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一節 欺騙

商業協會果然起到了預期的效果,在商業協會成立後兩年,安楚的稅收已經超過前五年的總和,國庫充盈,大運河貫通後,後續的水利工程逐步開工,不僅僅解決了沿河莊稼的灌溉問題,也同時緩解了兩河流域的汛情,假以時日,國力將會得到進一步的加強。

一切都在改善,美中不足的是葉台在視察河工之時感染了風寒,一病不起,雖然嫣然下嚴令禦醫救治,但葉台的病情卻越加嚴重,初時還能下地行走,隨著病日重,竟然連床都不能下。

這日早朝,前一日代嫣然前去葉府探病的獨孤落日一直緊鎖著愁眉,嫣然察言觀色,暗中猜測葉台定然沉屙難愈,也覺得悲痛難耐,雖然自己不像問風那般信任他,但自己登基以來,葉台鞍前馬後,與自己共同渡過了無數的難關,不離不棄,目前安楚情況剛剛好轉,少了他,總覺得將要到來的盛世也不完美。

“皇上,”獨孤落日滿麵的寒霜,眼中也隱隱閃爍著悲痛,“葉大人病入膏肓,不久將要……,臣認為是時候皇上親自去探病了。”

勿勿換了便衣,趕到葉府時,已是正午,許正是飯時,葉府門前冷冷清清,聽到傳報,管家飛跑著迎了出來,不待他行禮,嫣然已經舉步進了府門,獨孤落日壓低了聲音,“無需通傳了,皇上直接去探葉大人。”

小小的院落清掃得很幹淨,.隱隱看得見石縫間殘留的清水,院中兩棵花樹開得欣欣向榮,望之令人心喜,走進垂落的竹簾,一股藥香撲麵而來,許是因為半放的竹簾,屋內光線很充足,看得見陽光中紛飛的灰塵,向內望去,花梨木的床榻垂著半幅青色的帳簾,另半幅帳簾被木製的帳鉤掛在半空,葉台麵色蠟黃的閉著眼睛。

管家小心翼翼的將錦凳放在床.榻旁,然後快速退到一旁,垂手而立,嫣然盯著葉台枯瘦的臉緩緩坐下,獨孤落日壓低了聲音,“葉大人,葉大人,皇上來看您了。”

過了許久,葉台緩緩睜開眼睛,.一見嫣然,掙紮著想要坐起身,嫣然伸手將他按住,“葉台,躺著吧,咱們說說話兒,許久沒有見你了。”

葉台枯瘦的臉漸漸透出一絲胭紅,連喘息都平定.了許多,“皇上,臣隱隱約約覺得您來了,可是臣似乎走在一條又長又黑的甬道裏,走了許久,累得站著都能睡著,眼皮似乎有千斤重,聽到獨孤大人的聲音,這才清醒過來。”

“是嗎?”嫣然強壓著悲傷,“走了許久,你一定餓了吧,用.點朕帶來的燕窩粥……。”

飲下燕窩粥的葉台靠坐了半晌,再睜開眼睛時,.似乎恢複了一些神采,麵上帶著一絲迷離的笑,“皇上,您說臣與您相識多久了?”

多久了?記不清.了,似乎問風第一次帶龍鱗黑甲便認識他了,久得連自己都忘記有多少年了,唯一記得的,是跟隨在他身邊的葉盈,長長的睫毛,笑的時候,左邊麵頰上有一道狹長的笑窩,仿佛盛滿了甜蜜的笑意。

“十數年……。”

“皇上,”葉台突然抬高了聲音,聲音清澈如昔,刹那間,他似乎恢複了往日的神采,“臣有話想與皇上說。”

一屋的人無聲的退了出去,待走在最後的獨孤落日消失在門邊,葉台揚眉微微一笑,“皇上,您知道臣的身份嗎?”

身份?嫣然茫然的笑著,葉台是什麽身份呢?問風似乎從未提起過,自己也從未問過,他似乎憑空便出現了,沒有任何的緣由,此刻聽他道來,似乎他的身份隱藏著莫大的秘密,細細想來,自他跟隨著問風始,便忠心耿耿,從未有過半點兒悖逆,淡然一笑,“葉台,朕隻知道你的身份是安楚的宰相,是朕的臣子,於其他的,若你不願說,朕不會逼你。”

一絲感激飛快的湧進葉台眼中,他閉上雙眸,靜靜的思索片刻,再緩緩睜開眼睛,“皇上,臣原來的主人是楚韻歌的父親,臣是楚家在隱龍嶺留守的管家,當日臣的老主人意圖謀反,被人告發後下了大獄,當日楚家人心惶惶,幸得楚家的三公子楚韻歌挺身而出,在邊越的國君麵前慷慨陳辭,救了楚家,但老主人並未放棄那絲奢望,在龍皇出世之後,他便派臣至安楚潛伏,當然,最好便是能潛伏在龍皇身邊。”

靜靜的聽葉台講述,這段往事也許壓在他心裏太久太久,今日聽他道出,如同在一塊一塊的搬開壓在心頭的大石一般暢快,靜靜的聆聽,看他幹涸的雙眸突然煥發出異樣的神采,不由一陣難過,也許這就是所謂的回光返照吧!

