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時節,三匹快馬如風一般踏過山間一條不寬的小徑,馬蹄濺起一片渾濁的泥水。

閩南的深秋雖還未有冬日的冷意,但已涼意十足,且這一帶地方天氣複雜多變,午後還有柔和的日光,臨近戌時便開始下起冷涼的大雨。

一片山間的稀疏村莊漸漸出現在小徑盡頭,方無竹蕭陽月與董之桃三人在村莊門前停下,三人未帶雨具,一路淋雨而來,已經是渾身濕透了。

三人距離奉和縣還有十日的路程,方無竹與蕭陽月或許還可以不顧天氣趕路,但董之桃到底是身體底子不如他們,還隨身帶著閆東來留給她的藥匣子,已是非常疲憊了。

山中的村莊大多生活閉塞,村民十分排外,三人費了不少力氣才說動一戶人家給一間空屋子給他們作暫時歇腳的地方。

他們路上的幹糧衣物差不多快消耗光了,便給了多的錢財,借了幾件幹淨的衣裳,又讓熟悉附近山路的村民幫他們到最近的集市采買一些必需的物品。

穀倉裏有些泛潮,董之桃取下背上用布裹了一層又一層的封好的藥箱,打開來看了看,確認裏麵的藥粉藥草沒有被淋濕。

方無竹與村中的居民攀談了一陣,回來對二人道:“此地的居民說閩南這個時節下這樣的雨是常事,一般得斷斷續續下兩三日才能放晴,我們還是在此地歇到放晴再繼續趕路吧。”

蕭陽月擦幹自己的頭發,轉頭對董之桃道:“也好,趁這個時候,你在我身上試針。”

方無竹聞言,抬頭望了蕭陽月一眼,神色中有幾分無奈之意,多少是不太讚同的,但蕭陽月卻沒有看他,隻走到了董之桃那邊坐下。

這已不是董之桃第一次在蕭陽月身上試著走針,方無竹的治療容不得失敗,為了確保最後萬無一失,蕭陽月便讓董之桃用自己的經脈試了多次,他的經脈完整,稍微受損些許也很快就會恢複,並不礙事。

隻是,在這數次試針中,董之桃一次也未能成功。

光靠閆東來告訴她的幾處穴位仍然是遠遠不夠,董之桃即使悟性再高,也極難在如此短的時間內便掌握閆東來行醫十數年才有的功夫。

董之桃從藥匣中拔出數枚銀針,在燈燭的火焰上燒了燒,用藥粉做了簡單的消毒,朝著蕭陽月點點頭。

蕭陽月撩起衣袖,露出手臂,他的臂肌淡青色的血管上,已遍布著星星點點的白色針痕,全都是這幾次試針留下的。

董之桃長吐一口氣,屏住呼吸,穩住心神,將還滾燙的針頭緩緩推入蕭陽月的皮膚,蕭陽月蹙眉了一瞬,卻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方無竹心中疼得厲害,但他也心知蕭陽月不會聽他的,哪一次他沒有勸過?

方無竹轉身來到屋簷下,看著外麵朦朧的雨幕,耳朵卻仔細聽著屋裏的動靜。

兩刻鍾後,董之桃額頭上漸漸滲出冷汗,這一回試針還算順利,但關鍵就在,她是否能平穩而精妙無誤地將針沿著特定經脈回路除去。

董之桃極緩慢地移動著手指,閉眼感受著蕭陽月體內的內力流動,轉過一處經脈回路的複雜處時,蕭陽月體內的銀針卻因內力一瞬的紊亂稍稍歪了針頭,隻這一歪,便盡數前功盡棄了。

董之桃眸色一黯,心中頓覺自責而失落,垂眸歉疚道:“對不住,蕭大人,我還需些時間領悟師父的……”

蕭陽月卻徑直將針頭拔了出來,針頭帶出一片血點灑在地上,他的拳頭緊緊握著,雙眸難掩顫意和急躁,聲音不自覺多了幾分冷意,打斷道:“可我們還有多少時間?你這樣,我如何放心將方無竹交給你醫治?你可知若出了差錯就是功虧一簣!”

話音剛落,蕭陽月卻是一怔,他低頭看著自己蒼白的雙手,知道自己一不小心說了重話。

方無竹快步走來,將蕭陽月輕輕從地上拉起,蹙眉道:“陽月!”

蕭陽月神色黯著,他沉默了片刻,沙啞道:“是我言重了。”

方無竹又對董之桃道:“之桃,你勿放在心上。”

董之桃能體會蕭陽月的心情,她心中也哪裏會不心急呢?她搖搖頭,低聲道:“方大人,蕭大人說得沒錯,我明白自己的醫術無法與師父相比,但我會治好方大人,一定會的。”

董之桃十分穩重,見她沒有將蕭陽月的話放在心上,方無竹放下心來,他攥緊手心中蕭陽月的手,讓他抬頭看向自己,道:“陽月,不要心急,好嗎?趕路這麽久,你也累了,和我一起睡下歇會兒吧。”

