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當中隔了隻胖頭胖腦的熊,根本看不見對方,也根本沒法說話。
蘇青家在一個酒店式公寓樓裏,她客氣地指揮著沈重的司機停在樓門口,打開自己那一側車門,抱著熊下了車。
沈重也下了車,問她:“你住幾樓?”
“二十一樓。”蘇青大半張臉都被熊擋住了,聲音小小地回答。
她並沒有要邀請沈重上樓的意思。
沈重莫名其妙地又有點氣,還鎮定地點頭說:“早點休息。”
他說著就重新拉開自己這一側的車門打算上車。
“沈先生!”蘇青猛地叫住他,“你的扣子……還在我這裏……”
“哦。”沈重停下腳步對她伸出手。
她卻又沒有要把扣子給他的意思,臉依舊有一半埋在熊腦袋裏,甕聲甕氣地問:“你要不要……上樓去……我幫你縫好啊……”
沈重差點要笑,假裝猶豫了一下說:“那好吧。”
兩個人進電梯以後沈重終於忍不住問:“你不冷嗎?”
蘇青順著他的目光看看自己的兩條光腿,靦腆地一笑說:“還好,我比較不怕冷。”
蘇青的家隻有一間房,進門左手邊是廚房洗手間,右手邊就是小小的廳連著小小的臥室,一切都是軟軟的,粉粉的,幹淨整齊,清新明亮。
她有點緊張地邀請沈重在沙發上坐下,開了暖氣,光著腳去廚房要泡茶。
蘇青在廚房裏一個人待了很久。
沈重被晾在客廳裏,坐在淺藍色的雙人小沙發上,感覺自己的長手長腳都沒地方放。
那隻礙眼的熊還坐在他身邊,占據了沙發上另外唯一一個寶貴的位置。
莫名地更氣了。
他的情緒管理好像出現了很嚴重的問題。
蘇青半天才捧著一杯熱紅茶過來,剛要遞到沈重手上,忽然又停住了,小聲問:“晚上喝茶你會不會睡不著?”
沈重探身接過杯子,僵硬地說:“不會。”
蘇青“哦”了一下,在他對麵的一張椅子上坐下,兩手撐在椅背上,晃了晃雙腳左顧右盼了一番,最後選擇低頭看自己的腳趾。
茶杯很大,茶也很燙,沈重一口也沒法喝,隻能不動聲色地放下杯子,輕咳一聲問:“不是要縫扣子嗎?”
蘇青這才反應過來叫他上來是幹嘛的,匆匆站起來說:“對哦,我去找一下針線。”
沈重無奈地跟著站起來,脫下了自己的西裝外套。
蘇青很快拿著針線盒回來,重新坐在他對麵,低頭認真地縫起了扣子。
她看著年紀很小,滿臉的膠原蛋白,一張臉亮得發光,微微咬著嘴唇穿針引線,神情像個在考試的好學生,專心致誌的樣子,仿佛他的一枚扣子是多麽要緊的東西。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蘇青很快把扣子縫好了,捧著他的西裝打量了兩眼,又抬頭看了他一眼,眨了眨眼輕聲說:“縫得不是特別好,我重新弄一次吧。”
她說著就拿起剪刀,幹脆利落地把剛縫好的扣子剪了下來。
一枚簡簡單單的扣子,她來來回回地縫了十幾次,他也盯著她看了十幾次。
沈重很想跟她講不用這麽認真,也很想跟她講其實他的衣服都有專人定做,她不縫也可以的。
但是他又舍不得。
這個小公寓的這個角落裏安靜極了,愜意極了,他似乎能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
先是撲通……撲通……然後慢慢變成撲通撲通撲通。
大概縫了第二十遍的時候,蘇青站起來把沈重的外套遞給他:“好了,沈先生你試一試。”
沈重站起來穿上外套,一枚一枚地扣好扣子,摸了摸自己的口袋。
“挺好的。”他低頭說。
兩個人尷尬地沉默了一下,沈重說:“那我先走了。”
蘇青仍然低著頭,“嗯”了一聲就領著他往玄關走,側身替他打開房門。
沈重已經有半隻腳踏到了門外,忽然又轉回身來。
蘇青下意識地抬頭看他。
兩個人四目相接,同時屏住了呼吸,空氣中突然彌漫起一股古怪而曖昧的氣氛。
沈重無法控製自己的身體一般,緩緩往蘇青麵前傾過去。
“沈先生……”蘇青突然避開他的目光,重新低頭看著地麵,聲如蚊呐地開口說:“我……我有男朋友了……”
從公曆新年到農曆新年,沈重腦海裏動不動就會出現“我有男朋友了”這句話。
其實他如果想要知道蘇青的男朋友是誰,是再簡單不過的了。
但是他不想知道。
如果這個男人比他差勁,他可能會氣得爆血管。
如果這個男人比他好……世界上會有比他還好的男人嗎?不可能。
蘇青到底是抱著什麽心情,麵不改色心不跳地對他說出“我有男朋友了”這句話的?
算了,沈重不想知道。
他不斷地告訴自己:他的生命中有太多事要忙,不應該成天惦記一個隻見過一麵的女孩子。
直到她自己又出現在他麵前。
沈重是在路過辦公樓裏的一間會議室時看見蘇青的。
會議室裏有幾個人,正劍拔弩張地在吵架,蘇青則坐在會議室最角落的一把椅子上,就像那天晚上在她家那樣,兩手撐在椅背上,兩隻腳晃晃悠悠的,正一臉事不關己地東看西看。
沈重的腳步頓了頓,對身後的小秦說:“在幹什麽?去問問。”
沈重說著就自己走到了走廊盡頭,離開了會議室裏眾人的視線。
小秦過了一會兒回來報告:“是個叫譚鷗的小歌手,來談解約的。他簽過來兩年多了,一直沒什麽水花,前一陣子自己跑去接了幾個商演,賺了點小錢,就抖起來了,想單飛。正在談違約金。”
沈重一言不發地走回會議室門外,隔著落地玻璃往裏看了看。
一個頭發長長的年輕人正在慷慨陳詞,說得自己都臉紅了。
這就是蘇青的男朋友?
沈重漸漸擰起了眉,僵在原地。
左顧右盼的蘇青這下看見了他,騰的一下站了起來,目光遠遠地穿過人群,直接對上了他不豫的眼神。
沈重與她對視了兩秒,衝她勾了勾食指。
蘇青先看了看會議室裏的情形,見沒人注意到她,就悄然溜了出來。
她站在他麵前三步遠的地方,突然沒了跟他對視的勇氣,低頭叫“沈先生”。
“發生什麽事了?”沈重語氣平淡地問。
蘇青往裏看了看,“我男朋友想解約,但是付不起解約費。”
沈重冷笑了一聲。
“他也是沒有辦法才去自己接私活的。”蘇青小聲解釋,“畢竟總要生活。”
沈重不說話。
蘇青抬頭怯怯地看他一眼,不知出於什麽思路,弱弱地說:“沈先生,我沒有那麽愛他的。”
“啊?”沈重完全當機了。
蘇青又看他一眼,低回頭去解釋說:“如果……有什麽人……想通過解約費來占我什麽便宜的話……我不會答應的,因為我沒有那麽愛他。”
沈重的血壓又升高了。
她以為他是什麽強搶民女的惡霸嗎?
但是他為什麽又暗自有點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