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2)

那個曾經,那個星期六的下午六點。

仁山鎮溫暖的傍晚。

掛在山頭的夕陽,和煦地照在仁山幹淨的石板路上。

這個小鎮,以蘭花、桑蠶、絲綢聞名全國。純樸的民俗民風,優美的自然環境,又讓這個小鎮宛若一座世外桃源。

司徒悟站在仁山電影院門口,看著來往人群中那個踩著輕快的步伐,朝他走來的女生,微微眯起眼睛。如果他沒記錯的話,他跟她目前的關係,屬於僵冷狀態。如今眼前的她,怎麽對他露出那麽甜美羞澀的笑容?他向四周看了看,並沒發現身旁有其他人在。

那這丫頭果真是衝著他笑?!

好吧,如果她現在的性格可愛一點點,那麽他會覺得她還蠻討人喜歡。橘黃的陽光從她身後照過來,她白色的裙子以及剔透的肌膚,隱約都泛著柔和的光暈,加上臉上羞怯的笑容,讓他幾乎忘了,她是他所認識的,那個處處跟他作對的陶小寶。

唉?這麽一看,才察覺,她今天竟然穿了裙子。

除了學校的製服,他看到陶小寶穿裙子的次數可少之又少。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被陳接……應該是陳撫……總之,就是那對兄弟中的其中一個掀了裙子,然後把人家打得鼻青臉腫,回家就說再也不穿裙子。陶媽媽問她理由的時候,她說了兩個——

“會被男生掀裙子,而且不方便打架。”

小寶因為大寶,打過很多次架,這丫頭從來不允許別人欺負她的哥哥。他還曾經幫她打過幾次架,如果不是因為後來兩人鬧僵,他跟她的關係其實很不錯,她整天圍著他叫二哥二哥。

“悟。”

咦?這樣的稱呼他還是頭一次從她嘴裏聽到,以前她叫他二哥,之後都連名帶姓地喊,不然連名字都懶得喊,直接你啊喂的。司徒悟瞥一眼主動站到他身邊的人,試探著冷聲問:“你叫我?”

她目視前方,臉頰緋紅一片兒。

“悟。”

叫完後,她羞澀地抿嘴,陽光與羞澀同時出現在她的臉上,竟能讓她如此絢爛。他以前隻知道,這丫頭皮膚滑溜溜的,還曾被他偷襲掐過好幾回臉蛋。

原來,她長著這個模樣嗎?

大大的璀璨的眼睛,可愛的鼻子下一張粉色水潤的唇。唇兒抿了一會兒,又慢慢放開,微微嘟起唇,再次念出的是他的名字——

“悟。”

三次,她竟然那麽怯生生地念了他的名字三次!

“咳咳……”掩飾自己的失態,他絕對不會承認,她叫他名字的模樣與聲音,讓他十分愉快,“你來這裏做什麽?”

不是他讓她來這裏約會的嗎?

啊,書上說了,青春期男生的表達方式,會有些反常。甚至有時可以用逆向思維來解釋他的言行舉止。比如他說是的時候,或許正口是心非心裏說的不是。像他明明喜歡她,卻試圖用針鋒相對來吸引她的注意。好吧,看在他主動寫給她情書的分上,這次她主動點也沒關係,她揚起那張電影票。

“來電影院,當然要看電影。”

那張票,正是他給薑若琳那張,他認得。他在每張票麵都畫了一個半心形,兩張放到一塊,就組成了一顆心。他扣住她的手,臉跟著沉了下去。

“你哪裏來的票?”

“悟,小寶,是要看電影呢?”

打對麵走來的是兩個女生與一個男生,問話的是易點點,走在她右邊的是羅星夢,她們是司徒悟最好的朋友,而易點點左手邊,那個麵色顯得冷漠些的是司徒悟的哥哥司徒奎。

“嗯,看電影。”

司徒悟有些不自在,他第一次寫情書給女生讓她來看電影,是瞞著這群好朋友做的。羅星夢拉著點點的手,笑容可掬。

“悟,你說過,不喜歡到電影院看電影來著?怎麽今天……”她別有深意地看著小寶,一臉賊笑。

司徒悟結結巴巴地解釋:“我……我是不喜歡啊……是寶寶要看!對吧寶寶?”

司徒奎微微一怔,這兩人前幾天還是水火不容,今天怎會一起來看電影?

