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紙書信讀完,蕭陽月的心中已如墜冰窟。

蕭陽月捏皺了手中的信紙,一雙眸怔愣片刻,麵容泛起蒼白,聲音不自覺發顫:“師父……”

方無竹迅速掃完信上的內容,當下也心中一沉,他握著蕭陽月的手走進家中,讓下人安頓好名叫誌兒的小道童,腦海中劃過千頭萬緒。

張道長未在信中說明武林奸佞是誰,若是嵇勝此人自己心生歹念,事情恐怕還沒有這麽複雜,就隻怕是……自己間接造成這一切。

張道長是陽月唯一的師父,是這世上的至親之人,若是張道長出了半點差池,陽月又該如何?

這時,蕭陽月卻猛地掙脫開方無竹的手,大步走進屋內,抄起放在屋中劍台上的無為月劍,朝著外頭的下人冷冷喝道:“備車!”

蕭陽月雙手顫抖著,心中隻在恨自己無知,他當時便有察覺嵇勝有幾分怪異,為何自己沒有多留幾個心眼?為何他沒有再多留一些時日?他才離開道觀不過兩月,今日是中秋佳節,他本還想回來同師父寫信問候……

不過一轉眼,師父就已生死未卜。

“陽月!”方無竹快步上前拉住他,“你先冷靜些!”

“要我如何冷靜!”蕭陽月紅了雙眼,聲音顫著,“這信送到,路上已耗費至少一月,師父凶多吉少,嵇勝……他竟敢枉顧師父多年對他的養育教導之恩,我定要回去將他千刀萬剮!”

“陽月,你聽我一言。”方無竹緊緊握住他雙肩,沉聲道,“你回玉蘭山,我必會同你一道回去,嵇勝此人你想如何殺了他都行。隻是,此事尚且存疑,我們必須小心為上。張道長武功高強,即使已經年老,江湖中也未必有幾人敢謀害他,更何況張道長手握《兵器無為錄》之事並無多少人知曉,但看信中所言,來人恐怕就是衝著無為劍來的。嵇勝武功並不怎麽樣,他敢背叛你師父,與他勾結的人的武功必定高於張道長。”

方無竹說到這裏,蕭陽月心中已然明白,登時手心一陣發涼。

方無竹啞聲道:“隻怕……是我連累了你。”

“……嵇勝怎會同霍喬有來往?”蕭陽月不由自主地抓緊方無竹的衣袖,他的手指,即使隔著衣衫也讓方無竹察覺到冰涼,“若是碰上霍喬,師父豈能有活路!”

“先前在道觀中我有所察覺,嵇勝他對修煉功法一事急功近利,張道長一直沒有教他七步青蓮劍法,他或許對你嫉妒懷恨在心,以致心術不正,走了歪門邪道。”方無竹眸色冷下來,“要說修煉的歪門邪道……霍喬可是無所不用其極。是我疏忽,我早該那時便提醒你師父的。”

方無竹凝視著蕭陽月,繼續道:“此事若果真如此,是我將你師父牽連進來的,陽月,我對不住你。”

從他決定把陽月留在身邊那一刻,他便知道,陽月定會受到牽連。

蕭陽月垂著眸,手中的劍漸漸鬆了,最後清脆一聲砸在地上。

“……我不怪你。”蕭陽月沙啞道,聲音哽咽了,“方無竹……陪著我。”

他終於是忍不住將自己埋進方無竹的胸膛中,焦急和恐懼吞沒了他,他害怕著,害怕自己會再度失去至親之人,而方無竹,是現在的他唯一可以依靠的。

方無竹摟緊他,眸色卻深深地暗下去,讓陽月這般擔驚受怕,就是不用陽月多費心思,他也定會將嵇勝挫骨揚灰。

方無竹:“陽月,我陪著你,我永遠陪著你。”

