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雪花肉5
雖然有小水、槐大幾個打下手,四郎也是忙得團團轉,剛把排骨煮去血沫下到鹵水中,轉身又用麵粉加水調勻,製做蜜三刀的裏子麵團。
小水很快就把麵皮都擀好遞給四郎。四郎用兩塊加了紅糖的“皮子麵”加上一塊白淨的“裏子麵”,疊成一長條後擀薄,切成長小塊,將寬邊四角對齊折上,折邊中間順切三刀。然後麵團就和變戲法一樣,變成了四瓣蜜三刀生坯。、
“看清楚了沒?”因為在替自己的“後事\”做準備,所以四郎還特意放慢了手法。
可小水並不是個好徒弟,隻顧著看熱鬧了,學習一點都不專心!看四郎雙手如穿花蝴蝶一樣,很快完成了一排生坯,小水立馬很給麵子的拍起了小巴掌,毫不吝嗇地讚美道:
“爹爹好厲害!比鎮上的雜耍班子變得戲法還好看!”
四郎也不是什麽嚴厲的好師傅,此時被自家兒子這麽一誇獎,他也忘記自己是在教學而不是表演雜耍了,反而洋洋得意地說:“你又見過幾個雜耍班子了?”
小水不服氣,他用沾了麵粉的手摸了一把臉,給四郎比劃道:“山下的鎮子上辦社戲,有好多好多人去看。嗯,這幾天也有許多小班子會挨家串屯的表演高蹺、旱船、耍獅、舞龍……隻要喧天的鑼鼓聲一響,一些小孩子就會呼朋引伴飛奔而去,有的甚至會跟著這些小班子跑到別的村子去。真是貪玩。”
看小水一副我是大人,小孩子真叫人傷腦筋的表情,四郎有點想笑。“聽說有個嶽琴班,你去看過了嗎?”
小水把頭搖得像個撥浪鼓:“不好看,全都是傀儡,隻聽大胖子的話。小水讓他們給表演翻筋鬥,有個很凶的竹竿男就罵人。”
四郎聽了不以為意:“聽說那班子不是真正的嶽琴班,而是冒名頂替的小雜魚,大概木偶戲的確演得不好看。下回爹帶你去看真正的嶽琴班。”
小水壓根不領情,他低頭擀麵皮,似乎真的對小孩子都愛看的木偶戲興致缺缺:“社戲上隻有炒豆子好吃,爹爹,我想吃點奶油花生。”小水拉著四郎的衣袖,可憐巴巴地哀求。
周謙之的隔離政策還是有點效果的。好久沒和有味齋的大妖怪們朝相,周丞相又不在身邊,蛻變過兩回的小水有點怕生。加上他對早上讓四郎爹爹受傷的事十分內疚,所以就不敢像以前那樣大膽偷吃,反而很積極的幫忙,小心翼翼討好四郎,生怕爹爹不喜歡自己了。看見廚房裏放著好吃的,也不敢隨便亂拿。倒像個懂事知禮的小客人。
“想吃就自己去拿吧,奶油花生都裝在架子上第二個青瓷壇子裏,旁邊還有蜜餞果脯。不過馬上就該吃午食了,你不要吃太多零嘴。”四郎兩手忙著做蜜三刀的生坯,口中盡量自然地吩咐小水。
雖然麵上不顯,可四郎心裏還是有點傷心:以前小水可是招呼都不打一個,伸手就去拿東西吃,像在自己家裏一樣。有時候四郎不給他吃,怕他牙疼上火,他還不聽話要去偷拿,吃壞了東西就哼哼唧唧的要四郎給揉肚子。可是這次回來,也不知道是不是長大一點的緣故,總覺得和自己生分了許多。
想到這裏,四郎有點不高興,並且立即就遷怒於周謙之。決定今晚要在周大公子的飯裏下巴豆,叫他在小水麵前大大出一回醜,看他還敢不敢成天一副高冷模樣。我的兒子,就算是嫁了出去,也該是在上麵做主的那一個。
看來把自己不能實現的夢想寄托在兒女身上,大概也是所有家長的通病了吧。
小水可不知道四郎爹爹已經替他訂了一個宏大的翻身做主計劃,他像隻小倉鼠一樣,嘴巴一鼓一鼓的吃著奶油花生,吃了一把覺得不夠適口,又把花生和杏脯混在一起吃。
邊吃還邊評價:“爹爹炒的豆子比社戲上賣的好吃。社戲實在沒意思,舞獅子踩高蹺還不如周丞相身邊會吐火吞劍的小哥哥表演的好看,而且我一點都不喜歡看傀儡,那些東西都好臭的。周丞相也不喜歡他們,說‘這製傀儡,收魂魄的法子可不好,太粗暴了’。說著,小水很認真地模仿著周謙之高冷的語氣和神態。
四郎揉麵的手停了下來,他忽然意識到小水口中的傀儡可能並不是指的木偶,而是在說演木偶戲的人。
傀儡……得了失魂症的小兒……失蹤的少年男女……對了,鎮上走失少年男女的時間,不正是這個冒牌嶽琴班表演的那一晚嗎?起先四郎的心思隻在鬼車鳥身上打轉,至於嶽琴班那件事,他雖然有所懷疑,但是也以為不過是哪個木偶團冒充名大班騙錢而已,如今看來,莫非事情的關鍵還就在這個木偶戲班子上?
