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三節 自作自受
將收到的消息納入袖中，緩緩沿著山道走向瀑布，正在山上訓練的軍士看見他，都斂眉垂目，以示恭敬，不過數月光景，山上天翻地覆，從前冷清得令人生畏，轉眼便人頭濟濟，喊殺聲震天， 似乎重又回到了與六國對峙的那段時日，每日裏都覺得戰火正在點燃血管中的血液。
踏上通往瀑布的小徑，遠遠看見龍頭和姬問風相對而坐，他們麵前是一個圓木製成的小案，案上擺放著一張龍頭不知從何處得來的地圖——皇輿周天圖，傳聞那張圖上描繪了七國的地形地貌，是征戰六國行軍打仗的必備之物。
“主公，”慢慢踏著水靠近姬問風，隻覺得那凜冽的寒氣越加的徹骨，“安都的消息傳回來了。??”
坐在姬問風左邊，緩緩將帛絹送出，姬問風側眼看了看，完全沒有伸手的意思，隻是淡然一笑，“葉台，勞煩你。??”
伸手收帛絹，揚眉一笑，“主公，贏姑娘已經打下了文陽關，目前正文陽關修整，我想她會以文陽關為……。??”
“不，”姬問風伸出手指，輕輕點了點地圖上的下唐，對龍頭微微一笑，然後抬眼看著葉台，“嫣然不會以文陽關為基地的，若我估算得不錯，她很快就要進軍安都，然後以安都為根基。??”
沉默著在地圖上搜索安都，可是那張圖非常的怪異，目光幾乎才落到圖上。??就覺得頭暈目眩，幾乎癱倒在地，閉著眼睛鎮定良久，心裏卻盤算著贏嫣然進軍地線路，可以說，贏嫣然自起兵初期便大出自己意料，本以為她會避開醴陵。??繞道直取安都，畢竟十萬人的醴陵即使真的外強中幹。??就憑贏霾的兩萬人，除非是瘋子才會進攻醴陵，但是贏嫣然偏偏出奇兵，一舉拿下醴陵，直接便屠盡了醴陵的軍民，消除了後患。
接下來她的舉動也令自己吃驚，她兵不血刃的拿下襄攀並不出人意料。??那麽小地一個關城，自來便是依靠醴陵和文陽存活，醴陵失守，又是以那麽慘烈的方式被滅了城，襄樊失守是遲早地事，隻不過她去文陽做什麽？
“主公，”緩緩睜開眼睛，這才發現龍頭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離開。??姬問風沉默的凝視著自己，一見自己睜開眼睛，便露出了笑意，“主公，我不明白贏姑娘的舉動，她去文陽關做什麽？難道直取安都不是捷徑嗎？”
“葉台。??如果嫣然隻是想威懾朝庭，她直接揮軍北上即可，”姬問風的笑容緩緩斂去，他轉頭看著遠處的山巒，“嫣然是在做長期的準備，她知道單憑贏霾的兩萬人難成大事，所以她決定拿下安都之後，招兵買馬……。??”
“招兵買兵？”葉台驚愕地揚起眉，“難道贏姑娘不想和主公……。??”
“葉台，”姬問風麵上突然浮現出悲哀。??那種悲哀是葉台從未見過。??也從未想過竟然會從他麵上看到的神情，“嫣然這一次不想依靠我。??她覺得我不值得依靠，準確的說，在這世上，她覺得除了她自己，其他人都不可靠。??”
“主公……。??”
“自嫣然知道太後在我這裏之後，她就決心要摒棄我了，”姬問風麵上的悲哀令葉台刻骨銘心，他覺得自己也許永遠也不會忘記姬問風此時的神情，“她甚至連解釋的機會都不肯給我，她用她的行動告訴我，她要殺的人，無論是誰，即使是我也無法保全，太後注定要死，如果我要阻止她，她連我都要殺。??”
驚愕得瞪大了眼睛，葉台覺得姬問風也許在危言聳聽，贏嫣然與他青梅竹馬，即使再狠，也不可能……。
“我知道我不相信，連我自己都不相信嫣然會這麽狠，”姬問風重又綻出笑臉，“也許是我把嫣然看得太平凡了，她注定不是一個普通地女子，小的時候我們被那兩條蛇引起幽穀的時候，我說有危險的時候，讓嫣然先走，她說她會和我在一起，她會舍身救我，那個時候，她才三歲，現在想來，嫣然從小的時候開始就覺得她不比任何人弱，而我卻一味的認為嫣然應該依靠我，她必須依靠我。??”
相對沉默，也許隻有沉默才能昭示自己內心地不安和恐懼，這種不安和恐懼姬問風一定能夠感應到，所以他仍然在笑，無奈的笑，“葉台，其實這是嫣然第二次摒棄我。??”