隨後,蕭陽月暫且留在府中安排人手南下,方無竹即刻回府,左右他也是要離開京城的,隻不過將日子提早了一些罷了,安排下去也快。

方無竹又立刻讓人秘密送了一封信到段如風府上,信中將事情前因後果說清,告訴他自己和蕭陽月將立馬前往玉蘭山。

一切事情都安排妥當之後,方無竹回到蕭府,彼時距離天亮還有一個多時辰,車馬和隨行的物件都已備好,兩人在夜色中離京。

蕭陽月心急如焚,恨不得立馬回到師父的道觀中一探究竟,隻希望腳下的馬匹能再快一些。

從京城到玉蘭山,快馬加鞭也耗費了近一個月,這幾十日中,兩人幾乎沒日沒夜地趕路,馬更是過一陣子就要換。蕭陽月沒有一天睡好,即使是疲憊不堪,也不想停下。

看著蕭陽月眼下的青黑,方無竹心疼不已,生離死別之痛,無論如何都不該再讓陽月嚐了。

終於,這日午後,二人抵達了玉蘭山。

兩人馬不停蹄上了山,一路來到無明道觀,道觀的景象剛映入眼簾,蕭陽月便已覺得喉嚨被人扼住,心中驚駭恐慌。

一別不過數月,道觀卻徹底變了模樣,各處樓閣都崩塌了,四處都是瘡痍和廢墟,建築物的斷裂處像是被用什麽東西齊齊斬斷了似的,無比可怖。

道觀院落中那棵古樹也已毀了,樹邊甚至還歪斜著幾具早已麵目全非的屍體,蕭陽月止不住地發抖,他失魂般地上前查看,隨後又脫力般大口地喘氣,那些屍體都是原本在道觀中灑掃的道士的,並不見師父在其中。

看見道觀的景象,與那熟悉的招數留下的破壞之狀,方無竹心中已然確信,此事,必然出自霍喬之手。

“是他。”方無竹凝眸望著那如同被人剜去一半的塔樓,“是霍喬。”

兩人隨即開始在道觀的各處尋找,道觀的廢墟中掩埋了十數具屍體,大多都是一擊斃命,間隔數月,屍體已然開始腐爛,到處都是斷肢殘臂,濃鬱的血腥與腐爛的氣味宛如濃雲般揮之不散。

蕭陽月沒有這些屍首中發現師父,但他心中依然不安。

方無竹同樣心有疑慮,倘若霍喬真的下手殺了張道長,以霍喬陰毒狠辣的心性,必然會將道長的屍身留在最顯眼的位置。

比起霍喬殺死張道長這一可能性,方無竹心中更為緊迫擔憂的是,霍喬為了逼問出無為陽劍的下落,亦或者是脅迫張道長為他鍛造刀劍,會將張道長帶走。

落入霍喬手中,張道長不知會受到何種折磨。

蕭陽月緊握著雙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他亦知道其中險惡,一時胸腔隻被對霍喬之恨與對師父的擔憂填滿,雙目都是赤紅的。

方無竹單手將蕭陽月攬入懷中,手掌落在他的額前,替他遮擋著周圍的血腥景象,低聲安撫道:“莫怕,師父會沒事的。”

蕭陽月咬緊下唇,他此生已踏過無數刀山血海,見過無數血腥,在任何人眼中,他都應該司空見慣,這世上也隻有師父和方無竹兩人,才會擔憂讓他看到這些景象,唯有這兩人,他不能失去,他無法失去。

蕭陽月深深呼出幾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道:“先到師父在信中說的鍾樓去。”

兩人來到師父在信中所說的藏著無為陽劍的鍾樓,鍾樓已被摧毀大半,到處都散落著屋頂的瓦片和木屑,已經搖搖欲墜。

張道長雖說將劍藏在了鍾樓裏,但興許是擔心這封信半途中被他人截下,並無說明藏劍的確切位置。兩人沿著破敗的台階一層一層往上尋,直到來到最頂層,都一無所獲。頂層的大銅古鍾碎裂在地,欄杆和屋簷都被震碎,兩人卻沒有發現一處足以用來藏匿陽劍的地點。

越尋不到,蕭陽月心中便越緊迫,就怕是霍喬已將陽劍找到帶走。無為陽劍是師父十數年的心血,江湖之中有多少人對《兵器無為錄》所記錄的武器虎視眈眈,更何況是號稱刀劍最高境界的無為劍。

無為陽劍若落入霍喬之手,憑著霍喬對方無竹的仇恨和他在武林的野心,後果不堪設想,蕭陽月決不能讓陽劍落入敵人之手。

蕭陽月沉聲道:“陽劍是否已經……”

