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方無竹所意料,《兵器無為錄》在蕭陽月的師父手中。

當年他能開創出漉雪劍法,很大程度上也要依托他手中的漉雪劍。據傳,當年江俠客打造漉雪劍花費了七年時間,所用劍晶乃雪山極寒之域才結成的晶石,因此漉雪劍本身劍脈偏寒,號稱“萬寒之寒”。

江逸死後,他生前鍛造出的武器流落江湖,無數武林門派趨之若鶩,都試圖得到這些強勁的武器以稱霸武林,方無竹也是其中之一,漉雪劍與他自身修煉的功法極為契合,因此從頭到尾,他都將漉雪劍視為囊中之物。

直到六年前,漉雪劍碎於懷璧山。

“不過,徒兒,你要記住,無為月劍並非尋常之物,好的劍自會認主,你是否能真正發揮無為月劍的全部功力,都在你自己。”張道長勸誡道,“倘若不能發揮無為月劍的全部功力,用其修煉,反而會損傷自身經脈。”

蕭陽月:“是,師父,徒兒明白了。”

蕭陽月話音剛落,方無竹忽地眉頭一蹙,迅速拿起書桌上一支毛筆,朝著窗外某處用力一擊,毛筆眨眼之間便如利劍般刺破窗戶紙,深深紮入閣樓外走廊的廊柱中,頓時隻聽得外頭走廊一陣慌亂的窸窣聲,似乎有什麽東西滾落在了地上。

方無竹打開閣樓門一看,看清門外的人時,眸色多了幾分玩味。

嵇勝跌坐在地上,周身撒了一摞經書,他臉上還帶著驚恐之色,呆滯地望著方無竹,見張道長和蕭陽月從房中走出,連忙歉疚道:“師父,師兄,我是將這些道經搬來藏經閣中的,不曾想驚擾了師父師兄和方公子的談話,是徒兒的過失,還望師父原諒。”

張道長靜靜地望著嵇勝,蕭陽月也不說話,反倒是方無竹伸手將嵇勝從地上扶起,替他收拾著周圍的經書,微微笑道:“真是對不住,我方才還以為有人在廊下偷聽,因此才莽撞出手,險些傷了嵇師弟,嵇師弟莫怪。”

嵇勝:“無事,此處是重要的藏經之地,閑雜人等不許靠近,方大人謹慎些是應該的。”

嵇勝重新將書摞起,朝著眾人行禮,便往經書閣東側去了。

蕭陽月望著嵇勝離開,思索片刻,對師父道:“師父是何時收的嵇勝為徒?”

“你離開之後第二年。”張道長慢慢回答,聲音中似有幾分隱秘的歎息,“那幾年武林動**,各路勢力興衰更替,他是一武林沒落門派修行的弟子,門派覆滅後與一群朝廷流放的無家流民一起四處乞討生活,後來便到了道觀。我見他是在可憐,也有武功底子在身,便收他為徒。”

如此也有數年了,蕭陽月又問:“師父可有教他七步青蓮劍法?”

張道長:“他的武功根基,並不適合修習七步青蓮劍法,硬要修習,反而會傷其根本。除卻七步青蓮劍法,還有其他許多功法可修習,習武之人,不能眼界狹窄。”

張道長望著二人,又道:“明日同我前往金烏坡。”

蕭陽月:“是。”

方無竹卻沒有立刻回答,他半眯眼眸,問:“張道長,晚輩還有一事詢問。”

張道長淡淡看他:“何事?”

方無竹:“方才張道長所說,無為劍有兩把,張道長既成功鍛造出了無為月劍,那麽無為陽劍呢?”

