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今年冬天冷,午夜垃圾場,沒有星星,沒有月亮,沒有雲。

為什麽一定要是午夜,白天不好好?為什麽是冬天,秋天不好好?為什麽要垃圾場,夜總會不好好,對不起,情節需要好不好。

棄嬰的啼哭沒有任何人聽見,哭得累了,翻了翻身,破的棉絮抵擋不住寒冷,輕輕哈出一團小小的白氣,即將凍死,紫色的胳膊朝黑暗空中劃了一下,虛無的兩道弧。

這樣的哭聲隻吸引了翻東西的一隻灰色土狗和一隻瞎了眼睛的貓,土狗的背上沾了血,紅色的碎冰,慢慢融化。那隻貓跟著踉蹌撲過來。

冷啊,這徹骨寒冷人間,孤獨被遺棄的動物互相取暖。貓生、狗生、人生。

狗是最聰明的,叼來了一些衛生巾和廢報紙,在上麵躺著,舔舔身邊的嬰兒,貓的嘴邊有魚腥氣,熏著那小孩,這使得小嬰兒非常不快,把頭縮回棉絮堆。

旋風來時,許多垃圾在空中起舞,三隻動物都在發抖,但願能熬過今晚,熟睡中的人們見不到壯觀的情景,他們窩在溫暖的被子裏做著香甜的美夢。廢氣,汙染,塑料廠。

這個夜晚,如何度過,我從哪裏來,要到哪裏去,我要遇見誰,誰要遇見我?

付正群睡到中午才起,下雪了,天空鉛筆灰,幾片雪花頑皮的飄進屋子,火車的聲音轟隆轟隆,習慣了,也就睡了。繁華的五一路沿道垃圾桶也被人翻了一遍又遍,晚起的垃圾佬揀不到好垃圾。寄了2000元錢回家,夠他們生活好一陣,上個月打電話回去,說自己在酒店當行李員--其實是垃圾佬,完好的一次性飯盒,洗幹淨,一百個十塊錢,礦泉水瓶一毛一個,啤酒瓶三毛,舊報紙五毛一斤,在家裏堆滿了雜物,墳堆大小。

點著蜂窩煤爐子,總算暖和點。滿屋的煙,打開門,散去一些。

付成群把頭湊到煤爐邊,點著一根紅梅煙,差點沒把劉海燒到,還好額頭沒有劉海――半禿了。這日子,怎麽過還得怎麽過。

煤爐上的水開了,煙也隻剩個屁股,麵條抓一把進去,油放一勺,鹽少許,辣椒粉撒下,一個雞蛋磕碎,攪拌攪拌,熱乎乎的中餐已經出爐,付成群的碗和臉盆沒什麽區別,端著吃了,背上全是汗,冬天,吃辣椒過癮。勞動人民活的簡單,不關心蓮蓬鬼話娛樂八卦。

出門,左手麻袋右手鉤子,戴帽子,雷鋒帽,東北老家帶來的,特別保暖,手套,可是純正羊皮,吐了一口痰後鎖門。雖然沒什麽好東西在屋子裏,但PL350的收音機可是新買的,能收到美國之音英國BBC。

去“兵旺”收購店,順便看一眼老板娘,肩膀上一層厚厚的雪,抖了一抖,鞋上沾滿了泥,半個小時的路程,不遠不近,麻袋放下排隊,最後一個,等了一個小時,終於輪到了,得了三十五塊,不賴。

臨走時,許長燕見左右無人塞了一包雲煙給他,“老付,加油啊。據說站東郊有個新垃圾場,別說我沒提醒你。”

行有行規,一般政府垃圾場垃圾佬一般都不敢去,抓到罰款不說,關一上午,什麽都做不成。

“老板娘,你有熟人嗎?”付成群拿起空麻袋準備走,他沒有看到許長燕眼裏的留戀。

“你不會晚上去嗎?”她詭異一笑,“聽說有好東西。附近新建了塑料廠。”

付成群作為五年的拾荒從業者,一聽到塑料廠三個字,腦子裏劈裏啪啦的想起一連串字眼:矽膠、POM、ABS、PC、PA、PVC、PCB板、IC托盤、吸塑………

好家夥,晚上就去。漫天風雪,無心欣賞。

(二)

