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之桃獨自一人護著手中的藥箱,快步地穿行於林中,身後從林中突如其來刮起一陣駭人的狂風,董之桃緊緊抓住身邊一棵大樹的樹幹,幾乎快要被這股風給掀翻。

她回頭,隻見醉棲山頭三人廝殺得凶狠而慘烈,她幾乎無法直視那因為過強的內力而滌**而出的劍光。

如今,她隻盡力地祈禱,方大人和蕭大人二人可以撐到那個時候。

董之桃看到劍光之中一瞬而過的身影,那是即使化為灰燼她也不會忘記的影子,看見霍喬,她心中便湧出巨大的恨意,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能見證霍喬的死。

為此,她才更應該謹慎保護自己。

董之桃已經按方無竹所說的,盡快地遠離醉棲山,她有簡單的武功在身,腳程不慢,不到兩刻鍾,她便已經到了醉棲山山腳。

董之桃在山腳找到一處隱蔽的無人居住的破茅屋,她進入屋內,將藥箱放下來,藥箱中還裝著後續為方大人加固經脈的藥,和一些其他重要的藥材,萬萬不能丟了。

就在這時,董之桃忽地聽聞,從不遠處的林中,似乎傳來一聲細微的說話聲。

她緩緩地靠茅屋破敗的窗邊,凝眸朝著聲音傳來處望去。

幾十步外的樹林裏,站著三道人影,其中一人緊緊地貼著樹幹,神色煞白,雙腿顫得厲害,滿麵皆是恐懼,似乎不靠著樹,他就會因為害怕而跌坐在地。

公孫賀看著緊緊靠樹而站的周飛雁,神情盡是鄙夷,一旁的嵇勝雖未說話,但麵色也一時有些蒼白。

公孫賀冷喝道:“周掌門,別忘了霍喬大人讓你來做什麽。”

周飛雁額頭滿是冷汗,他發著抖,眼睛隻呆呆盯著空氣某處,口中仿佛囈語般喃喃道:“不……蕭陽月根本就是瘋子……你我都不可能勝過他……落在他手裏,趙先令已必死無疑……”

話音落下,公孫賀冷笑一聲:“又沒讓你非要勝過他,我們的任務已完成了,蕭陽月武功修為再高,他加上方無竹,亦不是霍喬大人的對手,你怕什麽?”

周飛雁依然是發抖,閉上嘴不說話。

公孫賀扭頭望向嵇勝,沉聲道:“莫不是你也怕了?”

嵇勝麵色一沉,他抬頭望向遠處醉棲山山頂的爭鬥,他心中亦明白,那是他短時間內無法達到的境界,但他依然篤信,若他來日也能修煉天舛綱地厄綱那樣的功法,達到這樣的境界,也指日可待。

嵇勝:“勿說這些廢話,張頌連人呢?”

公孫賀:“跟我來就是。”

嵇勝:“為何要將張頌連帶來?留在奉和縣不是更好麽?”

“霍喬大人謹慎,他和我們都離開奉和縣,將張頌連一人留在那邊,他的武功未廢,且方無竹計謀多端,恐生變數,奇蠱門其他人必定不是他的對手,不如一並帶來。”公孫賀回答,“而且張頌連一心記掛他的徒弟蕭陽月的安危,不肯為霍喬大人鍛造刀劍,如今蕭陽月和霍喬大人爭鬥,自然是得讓張頌連親眼好好看看,他的愛徒是如何被做成飼人淩虐羞辱,也好讓他乖乖聽話。”

嵇勝麵色不善,眉目多了幾分狠厲:“好……曾經師徒一場,也確實讓他好好看看。”

公孫賀將周飛雁從地上拽起,正想離去,神情卻猛地一凜,回頭望向不遠處的林中,大聲喝道:“誰在那?!”

董之桃迅速低下頭,將身影隱匿在窗邊,她受蠱蟲影響,雖隻餘下一隻眼睛,但目力遠超常人,耳力也是上等。她一眼便看見公孫賀身在其中,另外兩人她雖未見過,但光從他們的談話,她便知道,他們也定與霍喬有所勾結,蕭大人的師父就在附近!

