甬道狹長漆黑,舒逸仁也不打火把,就這樣沿著不明的石子路一步步往前走。相思緊緊跟在後麵,她上身不能動,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裏又不辨路途,隻得任由舒逸仁牽引。
一路上,舒逸仁都沒有說話,隻有他偶爾的咳嗽在這看不見的甬道裏回響,悠長陰森。
“啊——”
突然,一聲淒厲的慘叫劃破甬道的寂靜,綿遠悠長的回響尖銳刺耳,相思的頭嗡嗡一震,腳步忍不住踉蹌了一下。“有,有人在叫,你聽到了嗎?”
舒逸仁輕笑一聲,那笑聲在幽長黑暗深邃靜謐的窄道裏顯得陰森而冷酷。
終於,在拐了三個彎道之後前方出現了依稀的亮光,和女子輕微的呻吟。滴滴答答的水聲和鐵鏈晃動的撞擊聲交雜在一起,濃重的血腥味混合著莫名的氣味撲鼻而來,讓人幾欲作嘔。
“她就在那兒呢!”舒逸仁指著前方,唇角微微含笑。
相思抬眼望去,隻見不遠處幽暗一片,一個人影似乎被鐵鏈吊著,水沒在半腰,偶爾輕微動一下便呻吟出聲。
山洞裏突然亮堂起來,舒逸仁將崖壁上的火把一一點亮,而相思,也終於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那是怎樣的場景啊,合算起前世今生她都沒有見過如此可怖,慘絕人寰的事情。原本以為在前世,她和夏子辰被林瑞活生生從心頭取血已經是最慘無人道的事情,而現今,眼前的情景讓她從腳底涼到心頭,幾乎要失去了知覺。
黑水中泡著的人,頭發散漫衣衫淩亂,已經看不出原來的樣子了,隻有從聲音中可推斷出是一女子。細細的手臂傷痕累累慘不忍睹,被兩條粗若碗口的玄鐵鏈吊著。像是故意的,舒逸仁屈指點亮了鐵鏈兩邊的火燭。火光閃動,那扣住手腕的鐵環折射出點點金光,竟是根根細若發絲的銀針。隻要那女子稍稍一動,那些銀針便會刺入腕中,其痛苦可想而知。那女子,怕是不能動不能睡,隻能時刻保持著清醒的狀態,來忍受這精神和肉體的雙重折磨。
然,這些還都是其次。更讓人揪心可怖的是,在女子的腰身上還纏著一隻巨蟒。那巨蟒緊緊纏繞在女子身上將她牢牢圈住,碩大的頭搭在女子的肩頭,不時伸出森然的信子,在女子身上流血的地方添上一口。
“她,她真的是?”相思深吸一口氣,明明知道答案,卻還是忍不住要再問一次。
舒逸仁抿唇點點頭,用很欣賞的眼神看著那受苦的女子:“看到在下的傑作,姑娘有何感想?”
“她犯了什麽錯,你要這樣折磨她?”她絕對不可能相信,舒逸仁這樣對待自己的副門主,僅僅是因為她去偷人。何況,她還隻不過是個剛剛發育健全的孩子。
舒逸仁眼神一凝,臉上閃過一抹陰狠:“什麽錯?我這一生最痛恨的就是離棄背叛,她私自踏出唐門的那一刻就該知道,後果是什麽樣的。我的身邊,絕對不允許有人背叛!”
“既然那麽恨她,為什麽不幹脆殺了她。殺了背叛你的人,豈不是最大快人心又簡單省力的事。”饒是之前見慣了槍林彈雨生死掙紮的場景,此刻看到一個剛長成的小女孩受到如此折磨摧殘,相思的心中也生出了幾分不忍。
“殺了她,好啊!”沒想到舒逸仁竟然很爽快地答應了。
手腕一翻,蒼白幹澀的手指間突然多了一枚匕首。輕輕一擲,那匕首如離弦的箭般飛了出去,眼看就要刺入舒靜蓉的胸口,誰知就在這時,搭在舒靜蓉肩頭的大蟒突然睜開眼睛,張口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將匕首卡在口中,然後頭一低插入舒靜蓉的肩頭。舒靜蓉肩頭劇痛大吼出聲,身體的顫抖又帶動了鐵鏈,銀針刺入手腕又是一番非人的痛楚。真是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那蟒蛇伸出細長的信子在舒靜蓉肩頭流血的地方舔來舔去,幽綠色的眼眸在相思身上打轉,似是挑釁又像是在等待新的獵物。
相思怎麽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她愣愣地看著痛苦不堪卻又咬牙隱忍的舒靜蓉,心中的怒氣越積越重。這一刻,憤怒超越了理智,她忘記了自己要隱忍,回過頭怒道:“舒逸仁,你到底還是不是個人!若非你非人的對待她又怎麽會逃跑!”
