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沈焉知初次見麵的時候,大約是七八年前,秦長渙隨國公去往慶陵,當時的她啥著在老家無人管束的緣故,性情可比現在還要跳脫一些,見到自家門口栓著一輛高頭大馬便感覺心中發癢,不顧身邊下人的勸阻,也沒有詢問馬究竟是誰的,就要往上跨。
“世子你是沒看見,那小丫頭也就到我這裏,伸手可能都夠不上馬頭,就硬是要踩著蹬子往上爬,誰勸都不聽。”當時跟在秦長渙身邊的一個官家小公子說起沈焉知的時候,一邊手中比劃著自己的胸口,一邊險些笑彎了腰,“我當時沒湊近去看,隻是瞧著黑馬那不情不願的樣子,估計都能被薅下幾塊毛來。”
秦長渙聽他說時,也沒覺得有多好笑,而對沈焉知的印象也就隻有貪玩不顧後果這一點,畢竟好在那黑馬性子溫順,否則就她那麽鬧騰,肯定會被傷著。
入夜,國公並未將他安置在自己家中,而是在外頭打點了一家客棧,與他談了些有關朝政的事情便回去了。
那一晚的老宅鬧得人仰馬翻,先是國公發覺自己拴在門口的黑馬不見了,後是守大院的下人戰戰兢兢跑過來,說是家裏的少爺把馬給騎跑了。
不過一個七八歲的“小少年”,偏偏騎著一匹有幾個她人那麽大的馬不知所蹤,若說當時國公是焦躁不安還帶著些惱怒的話,那國公夫人便直接是麵色發白幾欲昏厥,她渾身發顫地抽咽著,隻差沒有把那件藏了幾年的事情全盤托出。
“方才我去了一趟國公家的宅子,裏頭下人全出去找了。”那管家小公子,也就是蘇騫出門一趟,便帶出了這麽個消息,一邊說著,還一邊嘖嘖感歎,“你還別說,這小丫頭真能惹事,若我敢做出這等事情,我爹能把我吊在樹上三天。”
秦長渙可不會揪著他父親究竟會不會將他吊在樹上這一點,聞言之時他微微蹙眉,“你說她是姑娘家?”
也不怪他會如此驚奇,畢竟國公可沒少與他提起過自己那個獨子,然而蘇騫卻不以為意,解釋道:“不過是仗著五官還未長開,也能以假亂真,你若不信,且再過幾年瞧瞧。”
“你可確定?”
蘇騫見秦長渙擺明了是有些懷疑,手中的果子也不啃了,正色道:“當年我爹外出遊學,我娘當年便是以男兒之身騙得與我爹同行,這才結了一段姻緣,旁的我都能看錯,偏這男女我不會認錯。”
雖說蘇騫平日裏就沒個正經,可他若敢這般確定一件事情,那必定就是八九不離十了,所以秦長渙當即便信了大半。
“這附近多是群山,猛獸不少,她若隻是在山下跑跑也無妨,可若是去了山上......”蘇騫又把自己方才放下的半個果子拿到了手上,言辭動作之間頗為懶散,顯然是毫不在意。
然而秦長渙卻一言不發,提起自己的佩劍就轉身走了,留蘇騫愣了好半晌,才莫名其妙地撓了撓頭。
秦長渙找到沈焉知的時候,她正在山林之間縱情馳騁,明明是一道單薄弱小的身影,卻偏偏因為那幾分灑脫,讓她整個人都顯得不凡起來,秦長渙一路不遠不近的跟隨,原本是想確定她究竟是不是蘇騫口中的“姑娘家”,卻不自禁地被她吸引了全部的目光。
那清脆的笑聲猶在耳邊,即便過了七八年,仍是他的午夜夢回。
最終秦長渙還是沒有上前打擾,隻是對追過來的蘇騫吩咐幾句,讓他去沈家老宅說上一聲。
最終沈焉知自是被國公親自拎了回去,若不是瞧見自家夫人那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國公隻怕當場就得給她家法伺候。
第二天一早,國公有要事纏身,並未在老宅之中多待,便決定下午回來再找沈焉知算賬,可沈焉知卻渾然不覺危險將近,隻當自家是逃過一劫,國公前腳剛走,她後腳就跟著跑了。
“她今日去了何處?”秦長渙在客棧之中待著無趣,便問了蘇騫一句。
蘇騫對沈焉知的事情多少還是有些興致的,因此今日也去沈家老宅那邊溜了一趟,聽秦長渙問起,便回道:“何人上擂台了。我特意打聽了一番,小丫頭在這一片的名氣可不小,說她是鎮中一霸都不為過。”
秦長渙微微挑眉,對沈焉知更是好奇了幾分,於是將手中的書一合,放在桌上,起身就要走。
昨晚便被他丟了一次的蘇騫此時慌忙跟上,“你又要去找她?”
