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燕到了東宮後,非但對皇孫照顧的無微不至,更是時時陪伴在剛剛喪夫的太子妃身邊,寬慰她,陪伴她,倒是很快便成了太子妃身邊的心腹。

太子妃為此還特意上雲台觀去道謝,卻隻得了一句“安心”,連檀邀雨的麵都沒見到。不隻是她,其他的命婦借由各種理由來拜訪時,也都被拒之門外。

當所有人都以為檀邀雨要開始大張旗鼓地擴大自己的勢力時,她卻銷聲匿跡了一般直接“閉門清修”。

整個雲台觀裏,無論白天黑夜,都大門緊閉。若不是鎮西軍還滴水不漏地守在觀外,眾人都要以為檀邀雨已經不在裏麵了。

起初還有人以為檀邀雨這是故意做個樣子給外人看,誰想到這雲台觀一關就是半年!

這半年裏,除了拓跋燾見過檀邀雨一次,就再沒人瞧見過她一眼。

再熱鬧的戲,久而久之也沒人看了。

檀邀雨閉關後,倒是讓崔家越來越熱鬧。原本還因辛家得勢而搖擺不定的漢人氏族,此時又都倒向了崔家。

隨著仇池正式歸降,北方一統。至於南北,雖尚未簽下休戰的盟約,可劉宋新帝屢屢示好,久違的休戰似乎也近在眼前。

天下無仗可打,崔浩修史似乎就成了唯一備受矚目之事。

崔府每日都有世家子捧著自己的文章登門拜訪,希望能被崔浩選中,參與到修史一事,日後也好有機會被舉薦為官。

崔家借機,重新籠絡住了漢人氏族的人心,便對修史一事更是上心。

見各家都將想要重點栽培的郎君送上崔府,為了修史,也為了崔家的顏麵,崔浩大手一揮,直接在平城中重新置辦了一處大宅,堆放從各處尋來的典籍和竹簡。

參與修史的子弟每日就住在這大宅中,一日不戳地編撰《魏史》。

崔浩每每看到這數百人同書同刻的場景都心潮澎湃,想著自己多年夙願終將達成。

今日是堂坐,崔浩在眾子弟的簇擁下坐在大堂正中,同子弟們商討下一步該如何編寫。

此時有位崔姓子侄奉上了一卷竹簡,說是在陛下賞賜的壽禮中尋得此卷,記載的是關於大魏立朝之前的舊時。

大魏立朝至今才至第三位皇帝,立朝之前的舊事雖理應編撰入《魏史》,怎奈何大魏前身乃是一鮮卑部落,會寫字的都沒幾個,更不要說對舊事的記錄。

崔浩此前一直為此煩憂,沒想到今日竟在陛下賞賜的壽禮中發現了記載。

接過竹簡,崔浩便如獲至寶般讀了起來,隻是越讀臉色越難看。最後將竹簡一卷,連堂坐都未繼續,便匆匆帶著崔十一郎離開了。

崔十一見父親臉色不好,也不敢多問,隨父親上了馬車,一路回到崔府,入了書房,關上房門才出言問道:“父親,可是出了何事?”

崔浩將袖中握緊的書簡遞給兒子,“你看看吧”

崔十一接過,讀完也是心驚肉跳,深吸了一口氣才平靜下來。

若說見不得光的事兒,曆朝曆代都有。隻是北魏在部落時期,多少有些原始的弱肉強食,父殺子,子嗜父,骨肉相殘似乎在部落都是家常便飯。

此種獸性從魏朝如今的留子去母的祖製上就可見一斑。

這些事兒在鮮卑貴族眼中看來並沒有什麽。畢竟曾經草原的苦寒,唯有強者才能生存。

可漢人受儒學影響頗深,此時無論是崔浩還是崔十一郎看見竹簡上的記錄,都有些反胃。

“父親打算將這些修入史冊?……隻怕是會觸怒陛下。”崔十一郎有些拿不準,畢竟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

崔浩本還有些猶豫,可聽兒子這麽問,反倒義正嚴辭道:“修史不是杜撰!更不能避重就輕!若是隻為歌功頌德,寫篇頌詞祭文就夠了,何必勞心勞力地翻查典籍?史書是要留存百世的,便是一個字的用法都要斟酌再三,為父又怎可罔顧事實,將曾經發生過的都掩蓋過去!?”

崔十一郎聞言慚愧道:“父親教訓的是。況且這典籍還是陛下賜給父親的壽禮。若陛下真的對此頗有介懷,又怎會將此書簡賜下?”

崔浩點頭道:“不錯,陛下乃心胸寬廣之人。自當清楚其中厲害,知道修史第一首要之事便是嚴謹無錯。”

崔十一郎讚同道:“既如此,孩兒這便再召集子弟們明日堂坐,商討如何將此書冊上記錄之事修入魏史。”

崔浩又看了眼書冊,猶豫了片刻。又想到兒子在壽日那夜說的話,崔家的確要靠修史展現漢臣該有的風骨。書簡既然是陛下賜下,便是有人不滿,也不過是吵上幾句。

最後崔浩點頭道:“你去安排吧。”

十五日後,一卷抄寫的魏史書卷就擺在了檀邀雨麵前。邀雨看過之後滿意地點點頭,對來送書卷的郎君笑道:“辛苦你了,來平城居住可還習慣?”

那郎君作揖道:“秦家本就出身青越,離平城雖不近,卻也不遠。吾兒時曾隨父母在平城居住過一段時日,能說鮮卑語,故此叔父才派吾前來協助仙姬。”

檀邀雨笑了笑,這小郎君是秦忠誌的族侄,長得倒是不像,端端正正的沒隨了他叔父的奸猾相。

“本宮聽你叔父說你才學出眾,如今卻委屈你在崔家的大宅裏給那些氏族子弟研墨削簡,可會覺得不滿?”

秦小郎君也笑了,“怎會不滿?叔父雖未明說,可吾知道,仙姬做的事,無一件不是驚天動地的大事。能為仙姬驅使,是吾之幸事。況且那崔家子雖有些好大喜功,為人卻不刻薄,不算難相與。”

檀邀雨舒了口氣,“這倒是多虧了王五郎娶了崔家女,若不是從她那裏套出了話,咱們也不能這麽容易就在崔家挑出了位容易擺布的郎君。那書簡若非崔家人呈上,崔浩絕不會輕易相信。”

“仙姬所言甚是,”秦小郎君作揖,“隻是這不過是初稿,即便魏皇不喜,重寫便是,怕是難以因此就撼動崔家。”

檀邀雨冷笑一聲,“這是自然。崔浩與拓跋燾君臣多年,除非是觸及底線,否則誰又能動得了崔浩?”

秦小郎君不解道:“仙姬既然知曉,接下來又如何打算?”

檀邀雨用手指敲了敲麵前抄寫的魏史,挑眉道:“這些氏族子弟辛苦了這麽許久,好不容易有了些成就,也是該慶祝一番了……讓人給他們多備些酒菜吧。”

待秦小郎君領命離開,檀邀雨這才略顯疲憊地回到房內。坐到床榻一側,看著塌上昏睡的嬴風,擔憂地喃喃道:“時機要到了,你快些醒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