

戚逐在茅房裏站了一陣,不停地扇著扇子來緩解周遭的騷味和臭氣。

片刻後,茅房外響起一陣腳步聲,木門隨即被蕭陽月推開,他渾身染血,頭發披在一邊肩頭,眉目之間神色冰冷,手裏握著殷紅的長劍。

戚逐怔然望了蕭陽月一陣,緊迫地問:“閣主大人,那群刺客呢?”

“跑了一個,其他死了。”蕭陽月麵無表情道,“讓侯爺受驚了。”

戚逐連忙搖頭,又心有戚戚道:“我無事,多虧閣主大人好身手。還是快向皇上稟報此事為好,京城裏竟潛伏有這樣的刺客,實在是可怕。”

蕭陽月卻沉默著,半晌,他緩步走來,收劍入鞘,抬眸盯著戚逐的臉。隨後,蕭陽月緩緩靠近戚逐的身側,淺淺地呼吸一口——

戚逐的身上,有一股非常濃鬱的酒香。

-----

攻不會這麽快掉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