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因為是白日,再來到那個巍峨莊嚴的建築麵前,李歡遲覺得沒上次那種壓抑了,當然也可能是狐假虎威,太廟的正統主人就在身邊。
陳初平隻帶了元寶、元吉兩個貼身太監,她則是一個下人沒帶。
守衛都在外圍,所以進來以後反而沒人打擾他們,鬆柏蒼翠,步道筆直寬闊,走在上麵,莫名有種儀式感,短短幾十米,仿佛跨越了這個國家數代百年的時間。
陳初平讓兩人在外麵等著,拉著李歡遲走進太廟。
時值晚春午後,本來應該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在進入太廟的一瞬,她不自覺地哆嗦了一下,周身的溫度好像忽然降低了不少。
太廟大殿的層頂比正常宮殿更加挑高,頭頂的藻井花紋繁複,好像是四象二十八星宿的圖案,室內高且深,采光卻不太好,即使是白天也要點著無數盞蓮形枝燈才能勉強照亮。除了裝飾的長幡、鎏金瓔珞寶蓋等,首先映入演練的便是一架子辰國曆代先祖和前朝有廟號的君王牌位。
層層疊疊的靈位後不止代表著那一個人,更代表著某個時代,無論好壞,從未斷層,傳承至今。
英雄王孫身何處,江山易得幾人主。
采薇首陽不食周,陌上農桑今又熟。
真看到太廟裏麵的場景以後李歡遲反而沒有那麽恐懼,或者說比起怕,更多的是敬畏。能進這廟的除了陳家人,餘下那些也是德高望重的先祖們,活的時候好好的,還指望死了作祟嗎。
“那個,是我父王。”陳初平指著右手邊倒數第二排的一個靈位說道。
上麵赫然寫著——大辰世宗孝文皇帝之位。
那靈位看著像金絲楠木所製,鑲金描銀,國家、廟號、諡號、位分、時間,卻沒有名字,也不知是誰所立,如果陳初平不說,她是絕對認不出來的。
陳初平拉著她,跪在那個牌位麵前拜了拜,神情很是虔誠:“我小時候經常一個人待在這裏,天黑的時候太廟裏更是可怕,但是看著父王的牌位,就會覺得還好。”
湊近了李歡遲才看見文帝牌位旁還有個無字牌,上麵沒有寫任何字,隻是裝飾和文帝的牌位一樣,所以才能確定那也是個牌位而不是別的什麽裝飾。
她起初以為那是陳初平給自己準備的,因為聽說皇帝從登基起就要開始修墓,可是看文帝靈牌上的時間,是二十年前,她聽說陳初平十五歲才登基,他和他父親之間,還有一任皇帝嗎?
大概是她的視線太過明顯,陳初平也望了過去。
“那是奉夷公,孤的叔叔。”
這廟因為是陳家家廟,所以也有不是皇帝的人,文帝靈牌下一排就有幾個看著是陳初平的兄弟,但都用金漆在靈牌上寫著身份,這個無字牌位擺在這裏,實在是有些突兀。
可陳初平並不想就此過多解釋,說了那是他叔叔以後就起身走開:“你不是想看禮器嗎,這邊。”
他繞到放牌位的架子後麵,說話聲音回**在空曠的大殿中,有些聽不出他的方位和感情,甚至根本不像他的聲音。
李歡遲趕緊跟上去,繞過擺放靈牌的架子,看到他正站在一麵鏡子前朝她招手。
前麵放靈牌的架子遮住了太多光,大殿後麵的門沒開,所以這裏隻有燭火的亮光。
那麵鏡子不大,隻是尋常女子梳妝的銅鏡大小,放置在一個多寶閣一樣的架子上,陳初平伸手將它拿下來,很珍惜的模樣,甚至嗬了一口氣,用袖子擦了擦。
“你來。”他招了招手。
李歡遲不明就裏,走過去,被他抱在懷中,拿著鏡子映照兩人。
因為銅鏡完全是磨出來的,所以精度必然不比現代的鏡子,兩個人在鏡中臉色也有些偏黃,就像一幅經年的老照片,泛黃模糊,帶著歲月的痕跡。
陳初平看著鏡中的兩人,再次陷入沉默,眼神依戀又懷念。
今天他整個人都很抽風,李歡遲不敢輕舉妄動,隻是盡量柔和著聲音問:“陛下,這鏡子怎麽了?”
她不怎麽化妝,平時坐在梳妝台前任宮人打整,陳初平如果早上沒有急事,會從她背後望向鏡中,也差不多是這種神情。她猜大概是這個角度最像他的白月光。
“這是……三世鏡,聽說可以連接萬裏之遠的兩個人,也能讓持有者見到最想見的人……或事。”他的聲音少見的飄忽。
看見最想見的人或事,聽起來像厄裏斯魔鏡,連接萬裏之遙的兩個人,又像是什麽視頻電話的功能,這鏡子功能還真是不少。
“陛下從裏麵看到過想見的東西嗎?”
“自然是,見過。”陳初平眼神繾綣。
“那可用這鏡子與別人相見過?另外一盞在哪呢?”比起厄裏斯魔鏡,她更在意的當然是通訊功能,如果這鏡子能量產了,對這個世界的影響大概不亞於電話被發明。
聽了這話,陳初平卻沒有回答,隻是看著她,看得她發毛,覺得自己問了什麽不應該問的。
“……陛下?”她陪著笑,痛罵自己多嘴,看這鬼樣子,應該是在他那個白月光那。他能對她一張笑臉全因為她是替身嘛,剛剛的話是不是太OOC讓他幻滅了?
冷灰色的眼眸打量著她,沒有往昔的溫柔,隻剩滿滿的壓迫感。
半晌,陳初平才眨了眨眼,鬆開手臂:“不知道。”
李歡遲被嚇得背後涼颼颼,果然伴君如伴虎。
接下來陳初平帶她看了一些祭祀用的禮器,一整套的青銅器哪個都不是她的目標。
李歡遲有些疑惑,除了這,就沒有別的地方剩下了,如果那妖鼎都不在太廟,那她確實沒辦法找了。
不管怎麽樣,都到了她跑路的時候。
春秋狩獵,夏冬朝祭,本為常事,李歡遲以為至少要等著秋天才會有圍獵一類的活動——不在宮中便不受司天監的家夥監控,外出時又人多眼雜,那是她最好的跑路機會。
去太廟之後沒兩天,就聽說因諸王進京,淮安王提議,宗親難聚,請與天子同遊,震國之威而與民同樂,擇日出獵於新雲苑。
她的機會,就這樣提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