第二次嗎？沒想到龍皇竟然會犯兩次同樣的錯誤，也許第二次錯誤是致命的，“主公，第一次你是怎麽挽回的？”
“第一次？”姬問風的笑容黯淡了，“我曾經告訴過你當年的遭遇，我記得那一次我特地到贏府和嫣然一同回山，她初時待我很好，她說無論發生什麽都沒關係，因為隻要我長大了，一切都會迎刃而解，我以為一切都過去了，可是當我們坐上馬車，我想看看她那隻小貓的時候，嫣然麵上浮起了防備，防備！葉台，你知道當時我是什麽心情嗎？”
在他的注視下，葉台緩緩的搖了搖頭，其實不難猜測，肯定是傷心和失望。
“當時我覺得是被全世界摒棄在外了，”姬問風輕輕地敲擊著木案，顯得異樣地煩躁，“當時我覺得隻是偶然的，嫣然地敵視是偶然的，到了山腳下，我看見了常璿璣，情不自禁的上前，兩步，葉台，當我邁出這兩步的時候，我才知道自己錯了，我立刻轉身，可是嫣然已經自己從車上爬了下來，她那個時候，還沒有車高，我到現在還記得，她蹬著腳，吃力的拉動裝著貓的籃子的身影，她完全沒有想要尋求我的幫助，當她頭也不回的越過我的時候，我覺得那麽的恐懼，恐懼得生不如死。??”
即使現在聽來，姬問風的聲音裏也含著恐懼，想必當時他的恐懼更加的深刻吧！深刻到他永生不忘，禁不住覺得憐憫，其實從很小的時候開始，他與贏嫣然的戰爭就已經輸了，輸得徹底，輸得他都不相信他已經輸了。
“主公，如果真是這般，那麽你是怎麽……。??”
“那隻貓，”姬問風童真的笑了，“有一天，嫣然的貓走失了。??”
“這般湊巧，”葉台微微一笑，他覺得這般簡單，那麽這一次他要挽回贏嫣然並非難事，“想必是上天也不忍見主公……。??”
“那有那麽巧的事，”姬問風淡然一笑，“那隻貓是我趁嫣然離開的時候，偷偷捉到屋外的。??”
驚愕的張大了嘴，許久說不出一句話，姬問風仍在笑，“我用繩子吊著貓，在樹枝一步一步的向前爬，一直爬到山崖邊，我從氣根爬下時，差一點兒就掉進山崖中，當我把那隻貓藏在山洞趕回去，直到走進長廊，我才鬆了一口氣。??”
這才明白姬問風為什麽這麽不安，不過怎麽想，都覺得是姬問風似乎是自作自受，如果小的時候是他年少無知，那麽這一次冒天下之大不韙救了太後，則是令人覺得奇怪，太後殺了他的母親、殺了他的兒子，他竟然還能……。
“葉台，你說我應該殺了太後嗎？”聽他突然這般問，葉台心頭一震，“其實我一直都在猶豫，我並不相信太後所說的話，可是我下不了決心，畢竟是她把我養大，養育之恩……。??”
“主公，”葉台抬眼看著姬問風，“其實屬下認為，太後罪大惡極，應該處死。??”
看著姬問風的眼神一點一點的僵化他知道自己冒犯了他，自己說了他最不想聽到的話，但是這話不說，遲早有一天他會憎恨自己，現在也算是防患於未然吧！
“你說太後應該死？”姬問風有些茫然，“但是……。??”
“主公無需親自動手，”葉台表麵坦然自若，內心卻緊張得幾乎要發抖，“皇上會為主公……。??”
“葉台，你不是不明白為什麽嫣然要拿下文陽嗎？”
關鍵的時候，姬問風轉移了話題，他顯然還下不了決心，葉台輕輕的歎息著，他難道不明白，此時的贏嫣然已非吳下阿蒙，她一舉屠殺了十萬人，就說明，在她心裏，早就沒有任何的顧忌，有朝一日與他相見，新仇舊恨，絕不會那麽輕易就原諒他，他不願麵對，就罷了。
“主公請說。??”
等待良久，姬問風始終沉默，葉台好奇的抬眼看著他沉靜似水的麵孔，過了一柱香的功夫，他才苦笑著，“葉台，你為什麽不勸我？你為什麽不讓我下定決心？”
“主公，這是主公的私事，”葉台輕聲道：“這樣的決心不應該屬下幫你下。??”
“葉台，嫣然在逼我……。??”
“主公，”話突然衝口而出，完全沒有任何顧忌一般，“不是贏嫣然逼你，而是你自己在逼自己，之所以有今天，完全是你自己造成的。??”
話說完，連葉台都恐懼得呆住了，他不知道自己怎麽會有這般的勇氣講出實情，難道自己也為贏嫣然覺得委屈？難道自己也覺得姬問風不是可憐，而是可恨？
“你說得沒錯，”姬問風突然笑了，“其實我也明白，落到這一步，是我自作自受，可是我想別人告訴我，這一次，我想讓別人好好的罵醒我，這樣，下一次，我就不會再犯同樣的錯。??”
下次嗎？葉台緩緩的垂下頭，他覺得還會有下次嗎？
“不，沒有下次了，再也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