“臣的運氣很好,臣到達安楚後,很快便遇到了龍皇,他雖然懷疑臣的身份,但仍將臣留在身邊,一直信任有加,”葉台麵上突然浮現出一絲悲傷,“相對於老主人而言,龍皇性子溫和,待人有禮,即使隻是他的下屬,也彬彬有禮,從未將咱們當成下人看待,不曾有一絲失禮之處,臣初時很怕他,和其他人一樣將他看成殺人不眨眼睛的惡魔,可是漸漸的,臣開始喜歡他,臣覺得他是明主,是臣應該效忠的人,因為有老主人在,臣一直有一種罪惡感,害怕既負了老主人,又負了龍皇,幸好老主人並沒有命臣做有負龍皇之事,最後,老主人歸天,臣才真正的鬆了口氣,覺得自己的身心都歸屬到了安楚。”

這是一種痛苦吧!一種無法對人言的痛苦,嫣然伸手輕輕拍了拍葉台削瘦的肩,“葉台,其實當**將自己的身份告訴問風,他仍然會接納你的。”

“是啊!”葉台的笑容很溫暖,但麵上仍然凝結著悲傷,“也許臣當日應該將自己的處境告訴龍皇吧,可是臣才投到龍皇麾下沒多久,便隨軍出征了,軍務繁忙,無暇談論自己的私事,回到上京後,皇上已經反出了上京,當時所有人都認為皇上已經歸天,龍皇悲痛之下,幾乎自戕,因此,臣便保留了自己的秘密……。”

異樣的震驚,從不知道問風竟然為了自己竟要自戕,葉台察言觀色,知道嫣然心裏的驚異,淡然一笑,“皇上一定不知道吧,當日龍皇隱居在麈山時,夜夜與龍頭在瀑布旁觀察天相,若星相顯示皇上歸天,想必龍皇已不在人世,臣從未見過如龍皇那般癡情之人,皇上,你許是這天下間最幸福的女子。”

心下一陣黯然,若非有小芷和問風以血肉打下的江山,自己在問風離世之時,也隨他而去了吧!不及綻出笑顏,葉台輕聲歎息道:“皇上,您知道葉盈是什麽人嗎?”

葉盈?不是他的妹妹嗎?曾聽人提起過,葉盈喜歡問風,當日在麈山時,曾經**過問風,被問風拒絕後,羞愧而死,此時葉台提及,難道要以葉盈為例,證實問風有多愛自己嗎?但聽聞葉盈是葉台唯一的親人,這般傷心之事,不提也罷。

“葉台,人死不能複生,活著的人,最重要的是保重自己的身體。”

嫣然微笑著,正要轉身再替他盛一碗燕窩粥,卻聽葉台長長的歎息著,“皇上,葉盈不是臣的妹妹,而是臣的妻子……。”

心頭劇震,妻子?葉盈竟然是他的妻子,那麽他竟然容忍她yin*問風?嫣然瞪大眼睛盯著葉台,顫聲道:“你說什麽?”

慘然一笑,“臣說葉盈並非臣的妹妹,而是臣的妻子。”

一時間,相對無言,嫣然心潮起伏,耳旁來來回回都是福安告訴自己葉盈在麈山上yin*問風的話語,當日葉台救下葉盈時,即使未親眼看到,也覺得驚心動魄,問風的一劍之威,即使隻是想一想,也覺得膽戰心驚,他在那般危急的時刻挺身而出,完全是拋卻了自己的性命,以生命愛著的女人卻不愛他,那是怎樣的悲哀?

“皇上,”葉台微微一笑,“臣初時的確怨恨過盈兒,不過,臣漸漸的想明白了,若臣是女子,想必也會愛上龍皇吧!”

久久的沒有說話,嫣然覺得自己過於震驚,甚至連話語都凍結了,她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勸解葉台,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為此而安撫葉台,她覺得自己麻木得甚至猜不透葉台將此事告訴她的用意,隻是呆呆的凝視著突然煥發出一種新生般神采的葉台。

“皇上,”葉台微微一笑,“這個秘密,壓在臣的心裏太久太久了,臣總想找人訴說,可是盈兒死後,臣再無親人,能在臨死前道出,也算了卻了平生的一件憾事吧!”

“葉台,”沉默了許久,嫣然終於抬眼凝視著葉台,“你是怕吧!你怕你去了那邊,葉盈仍然愛著問風。”

“是啊!”葉台麵上的神采在漸漸消失,他的呼吸重又開始急促,“是啊!臣真的很怕!”

“別怕,”嫣然緩慢而堅定的搖著頭,“葉台,其實女子常常被自己所欺騙,也許葉盈一直愛的是你,但因為問風的優秀,讓她覺得自己愛上了問風,也許在那邊,她會明白自己的心意,也許,她正迫不及待的想要告訴你。”

一抹奇異的神采閃爍在葉台眼中,他欣慰的閉上眼睛,嫣然似乎聽到他輕聲說謝謝,可是細細聽去,他似乎根本沒有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