“看看罷了。”
長槍一挑,堅硬的護甲之上便是出現了一道口子,看那接近胸口的位置,便能判定這一場已經沒有繼續打下去的必要。
輸的人自然是落寞離場,而贏的人卻是得到了一陣叫好之聲,此時已經是春末,天氣依然有些炎熱,台上的人將長槍一丟,便正好投進了兵器架子裏。
秦長渙來時,看見的便是這麽一幕。
接過從台下遞來的帕子,胡亂擦去臉上的汗珠,一身輕便裝束的沈焉知一躍跳下高台,朝著方才給她遞帕子的人揚了揚秀氣的眉,麵上的驕傲之色毫不遮掩。
正如蘇騫所說,沈焉知因年紀尚小,容貌並未長開,那點英氣便給人添了一種雌雄莫辨的朦朧,秦長渙忽而便有些期待,想要知曉幾年之後她會是怎樣的一番麵貌。
“方才他那一刀砍過來,可真是把我嚇得不輕,你說他年紀也不小了,怎麽總是跟你過不去?贏了吧,是勝之不武,輸了吧,麵子上也過不去,可真是讓人猜不透。”給沈焉知遞帕子的人嘖嘖感歎了兩聲。
此人名為孫婧,乃是慶陵一位富商家中的獨女,因知曉沈焉知也是女兒身,便對她心生了頗多好感,總之便是將她當成了自己的榜樣,學她著了男裝,棄了那些小女子的溫婉。
為此孫家可沒少上過沈家老宅的大門,次次都想委婉地表示,讓沈焉知莫要帶壞了自己家的好姑娘。
對於孫家所求,國公夫人也自知理虧,沒少與沈焉知說過,可她就是不當一會事兒,直到一次孫家又有人前來,被沈焉知撞見,她隻問了一句。
“嬸嬸覺得孫婧這段時日是否高興?”
孫夫人當時便微微愣住,而後思索片刻,展顏笑了。
於是自那之後,孫婧就名正言順地與沈焉知混在了一起。
“我若是知曉他心裏打的什麽算盤,也不至於現在忐忑不安了。”沈焉知朝著孫婧紮了眨眼睛,雖說著這樣的話,可那模樣卻沒有半點忐忑不安的樣子,看得孫婧忍不住白她一眼。
“你就可了勁兒的鬧騰吧,等到你那個在朝中當大官的父親回來,就算不扒了你的皮,估計也得讓你去麵壁思過好好反省,那時候你再跟我抱怨,我可不聽你說。”
國公每次回來,那都免不了要教訓沈焉知一番,這一點孫婧清楚的很,也知曉沈焉知最怕聽這個,於是就見她朝著自己撲了上來。
雖說是玩鬧,可兩個人誰也不讓誰,從戲坊裏特設的擂台一直鬧到了老宅前頭都沒有停歇,直到沈焉知退了一步,直接撞上了一個人。
臉上笑意還沒褪下,沈焉知一回頭,就瞧見自家爹滿麵陰沉地站在身後,當即嚇得一個激靈。
“爹你不是說要忙一天嗎?怎得這麽快就回來了?”見國公又是那一副不怒自威的樣子,沈焉知心中也有些發怵,畢竟即便國公不知曉她是女子,可也是嚴禁她在外頭打鬧的。
其實原本因為國公回來,沈焉知就準備推脫了今日的比鬥,偏偏她是個直脾氣,最是經不起別人激她,這不今日一聽別人說她不敢,也忘了要在國公麵前好好表現,直接就上了擂台,雖說最後贏了吧,可比起讓國公捉了個現行,她還真的寧可被人當一次縮頭烏龜。
至少縮頭烏龜不用挨打受罰不是。
“做什麽去了?”國公看她身上仍然留有打鬥的痕跡,也就猜到了大半,可即便心中惱火,可還是給了沈焉知一個機會,指望她自己承認,他也就能說服自己放輕一些責罰。
可沈焉知哪裏敢認?幾乎沒有猶豫就回了一句:“就是去山上抓了隻兔子打打牙祭,旁的就真沒做什麽了。”
國公聽了這話,臉色愈加陰沉,“那兔子呢?”
瞧了瞧自己的手,又瞧了瞧孫婧的,沈焉知也明白這兔子是變不出來了,眼珠子一轉,難得自以為聰明地找了個理由,“瞧著那兔子可憐,便將它放了,總也不能欺負弱小不是?這還是爹你教導我的呢。”
說罷就睜大了眼睛,平日裏上挑的弧度平複,為她多了幾分無辜,隻看一張臉,就好似事實便該是如此一般。
可壞就壞在沈焉知怕國公不信,轉頭就給孫婧使了個眼色,讓她幫自己說上兩句,因為這一眼也引來了國公的目光,孫婧就覺得頭皮一麻,思緒遲緩,嘴巴也不受控製起來。
“今日她與人打擂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