“不,陽劍必定還在這裏。”方無竹道,“否則,霍喬不會帶走張道長。”

蕭陽月微微點頭。

兩人在鍾樓附近尋了兩個多時辰,也試著搜尋鍾樓底下是否有秘密的通道,皆一無所獲。

蕭陽月靜靜站在鍾樓門前,抬頭望著逐漸因漸暗的天色染上黑影的鍾樓,他低頭凝視著自己手中的無為月劍,想起金烏坡下那個岩洞,眉間忽地多了幾分思索。

片刻後,蕭陽月一踏地麵,輕功躍上鍾樓頂層,方無竹隨後也跟著上來,問他有何發現。

蕭陽月用劍在地上的廢墟中撥弄了一陣,最後露出了一根三掌寬,半丈長的大石棍來,這是用來敲鍾的石棍,末端還係著用於祈福祭祀的紅繩。

先前未能在意,如今仔細一看,鍾樓頂層的東西幾乎都被摧毀,唯有這根敲鍾用的石棍還完好無缺。

用於敲鍾的大多都是木棍,道觀裏卻用了沉重無比,至少須得兩人才能搬動的石棍。

蕭陽月將石棍放於地麵上,手指撫過石棍表麵,石棍色澤黝黑,入手非常光滑,不像是尋常隨處可見的石頭,蕭陽月卻隻覺得這石頭十分眼熟。他蹙眉一陣,猛地回想起了什麽,鑄造這根石棍的石頭,與他們在金烏坡岩洞中所見的奇特岩石一模一樣!

蕭陽月:“原來如此……”

師父竟將陽劍鑄進了敲鍾的石棍裏!

方無竹查看一番後,也察覺了其中蹊蹺,他與蕭陽月對視一眼,皆默契地明白了彼此心中所想。

“果真是謹慎。”方無竹沉吟片刻,“隻是這石頭經曆了霍喬的招數都未損壞分毫,想必不能輕易用蠻力打開,那日在金烏坡,張道長亦是用了巧勁才破開岩石的。”

無為陽劍與無為月劍如同並蒂雙生,其劍身脈紋必然也是陰陽互補的,蕭陽月心中已有幾分決斷,倘若他猜得沒錯,倘若他真的明白了師父的用意,那麽打碎這外殼的方法,便要從陽劍的劍紋入手。

蕭陽月拔出月劍,看著月劍的劍紋,在腦海中逐漸勾勒出與之形狀互補的陽劍的劍紋來,一刻鍾後,他緩緩吐出一口氣,用手掌將自身內力按那劍紋的形狀打入石棍之中,整個動作須得一氣嗬成,將內力與劍紋合一,爐火純青。

伴隨著一聲沉重的碎裂聲響,石棍的黑色外殼便寸寸爆裂,一把與無為月劍顏色相近、但卻更顯濃鬱幽黑的長劍顯露在石棍之中,它比月劍更長,劍身也更寬,劍柄頂部嵌著一顆如貓眼般泛著淺色金光的曜石。長劍的劍紋脈絡與月劍正好嚴絲合縫,形成一幅如漣漪波紋般奇妙的畫卷。

這就是天下刀劍之首,無為陽劍。

見到陽劍的第一眼,方無竹心中便大為震動,他修煉武功多年,此生也用過不少的兵器,但卻隻有在這一刻,他才感到一股如同進入武功大成境界般的震撼,內力行雲流水般在體內流淌。

方無竹握住劍柄,將陽劍從石棍中用力拔出,甩出幾道劍式。這把劍比普通的劍略長,也更重,可方無竹卻沒有感到絲毫的阻滯與不稱手,就仿佛陽劍已經陪伴他多年似的,天生就該為他所用。

蕭陽月站在一邊,看著方無竹迎著月光,手中墨色的長劍與他的白衣色彩分明。他雖從未參與過方無竹的過往,也不知他過去究竟是怎樣一個人,但在那一刻,蕭陽月卻屏住呼吸,恍惚間隻覺得,自己似乎看見了從前那個誰與爭鋒的武林梟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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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結卷此生不渝開更,聽這個卷名就很甜!

最近還在假期摸魚,更新頻率沒有那麽快,麻煩大家等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