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陽月盯著戚逐的臉,丹色的雙唇緩緩張開,雙眼透著幾分淩厲的詰問之色,他問:“侯爺身上酒味怎這般濃?”

戚逐目露幾分困惑,回答:“方才在酒館喝了許多酒,有酒味莫非奇怪?”

話雖如此,蕭陽月方才也在酒館中坐飲了許久,倒是沒有戚逐身上這樣濃的酒味。

蕭陽月微微凝眸,末了拂袖轉身,邁步走出茅房。蕭陽月走過酒館院落,腳步忽地一頓,他轉身,視線落在那酒窖入口。

蕭陽月一踏地麵,衣袂飄搖間,他的身影輕盈地落在酒窖邊。他用刀尖挑開那虛掩的木板,露出通往地下酒窖的石階。

一股濃鬱的,夾雜著各種各樣的酒香的血腥味迎麵竄入蕭陽月的鼻腔,他的神色一凝,幾步躍下台階,鞋底踏出一片灰塵。

一個早已死去的刺客躺在那裏,神色猙獰、雙眼暴突,他的脖子被割裂,皮開肉綻間還細細地流著血,一旁的牆壁上則滿是鮮血噴濺的痕跡。

刺客脖子上的致命傷乃利刃、或者其他鋒利物所致,蕭陽月垂眸,沉沉地盯著地上的屍體,聽聞背後傳來戚逐險些跌倒的聲音,一字一句道:“侯爺,這具屍體,你可知是怎麽回事?”

戚逐滿麵惶然,似乎是酒窖裏這番血腥可怖的場景,讓他一介沒見過這等場麵的文官有些膽寒:“這裏怎會有一具屍體?!”

刺客頸部受傷,如果殺他的人距離他很近,那麽必定會被鮮血濺上。想要不被鮮血濺上,至少得隔著一段距離、或是處在與傷口相反的方向,這種時候想要成功殺人,不管是用刀劍還是暗器,沒有精巧的內力操控,普通的習武之人恐怕都很難做到。

蕭陽月轉過身,定定地盯著戚逐。

戚逐似乎鍾情於白衣,那抹白色,不摻雜一點雜質,無暇、肅淨得仿佛空中那一輪皎月。

經過了剛才在酒館的混亂,戚逐的白衣變得有幾分淩亂,也沾了些汙跡,但依然稱得上整潔,沒有見到一絲一毫的血跡。

蕭陽月來到戚逐麵前,忽地伸出手,蔥白的指尖捏住了戚逐的手腕,微涼的指腹按在戚逐的掌下脈搏處。

戚逐眉心一跳,麵上卻驚訝道:“閣主大人,你這是?”

習武之人體內必定有內力真氣遊走,內力強大者,可以光憑掌周穴位來感知一個人體內體內的大小。

而此時此刻,蕭陽月在戚逐身體的經脈當中,感覺不到任何內力遊走,隻要是習武之人,這股氣是藏不住的,戚逐的的確確不會任何武功。

雖說戚逐身上滿是酒香,可這酒窖裏酒的香味實在是太過混雜,什麽香味都有,戚逐剛才在酒館中喝的太禧白自然也有。

蕭陽月放下手,走出酒窖,身影消失在酒窖入口。

那日,酒館一事在京城內流傳開來,僅僅隔了不過幾個時辰,街坊四鄰便流言四起。

有人說是那酒館老板早年欠了許多債,如今被債主派打手找上門來;也有人說這事恐怕牽扯武林,那酒館老板定是個隱居多年的武林高手,那些被殺的刺客正是來向他尋仇的。

就連賢坤侯府上下的仆役丫鬟們都聽說了此事,戚逐回府後,遠遠地便聽見遊廊底下伺弄花草的小丫頭們嘀嘀咕咕地說著這件事。

小丫頭們都是聽府上的婆子和小廝們說的,她們年紀小,還從未聽聞過如此可怕之事,一時臉都嚇白了,一不小心便沒注意聲音。

跟在戚逐身後的大丫鬟喜荷見了,立馬上前嗬斥那幾名小丫鬟,小丫鬟這才發現戚逐回來了,連忙戰戰兢兢地問侯爺好。

用罷晚膳後,家裏的老管家恭恭敬敬地找到戚逐,道:“侯爺,今日城中發生了刺客傷人之事,老奴鬥膽為侯爺身邊多安排了幾個仆從看顧侯爺安全,還望侯爺這幾日出門都讓他們跟著,多當心些。”

京城裏大家子的家主,哪個出門不是挾著十多個奴仆丫鬟,可戚逐偏生不喜歡有人跟隨,去哪兒都愛獨自一人。

現在偌大的賢坤侯府隻有戚逐一名正頭主子,連個當家的太太都沒有,在戚逐麵前,也就在府中工作了幾十年的老管家的話能有幾分分量。

聽了老管家的話,戚逐略一思索,回答:“勞煩林管家了,就按你說的做吧。”

林管家頷首,拜禮後退下。

站在一邊的喜荷和兩名小丫鬟上前伺候戚逐更衣沐浴,喜荷神色憂心忡忡,忍不住道:“侯爺,林管家說得是啊,您近日還是少去些人多眼雜的地方吧。奴婢聽說……那酒館的刺客很是駭人呢。”