林中腳步聲紛亂,公孫賀三人已朝這茅屋跑來,董之桃冷靜環視一圈屋內,目光落在角落的一打捆落灰的茅草上,她打開藥箱,從裏麵抓出一把藥粉。

幾息之後,公孫賀三人落在茅屋外,公孫賀眯眼打量一眼茅屋,上前踢開門,一股發灰的灰塵撲麵而來,混雜著幾縷黴味,公孫賀蹙眉揮開。

屋內十分狹窄,公孫賀緩緩靠近角落的茅草堆,用內力一擊而出,草堆瞬時被擊成粉碎,當中空無一人。

嵇勝站在門外:“多半是附近山中的野獸。”

公孫賀沉默一陣,轉身道:“我們走。”

三人離去半刻鍾後,屋內茅草堆下的一塊地窖木板才被緩緩掀開,董之桃警惕地觀察著周圍動靜,確認無人後,再慢慢從地窖中爬出。

她撕下自己衣擺一角,把衣角用地上的灰塵抹髒,放在了茅屋外的石頭下,用雜草與土堆半掩住。

做完這些,董之桃便重新回到了地窖中。

山頭的風聲呼嚎,日出已將山巔漸漸浸染為淺金色,可風雪還未停下,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蕭陽月半跪在地上,月劍的劍鋒深**入泥土之中,他劇烈地喘著氣,手指用力地顫抖著,視線被濃鬱的血色覆蓋,麵前的地麵上早已匯聚成一小片血泊,股股鮮血從他的頭上流下,綴在下巴尖上。

方無竹還在山峰之上與霍喬廝殺著,兩人的身影殺得難舍難分,蕭陽月從地上搖搖晃晃站起來,想揮劍去幫助他,可他消耗的內力實在太多,就連站立都已有些困難。

就在此時,霍喬落於地麵,他的臉上噙著瘋狂的笑,手中的九星劍如帶著呼嘯的煞氣與陰氣,劍氣頃刻間已逼近蕭陽月身前。

蕭陽月咬著牙抬劍抵擋,他深知自己若硬吃下這一劍,恐怕雙臂的經脈骨骼都會瞬間折斷,可他退無可退。

方無竹的陽劍猛然擋在他身前,逼退了霍喬的攻擊,蕭陽月抬眸看他,隻見方無竹一身雪白的衣裳都被血染紅了,像落在雪地中一片紅梅。

蕭陽月從未見過方無竹受這樣的傷,他武功再高也是凡人,刀落在身上亦會流血,可方無竹的眸依然是鋒利沉穩如刀刃,絲毫沒有動搖。

霍喬退了數步,一甩劍尖指著方無竹,與宿敵酣暢淋漓的廝殺已讓他的麵容興奮到近乎扭曲,桀笑道:“方無竹,你一刻要護著他,你就一刻不能全心全意與我拚殺,如此累贅,你還執迷不悟嗎?”

方無竹抬手試去唇邊血跡,冷笑道:“若被你理解,那才真是令人不齒。”

霍喬哈哈大笑,陰鷙的眸又轉向蕭陽月,陰測道:“蕭閣主,不如告訴你一件事,張頌連就在醉棲山附近,他視你為關門弟子,若我以你為籌碼脅迫他,想必他會願意替我打造出一把更強於無為劍的傳世名器吧?”

蕭陽月心頭巨震,他的眉間抹上憤怒與濃鬱的殺意,聲音從緊咬的牙關中用力泄出:“霍喬——!”

方無竹沉聲道:“如此陰狠卑鄙,的確是你的作風。”

霍喬依然眯著眼眸對蕭陽月道:“蕭閣主,不去找找你的師父嗎?晚一刻,或許你的師父就多受一刻的極刑。”

蕭陽月雙眸發紅,劍柄幾乎被勒入血肉。

方無竹定定凝視他在空中的身影,染血的衣袍上下翻飛著,他低聲對蕭陽月道:“陽月,你去找張道長,我盡力拖住他,等你回來。”

聽見方無竹的話,蕭陽月下意識想搖頭,可他深知其中利害。

霍喬如今一心一意想戰勝方無竹,且明白告訴他師父就在附近,這便是一個蕭陽月不得不踏入的陷阱。

他斷然不能讓自己落入霍喬手中,成為威脅師父與方無竹的籌碼,如此一來,他隻能暫且保存武功離開。

霍喬知道,方無竹知道,他自己更清楚,他一定要去找到師父,救出師父,也許霍喬沒有騙他,他晚去一刻師父就痛苦一分,即使是霍喬布下的陷阱,哪怕隻有千萬分之一的可能性,他也必須去。