舒逸仁的眼睛亮了亮,似笑非笑地盯著相思:“原來,你不傻啊!”
相思深吸一口氣,慢慢平複下對眼前這個人的憤怒和厭惡。她實在是,很討厭很痛恨這張臉。
“我現在才發現,你生氣的樣子確實挺美的。”舒逸仁伸手撩起相思一縷秀發,放在鼻尖輕嗅:“隻是不知道,他會不會為了救你,把玉交給我呢?”
“你該不會是以為,我把玉交給了別人,並且等著人來救我吧!”相思輕笑一聲,對著舒逸仁滿是嘲弄。“實話告訴你,那玉已經被我藏到了一個安全的地方,你是找不到的。威脅誰,都沒有用。”
“是嗎?那真是太可惜了。如此說來,昨晚我抓到的那個擅闖唐門,至今還被困在地牢裏的女刺客,也跟姑娘無關了。”似是真的可惜難過地緊,又引發了舒逸仁一陣咳嗽,好久才停下來。此刻的舒逸仁臉上泛著紅光,兩頰掛著不正常的潮紅。他悠悠地看著相思,似是歎息。“寶貝實在太能吃了,那麽……”
相思心中一驚。女刺客,難道,難道是春花秋月四個當中的一個?
“聽門下弟子說,那姑娘眉心有一顆紅痣,如血一般。”似是要證實相思的想法一般,已經轉過身去準備離開的舒逸仁突然開口。
是四姐妹之首的惜春。楚鬱竟來派出了他身邊不離身的四婢來找她,而且還陷在了這裏。自己與他到底有什麽瓜葛,值得他如此。“你到底想怎麽樣?”
“把我給我,我不但可以放了你,還可以連那個此刻一起放了。否則……”舒逸仁沒有把“否則”之後的話說出來,但從他陰鶩嗜血的目光中便可看出,他至少可以用一百種方式,讓你生不如死。
“好,我答應你!”相思心念一轉,直直地看著舒逸仁待要離去的背影。他似乎根本沒有要帶她離開這裏的打算:“但我要先見到那個刺客,確保她無虞。然後,我便會給楚鬱寫信,告訴他玉在哪裏,然後讓他取了帶過來給你。”
“何必這麽麻煩,你直接告訴我不也一樣嗎?”舒逸仁回身,目光閃閃地看著她。真難得那樣病弱的身體,這一會兒眼睛竟然這麽有神。
相思冷笑一聲:“直接告訴你?哼,要手指頭想想也能知道,若是直接告訴你,我跟那個刺客的命恐怕不會多留一刻。怪就怪,你大門主的名聲實在不怎麽好。”
舒逸仁又退了回來,這次他直接解開了相思的穴道。然後指指崖壁上吊著的舒靜蓉,問道:“你不留下來陪她一會兒嗎?”
看了看幾乎已經不成人樣的女孩,相思心中一軟,點點頭:“我有幾句話想問她。”
舒逸仁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無聲一笑,晃晃悠悠走了出去:“我會派人,在洞口等你。”
“你想問我什麽,是不是要問我,楚鬱死了沒有?”舒逸仁已經離開有一會兒,相思卻並沒有急著問話。相思不及,一直等著想要以言語相激出言諷刺的舒靜蓉似乎已經受不了這樣的沉默了。如果是她自己一個人到還沒有什麽,可現在多了一個人,而那個人還是不說話,便讓她有了一種感覺,一種和死人在一起的感覺。
這種感覺,從小伴著她長大,但她始終沒有習慣,並且深深厭惡著。
“裝成受苦出逃的丫頭,是你故意的嗎?”她是她出錢買下來的,而買下她的原因,是那時和她小時候那般相像的眼神。
“不錯。你現在,是不是對你的善心感到後悔啊?”舒靜蓉嗬嗬地笑著,她原本清脆的聲音此時已經變得沙啞,像是被滾鐵烙過一般,沉悶中帶著不辨音節的絲絲聲。
之前隻聽過她因為痛苦而發出的痛呼,卻沒發覺她的嗓子已經完全毀了。惻隱憐憫一閃而過,很快地便被她拋了出去。舒靜蓉說得不錯,她後悔了,後悔自己沒有認清楚她,一時發了所以的善心,讓自己落得這步田地。她從來都不是善心之人,包括做刑警的時候,開槍殺人從不手軟。若不是當時舒靜蓉的眼神,她恐怕真的不會……“是有那麽一點。但,也隻是巧合而已。第二個問題,那個玉佩本來就是我的東西,你為什麽不直接來找我,反而先想方設法地去糾纏楚鬱?”