陶小寶覺得好笑,司徒悟還真是別扭,明明是他約的她,怎麽變成了她想要看了?好吧好吧,自從知道,兩人麵針鋒相對,其實卻是喜歡著對方的時候,她就一點兒也不計較司徒悟的小別扭。

“嗯,是我要看,吵著讓悟過來。”

司徒悟一怔,這丫頭,今天果真是反常。羅星夢看著兩人的模樣,笑得更賊。

“我還以為小寶會跟薑若琳一起來呢。”

仁山高中的學生都知道,新轉來的美女薑若琳,跟陶小寶是好朋友。

聽到薑若琳三個字,司徒悟微微皺起眉頭,他剛才就想問小寶,給薑若琳的電影票怎麽會在她手中。是薑若琳拒絕他,還是別有他意?

小寶臉紅撲撲的,“若琳她回京首了,聽說是她爸爸從國外回來。”

薑若琳父母離異,母親改嫁,父親出國另娶,她隻能被送回仁山外婆家中寄養。

是這樣所以把電影票給小寶了?司徒悟蹙眉,再怎麽說,也不能把電影票隨便送人啊。

“你們要去哪兒?”

既然薑若琳不來,他索性要跟哥哥他們一起走,說著腳下也有了動作。

點點眉兒一挑,“悟你不會要跟我們一起吧?”

星夢煽風點火,“你不會想掩飾什麽,所以故意不去看電影了吧?”

“掩飾?”悟此時才記起剛才說過的話,正色道,“掩飾什麽?我是說你們要去哪裏快去,我跟寶寶要進去了。”

說著,他拖著寶寶往電影院走。寶寶笑著跟身後的人道別,然後樂滋滋地跑著跟上司徒悟的步伐。經過小賣部,她突然拉住他的手。

悟回頭看她。

她眼巴巴地看著小賣部的貨架,尤其是那香甜幹脆的爆米花。

司徒悟受不了地翻翻白眼。

“我沒說跟你看電影,還要請你吃東西。”

小寶可憐巴巴地望著他,搖頭。

“爆米花有什麽好吃的?”

“可是看電影沒有爆米花跟可樂,感覺會差很多。”

依舊可憐巴巴的。

就裝吧,別以為他不知道她平時有多剽悍。

不是說,男生最見不得女生可憐兮兮的模樣嗎?那會引發他本能的英雄情結。可是,司徒悟怎麽一點兒也不吃她這一套?估計,她確實不適合撒嬌,她投降了,放開拉著他的手。

“好吧好吧,你等著,我去買。”

她依舊滿心樂意地跑去買,司徒悟眉頭有皺了起來。

多久沒跟她這麽相處了?

從兩人爭奪學社的地盤?不對,好像更早。從……從女生不間斷地通過她將情書轉交給他,她總反複地說:“二哥,你不要收好不好?”

開始的時候他就說他不收,可她不好意思拒絕別人,繼續不間斷地拿給他。次數多了,他幹脆每次都接收,然後回她一句:“你這麽積極幫我拿回來,我為什麽不收?”後來,她幹脆二度轉交,讓大寶幫拿給他。再後來,她極少跟他說話,而且關係越演越烈,變成了她處處跟他作對。

小寶拿了兩杯可樂,兩盒爆米花,正準備掏錢,司徒悟先於她把錢放在櫃台上。

果然別捏啊!

陶小寶終於心滿意足,抱著爆米花與可樂衝著他眉開眼笑。

“謝謝悟。”

久違的燦爛麵容,讓他有些不能適應,心裏想著多看幾眼,可是目光不自覺閃躲,不敢直視,又有點想掐掐她粉潤的臉蛋。

“怎麽不叫二哥了?”

她輕輕咬了下唇一下,雙頰又緋紅。

“因為……悟,想一直這麽叫你,我會一直這樣叫著你的名字。”

他的心跳又漏跳了一拍。

“什麽?”

“啊……就是!”明顯的,當事人也有些慌亂了,“悟……悟比二哥好聽,好聽。”

隻是這樣?那漏跳的一拍心跳,變成一拍的失望,看了她好一會兒,抽掉她懷抱的東西,先於她走進影院。

“那就那麽叫,一直那麽叫吧。”

小寶愣了一會兒了,接著狂喜,跑著追上他,與他肩並肩時,又輕輕地叫喚:“悟。”

他眉一挑,點點頭。

“悟。”

好吧好吧,這丫頭,他原諒她了。偏頭看她嬌憨的模樣,終於他笑了,心也舒坦了。像以前一樣,他習慣給她下命令。

“再叫一次。”

“悟。”

然後,兩人都笑了。

演唱會圓滿落幕。

司徒悟丟下所有記者,殺到化妝室。

很好,這丫頭沒敢給他動過一下,依然站在原地。

看著她,他已經說不出是什麽情緒。怨恨早已經不足夠形容,喜悅又太過諷刺。

將近五年不見,她並沒高出高中時候多少,隻是那頭長發已經剪短。眼鏡後依然是那雙靈動的大眼睛,隻是所盛的目光,已不是他所熟悉的依戀。

林楠察覺到不對勁,起身詢問:“悟,怎麽了?”