簡陋的窄屋中雨聲不絕,涼氣絲絲縷縷從窗欞縫隙中滲入,屋內也昏暗不明。

董之桃睡在屋內唯一的**,方無竹和蕭陽月兩人則睡在鋪著一層茅草的地麵上,地麵上十分濕冷,方無竹將蕭陽月摟在懷中。

雷聲轟鳴不止,屋內三人都隻是閉眸休息,而沒有睡著。方無竹能感覺到懷中的蕭陽月的呼吸並不平穩,興許是心中急躁,全無放鬆的時候。

蕭陽月枕著方無竹的手臂,後者卻突然察覺到手臂上似隱約滑過一道濕潤的水珠。

方無竹心中一緊,將他轉過來,果不其然,蕭陽月睜著雙眼,眼眸卻望向別處,像是不願意正視他,眼角蓄著一片心驚的淚,轉過頭時,已然順著臉頰滑落下來,又濕潤了方才留下的淚痕。

方無竹用手指拭去蕭陽月的淚,將他緊緊摟入懷中,低聲歎道:“你這是讓我生不如死啊。”

蕭陽月抓緊方無竹的衣袖:“我不知自己還能如何,還能為你做些什麽。”

這些時日蕭陽月幾乎夜不能寐,即使入睡,夜深夢遠中也都是些可怖的景象,既有奔波的勞累,更多的則是對方無竹的憂心,他靠著方無竹的胸膛,周身溫暖,希望時間可以就此止住。

“你為我做得還不夠多麽?”方無竹捧起他的臉,低聲道,“我欠你之事都足夠還到下輩子了,見你掉一滴眼淚比讓我千刀萬剮還難受。”

**的董之桃也未入睡,她聽見方無竹與蕭陽月二人低聲的話語,心中自責交織著酸澀,她靜靜地望著窗欞上滑落的雨滴,又在腦海中無數次複現起走針的場景。

她的針脈功夫無論如何也達不到師父的境界,入針尚且可以獨立完成,但取針過程中蕭大人的經脈內力她都掌握不佳,更不用說方大人。

也許,她應該想想別的方法。

有何方法,可以讓針留在體內,既不傷經脈又無需取出呢?

董之桃沉下心來思索著,窗欞上的雨水一縷一縷滑下,她伸出手,指尖觸碰到透著濕氣和冷氣的窗縫,眼眸中忽地閃過一道光。

水?

董之桃從**坐起,她用撐子將窗戶撐起,絲毫不在意雨水飄在身上,她的雙眼漸漸亮起,似乎是思索之事終於有了眉目。

方無竹注意到她的異樣,詢問道:“怎麽了?”

董之桃難掩眸中欣喜,她問方無竹道:“方大人,以你的內力,能否控製體溫?”

“一個時辰內可以。”

“可高可低麽?”

“我修煉的功法偏寒,降下體溫比調高容易得多。”方無竹頓了頓,“為何問這個?”

董之桃沉吟片刻,她尚且還不能確定心中所想,便搖了搖頭,表示她還需要思索一陣。

第二天清晨天亮後,雨仍然斷斷續續地下著,董之桃起床收拾了一把雨具便出了門,看上去頗為著急,甚至沒來得及和兩人說她打算出去幹什麽。

董之桃離開後,蕭陽月有些憂心地看著她離去的方向,問方無竹道:“她去哪裏?”

方無竹搖搖頭,表示他也不清楚:“沒事,她不會亂來,想必自有打算。”

蕭陽月沉默一陣,道:“是因為我昨日說的那些話嗎?”

“怎麽會。”方無竹摸了摸蕭陽月的頭發,“你並非有意,她不會計較的。”

蕭陽月心中還是有些不放心:“我們一會兒去尋她吧?”

“好。”

二人不知道的是,董之桃徑直在村子裏找了一戶已經晨起的人家,詢問他們這附近哪有可以尋到冰的地方。

村戶搖搖頭:“這才秋日裏咧,又不是寒冬臘月,哪裏能尋到冰!你要麽就到城中去,那些大些的酒樓或者富庶人家裏或許有冰窖,你滿城去打聽就是了。”

董之桃一聽,焦急道:“不,我們此行很急,要到城中去就必須改道,真的沒有其他可以尋到冰的法子嗎?”

村戶見她滿麵著急,思索了一陣,又道:“這裏往南四五十裏路有一座山,名叫醉棲山,入夜後山頂上極冷,原本有人家的,但都凍死了,大概也是會結冰的,你若不害怕,就夜裏去那裏看看吧。”

四五十裏路,還好,並非很遠,董之桃連忙道謝,回頭便往他們幾人暫住的地方跑去。

方無竹和蕭陽月正打算出門去找董之桃,卻見她已經回來了,方無竹問她匆匆出門有何事,董之桃心中緊迫,開門見山道:“方大人,蕭大人,我有一或許能成的治療方法,需要你們同我到一趟醉棲山。”

蕭陽月一聽,立即問道:“什麽方法?”

董之桃:“冰針。”

這便是她要尋冰的緣由,她若無法做到像師父那樣精細地將針取出,不如另辟蹊徑,幹脆將針留在裏麵。

她需要的,是可以融化在體內的冰針!

更何況,方大人內力爐火純青,用內力裹於冰針之上,興許足以讓冰針在治療途中不化,治療結束後,卸去內力,冰針便會漸漸融於體內,不會傷及經脈,無需再取出了。

一個時辰,足以她完成全部的治療。

董之桃話音落下,方無竹和蕭陽月皆是心中吃驚,兩人對視一眼,很快便明白過來董之桃心中所想,紛紛正下了神色,朝她點了點頭。

-

-

-----

快了,boss戰醞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