付成群回家前去菜市場稱了半斤五花肉,三塊錢,而賣蔬菜的大多是二道販子,收攤後賣不完的菜丟了一地,撿了幾顆蔫上海青。

廚房在角落,肉切成絲,中午剩的碎麵條加水煮開,蛋花浮浮沉沉,順手打開收音機聽著七點的整點新聞,腳踩在煤爐邊慢慢恢複知覺,喝著二鍋頭抽著雲煙想老板娘和家裏的三個孩子,隔夜的大米飯結了一層冰,從碗裏敲出來是碗的形狀,放到鍋裏一起煮,麵煮飯是付成群最喜歡的晚餐之一。有看相,飯有肉味,麵有青菜味,但青菜溫順,湯汁濃厚,一邊吃,鍋裏的一邊煮,熱氣騰騰,再破的屋,隻要有火爐有食物,有知足的心,鬼神奈何你不得。

收音機裏的老中醫開始治鼻炎,付成群九點入睡,晚上要出去幹活。做夢,去世的老婆,笑著,雙腿之間流血,赤腳走在雪地裏,走近,掉下黑紫色的肉團。醒來時淩晨一點。

付成群不窮,隻是過慣老家的節約日子,寧願自己省點,把錢寄回去,兩個小孩穿衣吃飯,最小的那個已呀呀學語,家裏老人四個,也得給點打牌的零用錢。想起這些,付成群走在雪地裏不那麽冷,長長的鐵軌延伸遠方,心裏有點內疚,如果不是因為自己執意要生個女孩,老婆也不會那麽早死,沒有的東西要有,有的東西又要嫌棄……微弱的雪光,付成群哼著東北人都是活雷鋒,如果覺得生活苦,請你一邊走路,一邊唱歌。

終於到了,好家夥,這麽大的垃圾場,晚上出來揀東西的經曆以前也有,付成群熟練的將手中大探照手電四下尋找,興奮的找寶貝,除了那些廢塑料,還發現一小堆廢鋁切片和一些紫銅,這可是好東西,起碼有六七斤,這是哪個笨蛋廠子不要的,腦子飛快的計算:邊角鋁18600一噸,合9塊一斤,廢紫銅45000一噸,合22塊一斤,靠,老子要發一筆小財了。恨自己沒多帶一個麻袋,嘩啦啦把廢塑料倒出來一部分,和著髒雪,把那些寶貝一堆一堆飛快裝進去,許長燕這女人真不賴,身材也很好,而且老公也不在了,年齡合適,如果願意,我豈不是人財兩得……正想得**發熱,一塊尖銳的鋁塊劃破虎口,鮮血汩汩冒出,趕緊抓了一把髒雪止住,麻袋塞滿了,匆匆往回走。

開燈,一隻手慢慢的拿出麻袋裏的玩意,整個小屋子充滿了腐臭的味道,垃圾就是垃圾,再值錢也是垃圾。

一翻,一隻死貓。瞎的。

再翻,一隻死狗。餓死的。

再翻,一隻死嬰。紫色的僵硬,全身結冰。

值錢的垃圾丟在一邊,不值錢的垃圾放另一邊。虎口的血又冒出來,付成群順手一甩,嬰孩的臉上頓時一條鮮豔的血痕,小小的拳頭握的很緊。

一陣感歎,拿爐子旁邊烘幹的毛巾走近蹲下,“造孽啊。”

仔細擦著嬰兒臉上的血,大概五個月的樣子,如果是活著的,可以張開眼睛骨碌四周轉動。又順便幫小孩把身體也擦了幹淨,原來是個女嬰。

付成群歎氣,這孩子要是給我就好了。

淩晨四點,付成群把煤爐蓋子留個小口,躺在**想著,等睡著了明天找個地方埋了,好死歹死也有個安身之所。

人累了,睡的快。

雪不知道什麽時候又開始下起來,覆蓋萬物,天空雷聲轟鳴,一道閃電劃過,死嬰的臉抽搐,小小稚嫩的脖子開始變黑。

我們睡著的時候,有多少事情發生,如果都看見,是怎樣?

(三)

妖氣衝天,奇寧仙接令後迅速趕往德安堂,前一分鍾還在和仙女姐姐們*嬉戲,一瞬間的功夫又要去殺怪,這年頭,神仙的日子也不好過。

駕一朵雲,雲卻懶得發勁,奇寧仙一時煩躁,揮手把雲消散了,無了蹤影,這就是傳說中的煙消雲散?奇寧仙生前是個警員,破案無數,沒有收過紅包,算是正直,被歹徒一刀子割破喉嚨後升了天。才知道原來天外有天,天上一天,地上也是一天,中國有中國的神仙,外國有外國的神仙,互通有無,禮尚往來。做壞事的人死了下地獄,做好事的人死了當神仙,功過相抵消的就是普通的鬼,世間動物植物,懂得道理,都有可能成為妖、精、怪,生死輪回,一切皆有定數。