“楠姐你先出去。”悟的目光鎖著小寶,一眨不眨。

這時候,林楠才確信,小寶與悟相處,確實很不自然。小寶被他無形的目光鎖得一動不敢動,隻是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林楠,發出求救的信號——不要走,不要留下她一個人。

“那個,悟啊……”林楠話還沒說,就被司徒悟打斷。

“楠姐,麻煩你出去。”

話的字數不多,語氣卻很生硬,顯然脾氣已經遊走在爆發的邊緣。林楠隻能留下同情的目光給小寶,一人離開了化妝室。

門輕輕被帶上。

兩人繼續對視。

好一會兒,悟突然轉身往外走。小寶悄悄呼吸一口綿長的氣。再想吸一口氣,卻被鎖門的聲音給嚇住了。

司徒悟並不是要出去,而是去鎖門!

看著他再次一步一步逼近,她連大氣都不敢喘。當年,她犯了錯誤,直接逃跑的舉動,果然把他惹毛了。可是,她真的是無意的,若是她知道真相,絕對不會做那麽烏龍的事情!也不會鬧得現在一見到他,就覺得無地自容。

“你是誰啊?”這丫頭,都沒話跟他說對吧?就算他再等兩個小時,她都不會主動開口對吧?“除了小騙子,你還叫什麽?”

明明怒火到處泛濫,可他語氣極為平靜。

“陶……陶小寶。”

她不敢否定掉“小騙子”這個名頭,即使她不怎麽喜歡被他這麽叫。

原來她還記得她是誰啊。他諷刺地勾起嘴角。

“我呢?”

啊?知道他不是正常的提問,她不敢回答,隻是低下頭去。

“怎麽?太久了,不記得了?”

“二……二哥。”

她不敢看他,隻是這話說完,胸口一陣麻麻的疼。

他諷刺的嘴角,抽搐了幾下。

二哥?

[……悟,想一直這麽叫你,我會一直這樣叫著你的名字。]

說什麽一直想這麽叫他,現在她叫的什麽?

“小騙子……”這三個字,再次從他的牙縫中擠出來,“說吧,這次見麵,你又想耍什麽把戲?”

一直一直對著她的頭頂,他更加的不爽。幾年不見,她還是一副讓他想……捏碎的模樣。

小寶的眼鏡滑到鼻子上,都不敢動手扶正。她一直盯著他的鞋子,生怕這雙鞋子再邁近她半步。那樣的話,估計她會直接奔逃。

他的聲音更沉,更冷:“不說?”

“對……對不起。”

“哪裏對不起?”

“……”哪裏?她曾經牽過他的手,曾偷偷揉亂他的發,曾親過他的嘴……曾買過鞋子套在他的腳上,具體是對不起哪裏?“那就……從頭到腳。”

“……”她這是什麽答案?他瞪著眼前越來越低的頭顱,“你的‘那就’,是什麽意思?”

她又閉嘴,不回答。

估計他再問下去,她會一頭紮在地板上吧?

怎麽逃跑的那個,站在他麵前懺悔的模樣,讓他光輝的形象後,突然衍生出一對黑色的翅膀,明明他有足夠生氣的理由,現在卻怎麽看都像是他人情泯滅?

他稍微往前邁出一小步,想要抬起她的頭。

啊,那雙鞋走過來了!

小寶驚慌倒退了數步。

“我……我會跟楠姐說,重新找人過來頂替工作,我會走的,很快,馬上。”

他的步子瞬間頓住,腳如生了根般拔都拔不出來。

又是走?

瞧她避他如蛇蠍,靠著牆一步一步往門口挪行,想從他視線消失的模樣,他的拳頭微微捏起。幾年之後,她仍是這樣讓他滿心生厭!緩緩轉過身,看著離開他視線,就迫不及待要打開門的人。

不能如此呢。

憑什麽每次都讓她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他不能做到,歌詞裏說的那樣,任由著她。

她的手碰到了門把。

他的聲音清冷地傳來:“陶小寶。”

門被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