四郎臉上的笑容淡了下去:“戲班子裏的演員都是人傀儡?周謙之認識他們?”
周謙之最近和饕餮走得很近,四郎心裏就很擔心少男少女失蹤事件是妖族搞出來的。要說四郎的心肯定是偏向妖族的,可是他卻也無法對妖族殘害凡人的事情無動於衷,不管怎麽說,四郎前世也做為凡人生活過幾十年。
小水點點頭又搖搖頭:“除了兩個班主,其餘成員都是幹屍一樣的傀儡,一個個瘦得皮包骨頭了,臉上表情全是這樣的。”小水惟妙惟肖的做了一個傻子一樣吐舌頭翻白眼的表情。
“表演的時候這些幹屍就一直叫我名字,對著我招手,可嚇人了,不知道為什麽那些鎮民會說他們好看。後來我回家,半夜有人敲窗戶,我醒過來一看,窗欞格子上趴著一個黑影,耷拉著頭,笑嘻嘻地說著什麽。
我想開窗戶看一看,可是周丞相把窗戶封死了,我出不去,也聽不見那個黑影在說什麽。不過,看我很久不出來,那個黑影就把臉貼近窗戶,緩慢地對著我招手,作出‘一起玩’的口型。
我不喜歡幹屍,不想和它玩,加上也出不去門,所以那個黑影在窗戶外徘徊一陣,就走了。第二天晚上它又來,結果周丞相在,一下子把它給燒死了。周丞相最近總與沒頭發的人在一起,應該不認識那兩個有頭發的班主。那兩個人可討厭了,幹屍死了之後,就扮成道士帶著人在路上圍攻我們,說要斬妖除魔。”
聽完小水的話,四郎鬆了一口氣。也對,依他對饕餮的了解,那一位雖然對凡人很不喜,也沒有什麽悲天憫人的情懷,但自有一種屬於大妖怪的自傲,對比自己弱小很多的凡人向來不屑於去理會的。再說,即使饕餮要幹壞事,也該做得正大光明,氣焰囂張,不會還先找一個替代品行些偷偷摸摸的陰損事。
總之,情人眼裏出西施,在四郎眼裏,饕餮即便是眾人口中公認的凶獸惡妖,那也是壞得很有品味和格調的。
四郎呼出一口氣,麵色又輕鬆起來。現在他終於明白過來那些鎮上的少男少女都是怎麽失蹤的了。看來罪魁禍首並不是鬼車鳥,它不過是被人當成吸引注意力的幌子,而真正的幕後黑手還要著落到那兩個班主身上去找。
“一胖一瘦兩個班主……扮成道士……義正言辭地說要斬妖除魔”四郎忽然想到了兩個人,就用廚房裏的白煙凝成兩個道士的外貌,問小水:“是不是這兩個人。”
小水看了看,有些遲疑地搖搖頭:“好像不是。我記不清楚他們長成什麽樣了。”
也對,若真是兩個道士,鎮上的居民怎麽會認不出來?若不是找人假扮,便是用了易容丹之類的法術。
見四郎一直問這個戲班子的事情,小水以為他很想看,就說:“沒關係,他們雖然離開了白橋鎮,但是又分成了幾個小班子,去給山裏麵散落的村莊和獵戶表演戲法。我每次隔老遠就能聞到他們身上的臭味了,你要是想要看,過幾天他們經過有味齋時,我可以把這戲班子叫進來。不過,爹爹你可不能像鎮上那些小哥哥小姐姐一樣,著魔一樣跟著他們走掉啊。”
兩個人正在說話,後院的大門被人“吱嘎\”一聲推開了。
“哎喲!”因為四郎在後院設了結界,所以那人一進門就摔了個大跟頭,然後“嗖\”的一聲被倒吊在樹上。
“大人,是我。”一隻土黃毛色的狐狸被掛在槐樹上,隨風一**一**的。
四郎揮了揮手,狐狸從樹上掉了下來,渾身灰突突往房間竄去。
“等等,你這是怎麽回事?”四郎眼尖的看到小野狐的眼睛青了一塊。
小野狐化成藥童模樣,開始支支吾吾不肯說,直到四郎沉下了臉,小藥童才開口說道:“回稟大人,小的是……是被山裏的水獺領著一群小妖怪給打的。”
“水獺不是做魚生意的嗎?”四郎有點奇怪:“他為什麽打你?你去偷他的魚吃了?”