“不必擔心。”戚逐微微閉眼道,“你們下去吧。”

聽完京城中浮萍閣暗探的密報之後,皇上坐在禦書房中,盯著跪在地上的暗探,手指緩緩地撫摸著書桌上擺放著的玉鎮紙。

“刺客一事讓蕭陽月查清楚。”皇上沉聲道,“讓他查得隱秘些,別大肆搜查弄得流言傳得滿城皆知。明日就是元宵宮宴,讓浮萍閣和乾門衛加強守衛,節日當下,事關皇族顏麵,朕不想再看到任何麻煩。”

暗探垂首答應一聲,退出殿外,身著黑色勁裝的身影倏而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次日,皇宮元宵宮宴如期舉行。

在這一天裏,昨日發生在京城中的血腥氣仿佛已然被人們拋諸腦後,城裏大小街巷處處張燈結彩,孩童們嬉笑著圍著彩燈猜燈謎,街上男男女女歡聲笑語,十分熱鬧。

皇宮今日燈火通明,宮宴大廳內大擺了滿滿幾席,各色用銀盤瓷盞盛著的菜肴糕點,無一不是精致又奢華。

帝後二人在上席首位,其餘便是各位皇子,下席則分席列坐著朝中重臣以及各位王公侯爵。

戚逐貴為賢坤侯,早早地便入了宮,和一同赴宴的大臣們談笑。他們這些侯爵大臣,為表對皇族的尊重,自然都是要在皇帝到來的吉時之前就落座的。

戚逐落座後,抬頭朝著不遠處的武將席位輕飄飄地掃了一眼。此時此刻,身穿莊重的武將官服的乾門衛指揮使和左右同知都已入座,而另一側的浮萍閣閣主的位置卻還空著。

戚逐低笑一聲,忍不住搖了搖手裏墜著玉的扇子。

吉時前一刻鍾,蕭陽月才堪堪前來。

他身穿一身鉛丹色對襟彩繡華裙,腰上一側墜著碧玉藤花玉佩,另一側佩著劍。

熱鬧的大殿中靜了些許,蕭陽月麵色淡然地來到自己的位置邊,微抬裙擺落座。

蕭陽月身著女子著裝出席宮宴並不是第一回 了,赴宮宴的大多都是老臣,雖心中不滿,但皇上都未說什麽,他們也隻能當做沒看見。

皇上在吉時來到大殿,全宴的賓客從座位上起身,齊聲向皇上高呼三聲萬歲。皇上抬手示意眾卿平身,今日佳節盛宴,不必過多拘禮。

蕭陽月那一身穿著並不算十分豔麗,跟皇後那鑲金帶銀的拖地鳳鸞華服和鳳冠比起來自然是遜色,但蕭陽月身上自有一股無繁飾裝點卻兀自美麗的氣質,越清冷、反而越奪目。

一個男子,竟比這後宮之中最愛爭奇鬥豔的女子們還要漂亮。

底下不少文官心中鄙夷,直呼不成體統,置禮數於不顧。武將更是大為不快,偏生蕭陽月的地位旁人動搖不得,也是皇上的寵臣,他們再有不甘心,也不敢明麵上表現出來。

皇上早就習慣蕭陽月這身打扮,沒穿武將官服雖然著實不合規矩,但如今皇上不像前幾位皇帝那樣喜歡追究官員這些繁文縟節,起初提過一次,蕭陽月直言他喜歡如此打扮,皇上便懶得再說。

連皇上都沒說什麽,底下大臣便更是不敢多說了。

宴席開始後,皇上帶頭說了祝詞,飲了三杯之後,戲班和歌舞姬們開始表演。琵琶聲和舞女腕上的銀鈴聲縈繞不止,殿中一片熱鬧。

在這一片歡慶的熱鬧聲中,舞娘長長的衣袖飛舞而起,又宛如蝶翅一般翩然落下。而就在長袖落地的那一刻,一道人影卻忽地從賓客席中猛地飛起,刀光一閃,一把長劍刺破飛舞的衣袖,直取玉階上坐著的皇上!

那人竟是乾門衛右同知,丁飛雲!

蕭陽月眸光一動,他刹那間也跟著從座位上踏起,腳尖一點桌麵,身影便來到了那人身後。他撥開長劍的刀鞘,反手一揮,在丁飛雲的刀刺入皇上胸口前的一刹那,他的刀尖毫不猶豫地切斷了丁飛雲的脖頸,頭顱從丁飛雲的脖子上滾下來,掉落在地。

丁飛雲的首級滾到了一名文官腳下,渙散的雙眼暴突著,血流了滿地。那名文官呆滯兩秒,猛地從椅子上翻下來,跌倒在地,臉龐血色全無,嚇得是叫也叫不出了,不住地抖著身子。

丁飛雲沒了腦袋的身子僵在原地,脖子處的傷口噴出瀑布般的混雜著碎肉的鮮血。

伴隨著一聲淒厲的驚聲尖叫,皇後嚇得失了神,一身鳳鸞華服染著血,一歪頭暈倒在了椅上。

蕭陽月的臉頰濺上了幾滴血珠,他站在皇帝麵前的玉階上,冷冷地看著已經倒在桌麵上的無頭屍體,一甩手中長劍上的血,在光潔的玉階上甩出一條朱紅色弧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