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起身站起來,把床邊的手杖遞給沈重,扶著他站起來,端詳了一下他身上的長衫,點頭說:“這一身很搭啊沈先生,真的有一點像民國戲裏的……那種大戶人家的老爺。”
淺灰色斯文優雅,跟沈重很配。
沈重不知如何回應她的誇獎,本來一直坐在床角落裏默默玩玩具的飛飛突然及時抬頭,福臨心至地叫了一聲“爹”。
沈重尷尬地皺眉,蘇青則笑得坐回**,用力揉揉飛飛的小臉蛋,問:“哎呀你怎麽這麽可愛?是不是你爹祖傳給你的可愛?”
飛飛眯起眼睛笑起來,露出八顆萌萌的奶牙,衝著蘇青伸出小胳膊。
蘇青把他抱起來掂了兩下,搖頭說:“你太能吃了,越來越胖了,媽咪抱不動你。”
她說著就又把沈重按回輪椅裏,把飛飛塞給他抱著,自己偷懶隻要推推輪椅就行了。
一家子打扮得這麽複古,本來就已經吸引了很多注意力,所有的三姑六婆們看到糯米團子一樣的飛飛都喜歡得眼冒心心,再發現沈重居然能把小孩子帶得很好,簡直要把他倆當世界第八大奇跡來圍觀。
年夜飯開了好幾桌,所有的小朋友們被單獨安排了一桌。Aurora是文靜乖巧型的,跳跳坐在她身邊就有樣學樣,吃飯吃得斯文安靜極了,一句話都不說,蘇青看得直歎氣,偷偷跟旁邊的許諾說:“跳跳平時吃飯都話很多的,你們還是回國來吧,把Aurora放到我們家裏,好給跳跳當榜樣。”
許諾笑而不語,拿著一塊蒸糕逗飛飛,飛飛從蘇青懷裏探著身子出去想啃,著急得整個人都要橫著起飛了。
沈重和沈默自然是要陪叔公坐主桌的,叔公滿麵紅光,小輩敬的酒他都來者不拒,一杯接一杯地喝,怎麽看也不像九十歲的樣子。
蘇青知道沈重雖然不是喜歡花天酒地的人,但是這種程度的應酬對他來說太遊刃有餘了,許諾把飛飛抱過去玩了,蘇青就支著腮遠遠地偷看自己老公。
她今天跟跳跳使壞買這衣服的時候,也沒想過沈重居然真的會聽話穿出來,這時在不熟悉的環境裏,看著他穿著這樣一身衣服,竟覺得他有些陌生。
帥氣十足,又斯文成熟的陌生。
沈重對上了她的目光,悄悄發消息問她:“無聊嗎?吃完了可以去後院跟孩子們放煙花。”
蘇青回複他:“不無聊,我要留在這裏像癡漢一樣盯著你看。”
沈重揪了揪衣領低著頭偷笑:“我有什麽好看。”
“我在用意念把你扒光。”
沈重抬眼斜了斜她,蘇青就抬抬眉毛挑釁。
“隻扒光怎麽夠?”沈重麵不改色地按著手機,“要吻。”
“吻哪裏?”
