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在千絲引上的衣衫似是遇到了極刃的刀鋒,偏偏碎落。舒逸仁重新掌控了操縱,而相思也看清了他手中的牽引所在。千絲引乃是極其堅韌又透明不可見的蠶絲所致,凡眼很難辨別。而就在剛才那一刹,衣袖碎裂處相思終於知道了千絲引的所在。微微一笑,和千絲引一樣韌性十足的銀鞭纏了上去,擾亂了舒逸仁的控製。舒逸仁單手一撈,骨節分明的手指已經掐在了相思的咽喉。

“你想做什麽,不要命了嗎?”

相思的臉漲得通紅,貼近舒逸仁跟前,笑道:“你說的沒錯,我就是不要命了!”

“相思——”

混亂中,被玉青衣強護到大殿門口的淺清驀然回頭,看到的是舒逸仁大紅喜服上,寒光森然的短刀。鮮血順著刀刃滑到刀柄出,再一顆顆地滴落下來,串成珠,連成線。

舒逸仁似是有些不能相信,愣愣地看著相思,直到相思的唇角也開始有血流出,才笑了起來。掐在喉間的手,慢慢撫上由紅變白的臉龐:“你這是要跟我,同歸於盡嗎?”

“祭司大人,紅霞公主帶兵殺進來啦!”

門口突然跑進來一人,滿身血汙,舉著的大刀也辨不清了顏色。他驟然進門,看到大殿中的混亂,登時愣在當場。又看到遙遙大殿之上,他們的祭司大人跟一紅衣女子糾纏在一起,腳下的血流如蜿蜒蠕動的小蛇。

“咣當”一聲大刀落在地上,那已經筋疲力竭的戰將再也支持不住倒了下去。

自始至終,舒逸仁都沒有看那士兵一眼,大殿裏那些受操縱的武士因為舒逸仁的關係也早已不敵各方高手。所有人都看著大殿之上突然產生的變故,絕色眼裏的紅衣女子手裏的刀,緊緊地插在她的新婚夫婿,舒逸仁的心窩上。

“這就是你報複我的方式,同歸於盡?你放走了突厥王和他的兒子,讓他們可以去聯係忠於他們的死士,跟失蹤又出現的賀蘭馥傾來個裏應外合。好,很好。我喜歡,我真的很喜歡!”舒逸仁張狂大笑,笑聲響徹整個大殿。

相思的意識在一點點消弭,那混沌模糊的感覺再次襲來。可是,她很開始,亦如前世每次抓到犯人的時候,她終於又將罪犯繩之以法了。她的嘴動了動,想要嘲笑舒逸仁一番,可惜口中全是血,一張嘴便是大口大口的血水湧了出來。染在茜素紅做的喜服上,分外的豔麗妖嬈。

“相思——”

“別過來!”

淺清疾步上前,舒逸仁目光一凜,邪笑道:“你若是再敢上前一步,我讓她瞬間化成粉末!”

一陣寒風吹來,整齊又有些淩亂的踏步聲驟歇,裹著凜冽的肅殺之氣,一個高大的身影突然出現在大殿門口:“你已經被包圍了,束手就擒吧!”

“賀蘭馥傾!哈哈,我們終於見麵了!”舒逸仁的目光突然亮了起來,眼中的怨毒越來越盛。

一身冰冷鎧甲的賀蘭馥傾,身上猶自掛著血氣,他屏著呼吸,靜靜地看著大殿之上的兩人,握劍的手掌卻漸漸縮緊:“是,我們見麵了。你不是要為你唐門眾人報仇嗎,現在本王就在這裏,你可以過來了。”

“過去?不,沒有那個必要。就站在這裏,我一樣可以贏你。”舒逸仁拉著相思,一步步向後退,一直退到國王的龍椅前才停下。帶著相思一起,跌坐了上去。手扶在龍椅扶手的龍頭上,自龍口中抽出一根線來:“看到這根線了嗎,我隻要輕輕一拉,埋在這殿內的炸藥就會爆炸。有你們這麽多人一起陪葬,我和相思都會開心的。現在,讓我們一起,去——死——吧!”

“砰!”