小藥童捂著臉,很委屈地說:“沒有啊。主人說最近沒什麽病人,就放我去山裏玩。以前都還好好地,最近有的小妖怪一看見我轉身就跑。然後今天無緣無故,我就被一群妖怪攔了下來,說我是隻修煉媚道的野狐,山裏出的事情都是我幹的。也不聽我解釋,不分青紅皂白的將我打一頓。”
“山裏出什麽事了?”最近山裏的確沒什麽客人來有味齋吃飯,四郎還以為是正月裏妖怪們也去走親戚拜年的緣故呢。
“大人您不知道嗎?這件事和我們狐族也有點關係。最近山裏出現了一個吸取他人精血的狂魔,已經害了好幾個小妖怪。這些妖怪都是被采戰之後,耗盡精血,奪取內丹而死。因為我們狐族有專門修煉媚功的族人,所以妖怪們都議論紛紛,說凶手就是狐狸精。因為我是野狐,所以也被列為除華陽姑姑之外的重點懷疑對象。”
四郎聽完既吃驚又憤怒,他大聲說:“怎麽能這樣毫無根據的胡亂懷疑狐族呢?莫不是有人在背後使壞吧?”
“的確是有人在針對狐族。”胡恪從房間裏走進來,麵色有些陰沉地說。
“狐狸表哥,你不是跟著二哥出門去了嗎?什麽時候回來的?”四郎也知道自己做的結界擋不住大妖怪,可是見到胡恪沒聲沒息就回來了,還是有點沮喪。
因為四郎整張臉上都寫滿了我好失落四個大字,狐狸表哥隻好先安慰他:“你做的結界很有效果,我不花一番功夫也進不來。今日還是槐大開陣眼將我放進來的。天狐曆來是狐族中的皇族,你正該有這樣的水平,才能服眾禦下。”然後他又解釋道:“饕餮大人感覺到了銅鏡的異樣,雖然後來知道你有驚無險,但是也不放心你一個人留在家中。他一時走不開,就派我帶著一些部下先回來。畢竟,如今山裏暗流湧動,並不太平。因為出了一隻拿精怪做爐鼎,采補時趁機奪取內丹的妖族敗類,如今山裏的妖怪對我們狐族並不友好。”
對於自己的母族,四郎還是很有歸屬感的,聞言立即很關心地問:“你說有人在針對狐族,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胡恪很滿意四郎的態度,他欣慰的點點頭:“你娘當年本來要繼任族長的,隻是……總之,我和姑姑商量過了,族中的事務還是應該告訴你,讓你拿個主意。上回我不是提醒過你,有隻害了你娘後叛逃而去的妖怪回來了嗎?那時我就感覺會出事,果不其然,最近山中便開始出現一夥冒充狐族行采補邪術的惡妖。”
四郎不解的說:“可是采補術也並不是我們狐族一家才習練啊。”
胡恪握緊拳頭,在灶台上錘了一下:“那幫家夥每次都故意留下一絲若有若無的狐族氣息。那氣息無比逼真,的確是狐珠內丹散發出來的,因此,如今山裏有部分妖怪就認定此事是我們狐族中那些修習媚道的野狐幹的。”其實胡恪和小藥童都有一句話沒說一一山裏作案的妖怪留下的氣息很古怪獨特,是道門真氣裏帶著一點狐族氣息,虧得山裏的妖怪不知道四郎在習練道術,否則,半妖胡四郎才該是最有可能作案的凶手。那隻背後的黑手明顯想要栽贓嫁禍給四郎。
“看來我們的確是要小心一點了。”四郎想了想,就把今日上半天自己遇見的事情一股腦兒講給狐狸表哥聽,末了又問:“栽贓嫁禍的手法十分相似。表哥,你說這兩件事之間會不會有什麽聯係?”
胡恪也知道山下凡人失蹤的事,隻是最近族中事務繁忙,他便沒時間和精力去關注這個,以前也隻覺得大概是鬼車鳥故態複萌,在山下興風作浪而已,此時聽四郎這麽一講,倒還真覺得這兩件事有些聯係。如果那幫家夥要行采補邪術,除了妖怪的內丹,初長成的少男少女的確是比氣息不純的小妖怪更好的爐鼎。
“我知道了,你這幾天先不要出門亂跑,等姑姑和大人回來,我再和他們商量一下這件事該怎麽辦。”狐狸表哥很老成地吩咐四郎一句,然後就坐到了窗前的炕沿上,懶懶散散地說:“正事終於說完了。今天早飯都沒吃,好餓好餓,表弟,把你鍋裏裹糖的點心來一盤。對了,那邊鍋中黑乎乎一團是煮著什麽東西?”
