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連忙坐直了身子,扯了扯衣袍,抖了抖兩截袖子。
他今日出門未照鏡子,不知道自己形容怎麽樣,衣著怎麽樣,也不知道自己發型亂不亂,臉色好不好。
不過,岑非總會給他收拾妥當的。
在皇帝擔心自己衣著容貌的同時,商夏隻注意到他鬢邊的白頭發和瘦削的臉龐,但她隻輕輕瞥了一眼,便道:“啟奏陛下,如今天幽國在陛下的治理下,如朝陽般蒸蒸日上,陛下之威名震懾宇內,名揚四海,攝政王宗雲蒙患病四年有餘,已是一個虛名,故,商夏請求陛下廢除宗雲蒙攝政王之位,恢複為宗王府世子。”
此話一出,朝堂一片嘩然。
緊接著,是一片死寂。
宗雲蒙也從朝臣中出列,跟著說道:“欽南特使言之有理,陛下如今已弱冠,且早已掌握大權,不再需要攝政王了,懇請陛下廢除臣攝政王之位。”
“噗……”
皇帝一口老血吐了出來,岑非嚇得麵色慘白,連忙大喊,“宣禦醫!宣禦醫!”
“陛下!萬萬保重!”滿朝文武盡皆震驚,齊齊下跪。
丞相龍瑜滿目擔憂地看著宗寰,陛下這是何苦啊!
商夏和宗雲蒙也跟著跪下,商夏低垂著眸,脊背卻挺得筆直。
太監總管岑非的聲音帶著顫音,他雙目發紅,連忙扶住陛下。
陛下卻一把將他揮開,勾唇冷笑著,很鎮定地從懷裏拿出一條手帕,慢慢擦著自己染血的嘴唇。
“姐姐起來。”宗寰站起身來,踏著鋪滿紅毯的台階,一步步往下走著。
在距離商夏一丈之遠的地方,宗寰停了下來,看著商夏笑,“朕說過,姐姐永遠不用跪朕。”
商夏聽了這話,也並不客氣,她輕輕站起身來。
在距離宗寰一丈之遠的地方,商夏看到宗寰鬢邊生出白發,容顏滄桑,一雙眼睛裏布滿了紅血絲。
她看到他眼底的悲傷、無助,甚至絕望。
可商夏甚至沒說一句“陛下保重身子”,她臉上神情冷漠嚴肅,板板正正,等待著皇帝的回複。
宗寰苦笑一聲,開口道:“下一步,姐姐是不是也要辭官了呢?”
“是。”商夏朗聲回道。
宗寰慘淡一笑,嘴裏滿是苦澀,姐姐的心,比三哥狠,姐姐的報複,也比三哥來得猛烈。
宗寰極力保持平靜,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也顯得平靜:“我記得姐姐說過,不會扔下我一個人。”
“是的,陛下,我說過,在給陛下一個強大而富足的天幽國之前,我哪裏也不會去……”
商夏的聲音陡然拔高,語氣冰冷淩厲,臉上神情比學堂裏講學的先生還要嚴肅,“可如今,天幽國已然強大起來,天幽國的百姓已重建家園,富足起來,我的承諾已經做到了。”
“是啊,姐姐做到了……”宗寰想到這些年天幽國的變化,也不禁感到些許欣慰。
“可我曾對陛下說過的話,陛下卻當作是耳邊風,從未聽進去過,要是早知道陛下如此的孺子不可教也,我也就不費那麽多心思在陛下身上了。”
滿朝文武:!!!
誰也沒想到,商夏竟會對陛下說出這般大逆不道的話來。
天幽國眾臣眼中,商夏對陛下一直是畢恭畢敬,君臣禮節從不出差錯。
哪怕陛下厚愛,商夏也不會不守規矩,亂了君臣禮儀。
誰能想象得到,她今日當著滿朝文武的麵,竟說陛下孺子不可教也。
若是換了其他人,膽敢對陛下說出這話,必定立馬人頭落地。
了解陛下的人都知道,陛下並不是什麽良善的君王。
相反,陛下的殺伐決斷和狠辣有時候讓人震驚。
陛下一步一步,從一個毫無實權的少年皇帝走到如今這一步,除了商夏和宗雲蒙的扶持,也有陛下自己的堅持和努力。
偌大的宣室殿內,眾人屏住呼吸,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宗寰被這劈頭蓋臉的訓斥弄得懵了一瞬,一時間,他想的不是愛不愛姐姐,而是,他的表現讓姐姐不滿?
他從未想過,他的表現會讓姐姐不滿。
“姐姐是在說朕沒做一個好皇帝?朕為了天幽國事務,日日勤勉,兢兢業業……”
“陛下是個眾所周知的好皇帝,這一點毋庸置疑。”商夏語氣冰冷地打斷皇帝的話,雪白的臉上布滿了冰霜,“可陛下瞧瞧你自己,正值青春之年,身形飄忽,容顏滄桑,兩鬢已生白發,本該朝氣蓬勃的容顏,卻猶如日漸枯萎的花朵,陛下,你何至於此啊?”
這一刻,宗寰從商夏眼裏,看到了失望。
宗寰有些心慌,張了張嘴唇:“姐姐……”
商夏不給皇帝說話的機會,滿目痛心地說:“宗雲蒙不在的那幾年,我依然盡心盡力,為陛下訓練了五十萬精銳之師,為陛下培養了數千良才。
“可陛下如今手裏握著一個強大的天幽國,前途一片光明坦途,卻不顧及自己的身體,為兒女私情尋死覓活,陛下之度量,讓商夏鄙夷。”
眾臣:……
宗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腦子裏閃過千古一帝的念頭,閃過一統九州天下的想法……
他曾經被太後控製,整整五年時間,那樣的渴望能夠掌控大權,能夠幹一番事業。
可如今,大好的機會就在他麵前,他卻像個迷路找不到方向的孩童……
皇帝一陣苦笑:“可九州之路太漫長了,我一個人是走不到盡頭的,我需要姐姐和三哥……”
“不需要!”商夏的聲音猶如雷鳴,響徹大殿。
不止宗寰,就連文武百官都被吼得一愣。
“陛下文有丞相龍瑜,武有護國大將軍商洲,還有虎威將軍傅晨風、神威將軍賀鐵星、英威將軍蕭曄三大將軍,以及軍學院畢業的數萬良才,還有這些年來我為陛下訓練的五十萬精兵,以及一支上萬人的特種兵,也有我為陛下建立的情報組織,更有陛下自己積累起來的百姓的愛戴,也就是民心,陛下還需要我和宗雲蒙做什麽?”
大殿裏一片鴉雀無聲。
商夏的聲音錚錚回**。
她直視宗寰,目光逼人,渾身霸氣:“我要是陛下,就會毫不猶豫地廢除宗雲蒙的攝政王之位,讓功高震主的商夏解甲歸田,把所有軍政大權掌握在自己手中,好好地幹一番驚天動地的事業。”
“姐姐……”
宗寰不知怎麽的,心裏一陣難受。
姐姐到了這個時候,還是在為他著想啊!
她為此,甚至不惜說出對自己不利的話。
商夏的語氣逐漸放緩:“陛下手中握著一個如此強大的天幽國,以後的路該怎麽走,還需要我再三告訴陛下嗎?”
宗寰愣了半晌,搖了搖頭:“不需要,我明白了,姐姐。”
“你真明白了嗎?”
“明白了。”宗寰咬住嘴唇,轉過身去,一步一步,重新走回高高在上的龍椅。
他走得很慢,但這段短短的距離,讓他明白了一個道理。
帝王之路是孤獨的,他從今往後,得一個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