引線一抽,轟然一聲巨響,煙霧頓時迷亂了眾人的視線,那在聽到炸藥兩個字就可以慌亂的諸人本能地想要往外跑。

幾步之後,他們便停了下來,有些疑惑地掉轉身。殿上,舒逸仁右側不遠處用青銅鑄造的大鼎已經炸裂——隻有這一處炸了。

舒逸仁又抽了抽那繩子,直到一個用力將繩子掙斷,大殿內再沒有任何的聲息。

一聲大笑突然爆發,笑聲裏有悲苦有喜悅,有歡樂有難過,最後全都化成無窮無盡的嘲弄:“真好,我最後,終於還是輸在了你的手上。咳咳,咳咳——”

舒逸仁手撫著胸口,一如既往地猛咳,口中溢出的血噴了自己一身,也噴了相思一臉。他抬起沾滿了自己心口鮮血的手,輕輕撫著相思殷紅無比的唇瓣,慢慢地送了進去,似是想要讓神智越來越不清的相思咬他一口。而事實上,相思也這樣做了。她不知道舒逸仁這個時候是要做什麽,但她用自己最後的所有力氣,狠狠地咬了下去。

“謝謝你,終於讓我解脫了。”舒逸仁淡淡一笑,這是相思在舒逸仁臉上見過的,最真實最好看的笑。隻一瞬,舒逸仁就斂了笑容,回首看著大殿內某處,目光空洞淒迷,“這樣,你滿意了吧!”

一聲落盡,舒逸仁再無聲息。

而相思拚盡了最後的力氣,也終於放下了沉重的眼皮。

“慕容相思!”

“慕容相思,本王不許你死,你快點醒來聽到沒有!”

“慕容相思,你給本王聽著,你若是再不醒,我就去宰了楚鬱那小子。”

“你醒來吧,我已經失去了你一次,不想再失去你了,你睜開眼睛看看我,看看我的眼睛,好嗎?”

“為什麽你就是不願意醒來,難道你真的不打算再看見我們這些人了嗎?楚鬱就要死了,你也不關心嗎?”

“好,既然你不管他,那我也不用費心思救他了!”

失去了耐性的賀蘭馥傾豁然起身,轉身欲走之際,突覺衣袖微沉。

“你,你說什麽?”

聲音雖然很小,小到幾乎聽不清楚,但賀蘭馥傾還是聽到了,心中一喜,回頭就看到**的人兒睜開了眼睛。

相思隻覺得渾身如被車輪碾過了一般,沒有一絲力氣。眼看手中的衣袖就要抓不住了,相思眼中的焦急漸漸分明:“楚鬱,楚鬱他怎麽了?”

賀蘭馥傾的臉色頓時冷了下來:“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就這麽惦記他?看來你的心,是又屬於他了。”

“對,我本該死了,是你救了我嗎?這怎麽可能?楚鬱和淺清都說沒有辦法……”

“楚鬱楚鬱,你當楚鬱他是什麽,神仙嗎?他沒有辦法,就代表本王也沒有辦法嗎?”賀蘭馥傾驟然捏上相思尖尖的下巴,在看到她眼中的痛楚時微微鬆了口,卻不放開,“你的眼中真的就隻有楚鬱,哪怕自己的命都快沒了,也記掛著他?”

因為痛楚,相思緊緊地皺著眉頭,而更讓她疑惑不解的,是此刻賀蘭馥傾的態度:“王爺,你看清楚,我是慕容相思,不是你的王妃紅霞公主!”

冰魄般的眸子緊緊鎖在相思臉上,神色變了幾變才慢慢鬆手。背身走出幾步,賀蘭馥傾驀然回頭,問道:“若是讓你做我的側妃,你願意嗎?”

相思一愣,定定地看著賀蘭馥傾,確定他不是在開玩笑,不由譏唇:“別說是側妃,就是正兒八經的王妃,我也不願意。這次我就當王爺是開玩笑了,請便吧。”

賀蘭馥傾深深看她一眼,再不言語,轉身欲走。

“等等!”