把蜜三刀生坯盛入漏勺中,下到燒熱的油鍋裏炸,麵皮炸成金黃色後撈出,放入一旁的蜜漿中。待蜜漿逐漸浸透麵餅之後,越來越重的蜜三刀就會緩緩下沉,這時候就可以撈出來晾涼了。
四郎端著一盤新做好的蜜三刀放在胡恪跟前,自己也拿了一塊放入嘴裏細細咀嚼,好像是心也被泡進了蜜罐子裏那樣,有一種溫軟甜蜜的感覺從舌尖蔓延到四肢百骸。
“你說什麽咕嘟咕嘟的東西?”嘴裏包著一塊蜜三刀,四郎有些含混不清地問。
“就是那邊那口鍋啊。”胡恪指了指灶台另外一邊。
爐子上燒著旺火,上麵的油鍋中,用醬油、油、糖、蔥薑末、酒等混合出來的底湯裏,咕嘟咕嘟煮著用醬油醃漬過後的豬脊排骨。
鍋裏已經煮出了陣陣排骨特有的濃香,怪不得能夠吸引狐狸表哥的注意力。四郎走過去揭開鍋蓋看了看,見肉色呈現出紫紅,就取出一塊給身邊的小水。
“熟透了嗎?”
小水吃得滿嘴是油,連連點頭說:“外麵是什麽,脆脆的,裏麵又鮮又嫩。”
四郎看他吃得香甜,眼睛彎彎地笑了起來:“是用生粉、雞蛋掛漿之後入油鍋氽熟的,自然外酥內嫩。你現在別吃那麽多排骨,待會裹著年糕一起吃,味道更好。不過,現在可得先來幫忙打年糕才行。”說著,四郎便囑咐劉小哥熄了這口鍋的火。
“要幫忙打年糕!我現在力氣比以前還大。”小水用力點頭。也是奇怪,跟著他家丞相的時候,這孩子整天撒嬌,連吃個飯都要人喂,簡直像是故意折騰周謙之一樣,當然周謙之也樂在其中就是了。可是跟著四郎的時候,小水就特別勤快,一點都不嬌氣了。
聽四郎給他講過怎麽打年糕之後,小水就拿起榔頭,對著放在石臼裏煮熟的鬆江大米反複捶打。
四郎囑咐他幾句不要打到手砸到腳,就毫無責任心的盛出一盤子排骨坐邊上休息去了。
剛剛聽了一肚子陰謀算計,連有味齋裏都混進了探子,而那個四處行凶嫁禍的幕後黑手又不知道是誰,四郎再沒心沒肺,心裏也難免有點擔憂了。
他心情沉重的時候最喜歡吃甜食,所以現在就和胡恪麵對麵盤腿坐在炕上,兩隻狐狸都不說話,比賽似的一口接一口吃著蜜三刀。
看到兩位大人毫無廉恥的在一旁喝茶吃果子,旁邊打年糕的小水著了急。
很快,一石臼年糕就全都被小水捶打到一顆整粒米都沒有了。取出來放在碗裏,小水轉頭看四郎,見爹爹沒有搭理自己,也沒開口說可以休息。小水有點失望的轉過頭,想一想,就又扒拉一些熟米進去繼續打。
四郎不想要小水吃太多甜食,而且知道他吃甜食吃得蛀牙之後,也覺得應該教會孩子什麽叫做克製忍耐,所以剛才故意裝沒看見,想知道小水什麽時候會忍不住撒嬌或者偷懶。
誰知這孩子大概天生腦子裏缺根弦,見自己沒吱聲,就悶著頭嘿咻嘿咻更加賣力的幹活,想要早點打完年糕好去享用屬於自己的那份糖果子。
於是四郎一個不注意,勤勞的怪力正態已經快把煮好的一大桶鬆江米打完了。
“好了好了,你做得很好,快來吃果子休息吧。”四郎擦著汗把小水拉過來。今天的午飯被笨蛋小水全打成年糕,中午隻好吃各種年糕做主食了。
因為得到了表揚,小水就很高興,他笑眯眯的走到炕邊,坐下來就往嘴裏塞蜜三刀。那副迫不及待的樣子,把四郎嚇了一跳。
“哈哈哈~”胡恪大笑起來。
也許是那蜜亮綿軟點綴著白芝麻的小小方塊真的有叫人轉換心情的神奇魔力,也許是因為有小水這個小傻瓜在那裏毫無自覺的賣蠢。室內的氣氛很快就輕鬆起來。
一個人吃甜食很容易膩味,可是三個人一起吃,吃到嘴裏甜到發苦的時候,心裏的沉重感就會奇跡般的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