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二節 此乃天亡我楚非戰之罪

色微明,上京城已經人山人海,眾人聚集在菜市口,行刑那一刻的到來,沒有人注意到街角那輛樸素得有些簡陋的馬車,他們都不知道,那車中坐著將是今日贏家唯一的幸存者,前皇後贏嫣然。

她穿著大紅的禮服,那禮服上繡著黑色的火焰,傳說中,那種黑色的火焰燃燒在地獄深處,這種火焰在人間界會成為將一切燒成灰燼的業火,蒼白的手指緊握成拳,頭頂著黑色的輕紗,眼眸中燃燒著灼人的光芒。

輕輕的掀起車簾,春日的天空輕脆碧綠,春風輕輕指過,帶著仍未消散的寒意,屈指算來,明日便是立春,按照古例,過了立春,便不能處決犯,得等到秋後,一天,就是一天,嫣然覺得淚意洶湧而至,怎麽忍都無法忍住。

人群突然發出一陣沉悶的歡呼聲,隨後便是車馬行進的聲音,放下車簾,心裏默默的細數,一輛、兩輛、三輛、……、十一、……、二十一……,數到一半,便亂了,不及重新數,人群突然爆發出山呼海嘯一般的歡呼聲,亂了,一切都亂了。

一片喧囂中,突然聞到花的香味兒,那麽熟悉,似乎很久之前,就是自己知道自己很醜的那一天,曾經聞到過這樣的香味兒,是什麽呢?神思突然恍惚了,究竟是什麽花的香味兒呢?梅花?對了,是梅花!

“來了,來了……。”

風掀起車簾,看見了,是爺爺,他滿頭的白發紛亂的披散在肩頭,許久不見,爺爺削瘦了,瘦得見了骨,他身後插著亡命牌,亡命牌上寫著爺爺的名字,還有簡短的罪名:謀反。

謀反?謀什麽反?忍不住笑了,真正要謀反的,不是他們,真的不是他們。

監斬官高高的坐在上風口,手中拿著朱筆,頗有些為難的看著手中的死刑名冊,朱筆落下之後,贏家一百多口人的人頭就要落地。

“蒼天啊!”贏天正突然大聲吼叫,那蒼老的聲音將人群的喧嘩瞬時便鎮壓了下去,偌大的刑場,隻聽見他悲涼的吼叫聲,“老夫一身剛直,忠心耿耿,身在相位數十年,從未有過半分非份之想,之年,竟然會被人誣為謀反,贏家無錢無權,有什麽資本謀反,都是陷害!都是陷害!”

人群中一片寂靜,適才的興高采烈突然都消失了,上京城的人記憶裏都殘留著這位前朝相爺的好處,洛河的虹橋赫然在目,可是修橋的人,卻要在這裏被斬首棄市。

“贏天正。你挑唆暴民。意圖闖宮謀反。”監斬官聲音清朗。即使相隔遙遠。耳中也聽得清清楚楚。“暴民焚燒了七十一座民宅。殺害了三百多無辜百姓。如果沒有人在他們背後唆使。就憑那幾個暴民。如何有這般地能耐?放眼望去。這上京城中。除了你。贏天正之外。還有誰?還會有誰?”

“呸。”贏天正冷啐一口。“這上京城中。藏龍臥虎。何止一個贏天正。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贏天正冤枉!贏家冤枉!”

冤枉!現在還有誰會聽爺爺說他冤枉!除了自己。沒有人相信贏家是冤枉地。監斬官站在高台上振臂高呼。將天下人訴說著贏家地罪狀。一條一條。一件一件。每一條。每一件都宣告著贏家是多麽地罪大惡極。贏家地人。包括繈褓中地嬰兒在內都罪該當誅。

嫣然掀起車簾。將那個神采飛揚、意氣風發地監斬官牢牢地記在心裏。有一天。總有一天自己將他們強行加諸在贏家地這些罪狀一條一條地還給他們。

三聲炮響之後。贏家地人跪成一列。除了爺爺之外。其他人都低垂著頭。包括爹在內。他一定在在懊悔自己中了計。也許他在皇牆背後偏巷地水溝裏清醒過來後。還以為自己是喝醉了酒。卻不知道天地因為他都顛倒了。

一刀又一刀。斬斷地頭顱在滿地地塵埃中落動。每一顆頭顱都圓睜著雙目。昭示著死不虎視眈眈地憤怒。脖頸中地鮮血噴薄而出。染紅了滿地地塵埃。人群又開始**。緊緊地握著自己手。尖利地指甲刺破了掌心。鮮血四溢。是爹。是爹。盡管他低垂著頭。仍然認出了他。

劊子手插出亡命牌,高高的拋在空中,鬼頭大刀在陽光下閃爍著耀眼的光,絕望的看著那刀急速的落下,恐懼的閉上眼睛,不敢再看,卻聽一片驚呼聲,睜開眼睛,爹仍然跪著,鬼頭大刀嵌在他的頸骨中,痛得他渾身**、生不如死。