霍喬狡詐陰險,蕭陽月留下,他會動手抓住他用以威脅師父和方無竹;蕭陽月離開,也順了霍喬想與方無竹單獨拚殺的意願。

況且,大敵當前,方無竹萬萬不能分心。

蕭陽月閉了閉眼眸,隻逼著自己割舍那些恐懼,應下他的話,心頭已是近乎淌血。

他道:“等我,一定等我,我很快就回來。”

說完,蕭陽月轉身,輕功消失於背後山林中。

見蕭陽月離開,霍喬緩緩凝眸:“方無竹,如今終於隻剩你我二人了。”

將近兩刻鍾的纏鬥,霍喬如今已對方無竹的經脈內力有了底,當年方無竹的武功損得太多,即使如今能夠靠著那名鄉野郎中的醫術痊愈,如此短的時間內,即使有江逸的無為劍,也斷然是恢複不到當年的水準了。

而他,卻更甚從前。

霍喬立於山巔,張開雙臂,看著金黃色的初升的日輪,隻覺得自己心頭澎湃著無限的暢然,他終究還是高看方無竹了,他從一開始就無法比擬自己,這個武林,終是他一人才配睥睨天下。

霍喬長長吐出一口氣,凶猛的內力緩緩凝於手中的九星劍上,劍柄上的星珠耀然閃爍,發出渴血的如遠古洪荒般地轟鳴。

方無竹和蕭陽月赫然感到周身風聲大作,地麵的沙石落葉都被霍喬的內力吸引而去,如同被卷入颶風的風眼般飄散環繞在他周圍,空中刹那間凝起一片黑雲,其中似有閃電般的亮白光芒劃過。

方無竹心中一凜,這是霍喬當年一擊打斷他全身經脈的穢星劍法,如今被天舛綱和巫蠱之術加持,威力更是遠勝當年。

霍喬高聲喝道:“方無竹,且看如今的你是否再能接下我這一招吧!”

刺眼的光芒如彗星閃爍,霍喬周身散發而出的巨大吸力幾乎要將人渾身的血液骨髓都抽幹,霍喬俯衝而下,鋒利的刀鋒直取方無竹的頭顱。

隻聽得一聲巨響,二人的劍猛然碰撞,周圍頃刻間飛沙走石,地麵的碎石崩裂出一道弧形深坑,轉瞬之間,霍喬的劍千變萬化,一寸一寸將風沙中那道白衣逼退,直到他一劍重重斬下,方無竹所站的一片地麵都被平滑削去。

霍喬感到自己的劍尖刺入一人的血肉軀體之中,嘴角綻出一抹瘋狂的笑,他繼而在極短時間內打出了數十次內力,這些內力足以將人的髒器變為碎末。

霍喬拔出劍尖,煙塵之中,一股如瀑的溫熱**從他麵前噴射而出,像是誰的鮮血匯成的血雨。他在這陣雨之中放聲大笑,直到眼前煙塵散去,他的笑聲卻兀地戛然而止。

霍喬猛然瞪大雙眼,隻見麵前的地上空無一人,他分明刺入一人身體的刀尖,實則卻隻刺入了一堆厚厚的雪,方才噴灑在他身上的**,也隻是一片雪花。

隻不過,這些雪花表麵,竟裹著一層不知為何物的熱氣,雪花在這層溫熱的屏障下,竟也不會化去。

頭頂上空誰的衣擺撲簌作響,霍喬回頭,方無竹淩空落在他的身後,隔著雪幕,他的身影若隱若現,白衣也幾乎與白雪融為一體。

“霍喬,你的穢星劍法,看來還未至大成。”

方無竹的胸中漸漸湧出當年那股淩駕於武林萬人之上的澎湃的鼓動,但他如今懂得如何收斂自己,不會再自視甚高,也不會再盲目。

“說到底,不管我如今再如何落魄,畢竟當年也打你半死,你心底裏仍然對我有忌憚。”方無竹凝視著他,緩緩笑道,“你雖肆意狂妄但多疑謹慎,你心知肚明,陽劍與月劍相輔相成,而你從未見過大成境界的七步青蓮劍法,忌憚他未用全力,使出青蓮劍法與我兩劍共鳴,助力我的招式繼而對你不利。這才是你真正支走陽月的原因,我說得沒錯吧?”

霍喬雙眼充斥著血絲,他口中如著魔般念著方無竹的名字,像是要生啖其肉、飲他的血一般。

“也罷,不管你設下了什麽陷阱,我比任何人都相信,陽月會平安歸來。”方無竹道,“趁他不在,我也好放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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