“能打造出其中一把,已是極為困難。”張道長平靜回答,“並非誰人都能像江俠客那般,在刀劍武器上極有天賦與體悟。”

方無竹輕輕一笑:“原來如此。”

第二日夜晚,兩人與張道長一同來到金烏坡,三人並未在坡頂停留,而是徑直朝著崖邊走去,在金烏坡距離地麵數百丈高的地方,有一處舊時瀑布衝蝕而成的岩洞,三人沿著懸崖上斜生的樹枝與嶙峋的碎石,一路來到這處岩洞。

岩洞中別有洞天,還留著一些人為的痕跡,洞口斜向上方開,今夜並不晴朗,夜空飄著幾許烏雲,朦朧的月光映照下來,照在岩洞的邊緣。

方無竹站在洞邊,抬頭望著頭頂不甚明朗的月色,思索片刻,唇邊突然有了幾分笑意:“張道長,想必此地便是你鍛造無為月劍的地方吧。”

張道長:“何以見得?”

“這個岩洞的位置正好,洞口傾斜,有露出的部分,且前方無遮擋,平日夜裏無論何時都能看見月輪。並且,每一年的八月,月相最為圓滿的時候,月輪在夜中將會正對這個洞口。”方無竹道,“先前張道長說,無為月劍要根據月相來鍛造,月相是否圓滿決定鍛造無為月劍的時機,張道長又豈會不知這個道理?”

蕭陽月心中微動,忍不住扭頭望著方無竹,他一襲白衣,迎著月光而立,衣擺隨著晚風緩緩拂動,身影修長,白衣悄然與柔白的月光混在一起,模糊了他的眼。

張道長未說什麽,隻是眯著眼眸撫了撫白須,轉身朝著岩洞內走去。

岩洞盡頭是一片雜亂的碎石,石縫中生出幹枯的雜草,張道長抬掌,周身內力浮動,他猛一睜眼,並起雙指用力擊在碎石某處。伴隨著一聲巨響,石壁上的碎石應聲而崩塌,一陣灰塵撲麵而出,四周不斷響起砂石滑落的聲音。

一聽砂石的聲音,方無竹便察覺,這岩壁背後並非實心,而是留出了些許空隙。

伴隨著碎石的崩裂,一塊沉重的黑石現身於厚重的石壁之中,黑石通體幽黑,卻又泛著淺淡的月白色微光。張道長取出手中拂塵,在那半丈長的黑石上方每隔數寸的位置分別打入一道內力,幾息之後,黑石裂開一道細細的縫隙,整塊黑石如同龜裂的泥土,塊塊剝落下來。

最後,黑石之中的物件終於露出了全貌。

那是一把長劍,長劍的劍柄與劍刃都呈現與那黑石相似的色彩,幽黑中泛著銀白微光,細細的銀色劍紋如同流水般刻在刃麵,透著冰冷而鋒利的肅殺,隻一眼,便能讓人心生莫名的震顫與敬畏。

這就是天下霸道一劍,無為劍中的無為月劍。

看見無為月劍的第一眼,蕭陽月便心頭巨震,他說不清這究竟是怎樣的感受,隻感覺自身體內的內力刹那間洶湧起來,似乎急需宣泄而出。

蕭陽月盯著無為月劍,不自主屏住呼吸,手指緩緩貼上劍身,明明劍刃是如此的冰冷,卻又似乎在他體內喚起了躁動不休的內力。

蕭陽月緩緩吐出一口氣,篤定地用手指握緊劍柄,用力將無為月劍從黑石中抽出,順勢運了兩道劍勢。

他抖落劍身上的泥土,劍勢落畢,劍鋒垂向地麵,劍鋒的微光與洞外的月光仿佛牽係在了一處。

蕭陽月隻感覺通身內力氣息流暢無比,他伸手撫過長劍,感受著劍紋劃過自己的指腹,一雙與那黑石一般幽黑的眸中,也閃著驚奇而喜悅的光。

直到日出,幾人才離開金烏坡,方無竹望向周圍光線尚且暗淡的樹林,幾片落葉飄忽落下,方無竹盯著那處看了一陣,眼神微微一暗。

三人回到道觀時已是辰時,正好見嵇勝背著竹簍提著柴刀往山裏去,嵇勝和眾人打了招呼,方無竹見他右手手掌纏了一圈紗布,像是受了傷,便問道:“嵇師弟可是手受傷了?”