“哪裏都要。”
周圍還有人在張羅著夾菜盛湯上甜點,蘇青臉偷偷地紅了,又不肯認輸,咬咬嘴唇回過去:“正好早晨買了桃子果醬。”
“我怕一瓶不夠你用。”
沈重的消息剛發出來,有人正好過去敬酒,他很淡定地把手機扣在桌子上,微笑著抬頭跟人聊起來。
年夜飯吃到很晚,吃到一半還要出去放鞭炮煙花。
負責帶頭放煙花的是沈默,他自己玩得興高采烈,隻舍得給小朋友們拿著最小的仙女棒繞兩圈。
跳跳拿著小煙花棒開啟話癆模式,跟Aurora顯擺:“這裏的煙花沒有我家的大,回頭去我家,我們放更大更漂亮的。我們家每年都放兩次的,過年一次,媽咪生日一次,我想讓爸爸在我生日的時候也放煙花,但是媽咪說等我長大了以後讓女婿給我放,爸爸一聽到‘女婿’兩個字就臉黑,女婿到底是什麽啊……”
年初一零點要去祠堂祭祖,按規矩女人是不能去的,但是蘇青一定要陪沈重,也沒人敢攔她,許諾對這種傳統活動完全沒有興趣,蘇青就拜托她先幫忙照顧跳跳和飛飛睡覺了。
在祖祠裏要燒香磕頭祈福,一道道流程繁瑣得要命,蘇青根本搞不清楚都在幹嘛,她隻是心疼沈重,居然要跪下來,還得堅持很久。
儀式結束以後沈重就完全站不起來了,沈默幫蘇青一起扶他起來,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蘇青一邊蹲著替沈重揉腿,一邊暗自腹誹以後再也不來了。
就算來,也不能過年這麽麻煩的時候來。
其他人都陸陸續續地先回去了,沈重讓沈默也自己走了,緩了一會兒才對蘇青伸出手臂。
蘇青氣鼓鼓地扶他站起來,不放心地問:“剛才幹嘛硬要走著過來?還能走嗎?不行的話你在這裏等一等,我去拿輪椅過來接你。”
沈重笑起來揉揉她頭發:“青青摟著我就可以走。”
“亂發什麽嗲了啦。”蘇青一邊抱怨,一邊還是摟住他腰,兩個人倚在一起往回走。
路上大約要走五分鍾,其實不遠,但沿路隻有大紅燈籠照亮,石板路又不平,沈重走得很慢,狹窄的細巷磚牆之間緩緩回**著兩個人的腳步聲和手杖落地的聲音。
“阿重。”蘇青突然問,“你知道晚上吃飯的時候,我看著你在想什麽嗎?”
“不是在想把我扒光嗎?”沈重用空著的手摟住她肩膀。
蘇青搖搖頭,聲音也變慢了下來:“還有別的啦。我看你穿成這樣子,就忍不住想,你上輩子是不是就是這樣的?穿著長衫住在這個大宅子裏,每天有人來跟你談生意,有一大家子人熱熱鬧鬧的吃飯。”
沈重思索了一下:“嗯,後來有天家裏唱堂會,來了個特別漂亮的小花旦,我被她在台上轉圈轉得頭暈,就衝到戲台上一把抱住她……”
蘇青邊走邊笑,裝傻問:“哇,這個花旦是誰啊?”
沈重繼續編:“是……是隔壁村裏一個淘氣的大小姐,因為家裏給她訂了親,她不喜歡未婚夫,就非要跑到戲班子裏學唱戲。我去跟她家人談判,用金山銀山才把她換回來,讓她嫁給我、給我生孩子……”
蘇青停下腳步,繞到他身前抱住他,踮著腳湊到他耳邊說:“夫君,你記得這麽清楚啊?是不是上輩子的孟婆湯你也沒喝呀?”
她把聲音搞得飄忽不定,配合著被風吹動的紅燈籠,簡直似模似樣地像個女鬼,自己說完了都忍不住笑場。
沈重卻沒有笑,安靜了一會兒,單手環住她腰低聲說:“一輩子太短了,青青,幾十年以後我就見不到你了。”
蘇青被他說得愣住了,心頭突然一酸,用力抱緊了他搖搖頭:“不會的,我們上輩子肯定就是夫妻,下輩子還會在一起的,以後生生世世,我都陪著你,不會隻有幾十年……”
她說著說著就難過起來,臉埋在他肩上說不出話來。
她從來沒有想過兩個人還會有見不到的一天,隻是提一提都覺得很難接受。
夜裏安靜下來,沈重低沉溫柔的聲音貼住她:“青青,下輩子要記得我。”
“嗯。”蘇青用力點頭。
兩個人在空無一人的古巷裏緊緊擁抱,幾百年的古磚舊瓦似乎都是無聲的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