舒靜蓉嘿嘿幹笑兩聲,幹澀的聲線嘶啞粗重,說是笑聲更勝鬼魅。她發絲散亂不辨麵容,隻在亂發間依稀可辨幽暗的雙眸。尤其此刻在聽到相思的問話後,她那雙眸子突然亮了起來,在黑洞洞的暗河洞窟內閃著幽幽光澤,如大漠洪荒突然竄出嗜血盯梢獵物的野狼。“你想知道嗎,我偏不告訴你。你的一舉一動,都在我們的掌控範圍內,你逃不掉的!哈哈!”
舒靜蓉笑得詭異,相思聽得心驚。從封天莫名在紮朗鎮出現的那刻起,她便已經開始懷疑自己的行蹤有問題。明明是個來自異世的不起眼的人物,也是個在大家眼中已經失蹤不見的弱女子,為什麽偏偏就那麽好巧不巧地碰上封天?如果說遇上封天是巧合,那黑白無常的劫殺呢?楚鬱的無端出現呢?如果不是自己真的重要到被全天下人關注,那麽,便是幕後有心人特意為之了。
想到此,饒是相思經曆過了那麽多出生入死,此刻也不禁起了一身冷汗。她從來不怕真刀*的誓死拚殺,卻不能不去防備背後小人的陰謀詭計。從暗河石窟一路摸索著出來,門口果然遇上了舒逸仁派來等候她的人,還是那個無論她走到哪兒都時刻跟隨的唐門弟子。
相思看了看他,幾天來頭一次跟他說話:“你叫什麽名字?”
他也不避諱,垂首答道:“在下陸青。”
相思點點頭:“陸青,我要去見被你們抓到的那個刺客。你是要先去請示你們門主呢,還是現在就帶我去?”
陸青忍不住看了看她,眼中的驚訝之色一閃而過。隨即答道:“門主已經吩咐,姑娘出來就帶您過去。”
“好,帶路吧!”相思很主動地跟在陸青身後,而後者對於她的動作再次露出了訝異之色。
惜春被囚在了一間空房內。房裏空空如也,什麽也沒有,隻在地上鋪了些枯草,上麵躺著一個女子,看樣子似乎也沒有受傷。相思在窗外看了一眼,這一眼卻是很仔細的確認了房裏的人確實是惜春。
在陸青的示意下,看守的人打開門便離開了。相思走進去,在離惜春還有兩步遠的時候停了下來。她又仔仔細細地將那個背對著她的人上下瞧了一遍,才喚了聲她的名字。
相思叫了兩聲,惜春卻沒有絲毫動靜。難道是死了?相思驚疑不定地瞟了瞟身旁的陸青,而陸青低眉順眼,麵色沉靜,竟是不答話也不表態。相思無奈,隻得自己上前輕輕推了推女子的肩膀。
手搭上那瘦削的肩頭,隻晃了兩下,惜春便翻了身,轉過來一張蒼白如紙的麵容。若不是胸口有極其輕微的起伏,任誰看到都會認為她已經死了。
相思又喚了兩聲,這次惜春終於有了反應,剛剛挑開眼皮,整個人便如同一隻困獸豁地一下將相思推了出去,同時自己也跟著跳起來縮進牆角,緊緊攥著手中的金簪對著空氣一陣亂紮,毫無焦距的眸子漫無目的地散落在偌大的空房內,滿臉的驚慌和戒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