“怎麽,改變主意了?”賀蘭馥傾唇角勾了勾。

相思翻了翻眼皮:“淺清在嗎,我要見他。”

勾起的唇角瞬間僵硬,賀蘭馥傾冷哼一聲,大步走了出去。

賀蘭馥傾是不是讓北辰的太子給逼傻了,怎麽會開這麽荒謬的玩笑。相思望著床頂,悠悠歎息。

淺清是幾天後才溜進來的。

的確是溜進來,進門的時候還出手傷了人。雖然隻是拿銀針刺了穴位,讓那些侍衛丫鬟不能出口出手,但淺清還是為此好好抱怨了一番:“你說我一代神醫,救死扶傷,就為了你,一而再再而三地破戒。哎,你說我上輩子做了什麽孽,老是在你這裏載跟頭。”

相思窩在**,瞅了瞅外間被定了身的人,問道:“怎麽,他不讓你進來?”

“你說的他是賀蘭馥傾吧。他巴不得你病快點好,我趕緊走呢。嘿嘿,跟你說點事,你可千萬不要生氣啊。”淺清湊到相思跟前,壓低了聲音,“那個,為了可以留在這裏,我故意在給你喝的藥裏加了些東西。所以呢,你才會覺得渾身無力……那個,你別用這樣的眼神看我,我會以為你是在崇拜我。還有啊,眼睛瞪太久了傷神,你毒素未清,要淡定,淡定!”

淺清訕訕退到一邊,極盡討好的笑還是不知收斂。可在相思似笑非笑的瞪視下,還是小心地避開了危險地帶。淺清摸摸鼻子,對相思的眼神起了懷疑:“你該不會是在想什麽餿主意整我吧?”

“告訴我,楚鬱呢?”

“啊?”淺清吞了吞口水,“我說大小姐,你換話題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吧。對了,那天在庫爾山上到底是怎麽回事,我們對好的台詞你為什麽不用,害得阿鬱怒極攻心,差點命都沒了……”

“你能不能說重點,楚鬱現在在哪兒!”這個淺清廢話實在是太多了,如果自己現在有力氣,一定一巴掌把他扇一邊去。

淺清委屈地撇撇嘴:“你先別急嘛,人家還沒說完呢。你不知道那天晚上有多驚險,該死的舒逸仁放箭圍剿我們,好多箭幟啊太嚇人了,跟黃蜂似的。阿鬱被你氣急了,身上真氣亂竄險些走火入魔,幸好有個護主的花容,要不然阿鬱就成刺蝟了……哎呀,糟了,我怎麽給說出來了。”

淺清小心地瞧瞧相思的臉色,看著她目光一呆,他心中一揪。

突然間覺得喉頭發梗,想說的話說不出,隻能道一句:“花容,死了?”

淺清不敢再開玩笑,稍稍認真了些:“你別往心裏去,那本來就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法子。隻死了花容一個已是萬幸,以那些丫頭的功力能活命全賴你激怒了阿鬱。”

相思抽了抽鼻子,不再說話。淺清見她這樣也不敢再多言,隻等著她自己調節。

其實之前已經知道三個丫頭中有一個定然是出事了,但相思還是抱著一線希望,期盼著舒逸仁找到的屍體不是那三人中的一個。所以當聽淺清說花容死了的時候,心還是忍不住疼了起來。她又害死了一條人命,一個花樣年華的少女。她曾經是除暴安良的警察,現在成了專奪人性命的劊子手。

“我昏迷的時候聽西平王說楚鬱出事了,是真的嗎?”

淺清眨著眼睛笑了起來:“哪兒能啊,阿鬱什麽本事你還不知道嗎?那家夥不過是希望你快點醒來罷了,他知道自己的魅力沒有阿鬱的大,嘿嘿。”

“不過呢,咱們還是盡快離開這裏的好。眼下已經入冬,突厥氣候寒冷對你的身體實在不好。你的蠱毒雖然解了,但卻中了舒逸仁本身含有的劇毒,成了和他一樣畏寒的體質。突厥王宮一片蕭條,已經大不如前了,還是盡快離開的好。”

聽淺清這樣一說,相思這才想起自己的蠱毒來:“舒逸仁死了,為什麽我還活著?”

淺清冷笑一聲,跟他那娃娃臉極不協調:“這當中其實還有段曲折。你可知當初為什麽阿鬱堅持讓你被舒逸仁帶走嗎?那是因為西平王傳信說他知道為你解蠱毒的辦法,但前提是要想辦法讓舒逸仁帶走你。我們隻當這是他要挾阿鬱為他辦事的條件,沒想到竟是另有緣由。”

“什麽緣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