鬼頭大刀再次揚起,七刀,整整七刀劊子手才斬

頭,看著漫天的血,嫣然緩緩的閉上眼睛,悲傷啊!得這般洶湧,就像潮水一般的將自己淹沒,可是去的一定要快,因為沒有了悲傷,心裏留下的,隻有純粹的仇恨,執著著直到天荒地老。

“回去吧!”嫣然冰冷的聲音如同來自地獄的惡鬼,令站在車旁的福安情不自禁的顫抖起來,“福安,該走了。”

緩緩走進冷宮,嫣然細心的收拾著一切,一針一絲,一草一木,福安壓低了聲音,“娘娘,都準備好了。”

轉過身,是躺在地上的冰冷屍體,不知道他從何找來,麵容已被利刃割破,完全看不出長相,輕輕對福安點頭,看他吃力的將那具屍體搬到床榻之上,然後又拉起一個和他身材相仿的太監,嫣然示意福安提著包裹出去,稟燭站在屋中,然後慢慢的伸出手,點燃帳簾,一處又一處,那麽的仔細、那麽的認真,如同將心中仇恨的火種點燃,那星星點點的火種,迅速的燃成一片火海。

站在一地的屍體中央,嫣然興奮的看著屋裏的火焰逐漸升騰,攀爬上橫梁,在灑了酒的橫梁的肆虐,“娘娘,已經清點過了,三十一人,一人不少。”

將手中的蠟燭扔進火堆中,義無反顧的轉身,“福安,咱們走吧,從此咱們就得亡命天涯了,從此世上便再沒有贏嫣然,也沒有福安了。”

最後一次眺望東宮,然後決斷的轉過身,從此,和這宮殿再沒有一絲一毫的關係,再回來的時候,便是改朝換代。

將問風送給自己的珠寶首飾留給了福安,讓他隱姓埋名,從此隱遁在鄉間,福安還有高齡的奶奶需要俸養,而自己然一生,絕塵而去,就是要天翻地覆!就是要風雲變幻!就是要世間知道贏嫣然這個名字!

“娘娘……。”

拉著馬韁,強行將馬頓住,“福安,從今天開始,你口中的娘娘已經死了,現在活著的這個女人不是任何男人的附庸,你記住我的名字——贏嫣然,有一天,你會為這個名字感到驕傲。”

說完,嫣然打馬遠去,福安站在道邊的長草裏注視著她孤單的背影在傍晚血紅的殘陽中冉冉遠去,她沒有回頭,一次都沒有!

琴音在竹林間回響,激起鳴玉般的鳥叫,楚韻遠急促的腳步聲擊碎了清晨的寧靜、擾亂了清越的琴音,在他行到竹林外時,琴音嘎然而止,“二哥,有什麽急事兒嗎?”

“小弟,安楚國傳來消息,七日前,安楚國冷宮大火,廢後贏嫣然……。”

白色的身影帶著竹葉上墮落的青綠露水,因為久病,俊美的臉憔悴了,他的眼中閃爍著灼熱的光芒,似乎是恐懼、似乎是希望,他緊緊的盯著楚韻遠的雙眸,“嫣然怎麽了?”

顫抖的聲音如同暴雨中孱弱的小草,不堪風雨,又強韌著不肯放棄,楚韻遠聲若蚊,“廢後贏嫣然……。”

“不要說,”楚韻歌決絕的轉過身,“二哥,永遠不要說,我不相信,我不敢相信,我永遠也不會相信……。”

眼看著他跌跌撞撞的要走進竹林,楚韻遠不安的上前一步,“小弟,還有一個消息。”

那隻扶著翠竹的手慘白如死,他渾身顫抖,幾乎無法站立,楚韻遠無意識的伸出手,似乎想扶住他,然後緩緩的收回,“小弟,龍鱗黑甲提前蘇醒了……。”

沒有想像中的震驚,他甚至沒有任何的反應,隻是不停的顫抖,楚韻遠終還是忍不住上前一步,“小弟,龍鱗黑甲蘇醒的當日,龍皇便提兵南下,橫掃六國連營,六國血流飄櫓,屍積如山……。”

站在他身後,隻有一臂的距離,可是楚韻遠卻覺得這便是咫尺的天涯,自己隻能站在天涯的一邊,看他悲哀、看他絕望,卻無可奈何,隻能喃喃的訴說著那些與他的悲傷沒有絲毫關係的,卻是另一個男人如山一般沉重的悲哀,“小弟,六國潰不成軍,餘下的殘軍已經逃回了本國,龍皇帶著七千龍鱗黑甲已經回上京了。”

“你知道是為什麽嗎?”楚韻歌終於轉過身,自他出生,楚韻遠第一次看見他哭,看著他滿麵的淚水,楚韻遠突然覺得,自己冷漠的弟弟也不是堅強得無懈可擊,他也會悲傷、也會流淚,“因為龍皇瘋了,我告訴你,六國的滅亡就在眼前,那是戰之罪,是天要亡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