嵇勝摸摸自己右手,無所謂地笑笑:“無事,昨日練劍時一不小心受了傷,不過小傷,不礙事,多謝方公子體恤。”

說罷,嵇勝便告辭往山裏去了。

方無竹與蕭陽月兩人一夜都沒睡,回房後,蕭陽月也一直在房中細細看著無為月劍,無為劍都沒有劍鞘,他便用劍絹將刀刃擦亮之後再用皮革將刀刃纏住。

方無竹坐在廂房的**,看著蕭陽月對月劍實在愛不釋手,笑道:“好了,你都看了幾個時辰了,劍在那又跑不了,昨晚一夜沒睡,也該歇息會了。”

蕭陽月將劍放在一邊,在**躺下,他側身凝視著方無竹,忽然問:“你為何一直穿白衣?喜歡白色麽?”

方無竹微微笑笑:“那倒不是。”

“那是為何?”

“從前我在武林中時常穿一身黑衣,那時整日刀劍拚殺,總是濺一身血,所以索性就穿黑色,這樣濺上了也看不出來。”方無竹道,“如今穿白衣,任何汙穢都顯而易見,也算是告誡自己,莫再像當年那般醉心於無謂的廝殺。”

蕭陽月無言地望著他,最後靜靜道:“你如何,於我來說,都一樣。”

方無竹心中動容,忍不住垂眸吻在蕭陽月的唇上,他用手指卷著蕭陽月的發絲,忽然想起了什麽,道:“你說起這個,我倒想起某日去你府上時看見的你穿紅衣的模樣,令我想了許久了。”

蕭陽月:“……為何喜歡那個?”

“因為那像你的婚服。”方無竹輕輕一摸蕭陽月的鼻子,“我那時便在想,究竟誰人可以看到你這副模樣?”

方無竹頓了頓,又道:“不過,不管從前誰見過,從今往後便隻有我能見了。”

蕭陽月:“那衣服也隻穿給你看過而已。”

方無竹眸色一亮,笑著貼上去:“那可真是受寵若驚,等我們回了京城,再穿一次給我看看,可好?”

蕭陽月微微抿唇:“……隨你。”

五日後的清晨,蕭陽月與方無竹二人在無明道觀大門辭別張道長。

蕭陽月與方無竹二人已經收拾好了行裝,等到在城中與浮萍閣的護衛們匯合後,便要踏上前往京城的路。

上一回辭別師父已是過去許久,如今辭別,蕭陽月的心性已和那時有了雲泥之別。

他最後朝著師父磕頭,道:“師父,等徒兒回來。”

張道長點點頭,緩緩道一聲“去吧”,站在門前,望著蕭陽月和方無竹的身影一路遠去,最後隱沒在山野之中。

嵇勝站在一旁,二人離開後,他對張道長道:“師父也莫太想念師兄了,師兄定會常回來看師父的。”

張道長默然,拂袖轉身,道:“練武去吧。”

嵇勝頷首:“是。”

張道長獨自回到廂房中,靜坐片刻後,一雙眼中越發多了一層陰霾,他拿出紙筆,寫下一封信,書信不長,隻有不過半頁紙。

寫畢後,張道長將書信封好,喚來一名小道童,將信紙遞給他,附耳在他耳邊低聲說了什麽。

小道童聽後,滿麵驚訝,一會兒便忍不住哭了起來,抱住張道長的手臂嗚嗚咽咽:“誌兒不想走……誌兒想留在道觀裏……”

張道長輕歎一聲:“傻孩子。”

張道長又低聲與小道童說了半刻鍾,名喚誌兒的小道童才堪堪止住哭泣,握緊了手中的信封,用力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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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在現代,方無竹的地理一定是滿分(do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