不是每個神仙都有法術,除非特別賦予,奇寧仙是九天殺童大將北鬥第八星天殺大神的愛將。最初升天的時候認識大大小小的神仙花了足足三個月,仙再多,但比不過人多,人多力量大。

換了另外一朵雲,速度快多了,超了前麵許多駕雲的神仙,奇寧仙很是滿意,拍拍它的頭,“先前那朵有你這般機靈就好了。”

快雲嘟囔著,“老子生前是軍車,就見不得有車在我前麵,現在也是。”

“哈哈哈哈。”奇寧神拍了拍它的頭,速度更快了,德安堂就在眼前。

說是德安堂內有惡妖逗留,妖和鬼不同,妖無實際管轄者,各自為營,分散四處,鬼除了少數遊**的冤魂(無太大殺傷力),大部分都有鬼官管轄,除了五方鬼帝外,還有羅酆六天宮名、地藏菩薩,僅僅十殿閻王就有秦廣王、楚江王、宋帝王、仵官王、閻羅王、平等王、泰山王、都市王、卞城王、轉輪王,還有首席判官崔府君、鍾魁、黑白無常、牛頭馬麵、孟婆神等等。

而九天殺童和轉輪王素來交情不錯,席間提到德安堂眾惡妖害人吸取靈氣之事,趕緊發了令給奇寧仙,速速誅滅不得又誤。因幾日前地府門外冤鬼驟增,轉輪王覺得詫異,問了那些冤魂,說是入睡前聽見有說話聲,竟然是自己與自己對話,聊著聊著,曾經有過的自殺或者殺人的念頭就大有強烈實現的意思,不過幾日,該死的死,不該死的也死,妖們附身,吸最後一口陽氣,據說大補,能縮短修煉時間。

奇寧仙是新神仙,說了一句YESSIR,駕雲而去,長發,戰衣是素淨的灰,到膝蓋,料其實很軟,能夠擋住普通鬼怪的妖氣,奇寧仙喉嚨口有條小蜈蚣,執意留著那個傷疤,用來吸引神仙妹妹們溫柔的手。

一個急刹雲,差點把神仙摔個狗吃屎,那雲哧溜不見了,白雲蒼狗的意思是犯錯的雲跑得比狗快?

大概聞到仙氣,眾妖怪準備逃跑,最近德安堂謠傳多吸臨死之人最後一口氣有當神仙的可能,都想找捷徑,一個個瘋了似的迷惑人去,潛入人體迷人心,塵世凡人總被仇恨悲苦纏繞,一激就受不了。

一陣雷聲閃電,德安堂頓時空****。到處都是妖的軀體,有蛇、老鼠、蟑螂和金龜子,還有奇怪的花草、蓮蓬、肥羊、黃鼠狼、九尾狐狸和豹子……

蜥範君冷笑,“怕什麽,我老老實實吸取日月精華,三百年了,最餓之時都沒吃過人。我走,你們怎麽辦?”

蜥晴柔慢慢爬過來,笑著依偎,她三百零三歲。相愛三百年,今朝要離別。

奇寧仙舉起手,又是霹的一陣閃電,來不及反抗,蜥範君化成青煙,粉末被風吹散,於是德安堂便隻剩一隻妖。

蜥晴柔逃,但來不及,但沒死,奇寧仙想留個活的回去交差再滅它不遲,上彩色雲朵,第一次體驗飛翔的感覺,原來如此頭暈。一時傷心,傷心自己為什麽不是個人,是隻鬼也好,不奢望做神仙,也要被殺,豈不悲從中來。產道鬆弛,小蜥滑落,奇寧仙猝不及防,跟著一起下落人間追誅。

下雪,奇寧仙左手緊緊抓住蜥晴柔的腹部,使得它眼珠幾乎掉出來,尾巴無力反抗。雷聲中,小蜥敏銳躲避奇寧仙的閃電。有小屋,有微弱火光,有溫暖的爐火。

奇寧仙舉右手準備霹死那隻小蜥,暗自想,藏在死嬰體內我就打你不死?

**大漢鼾聲與雷聲媲美,如果他睜開眼,多奇妙。

手落下瞬間,猶豫了片刻,抓蜥晴柔離去,雲朵是鉛筆灰,因為是雪雲,冰冷的淪陷著。

神仙也無法抗拒嬰兒的眼淚。

(四)

付成群把自己大腿捏得生疼,即使如此,他還是不相信自己的春夢會被在一隻死貓和死狗之間躺著的嬰兒的哭聲吵醒,本來準備進去,許長燕卻扭捏的說要戴上套套,正躊躇著,有人在哭。

“天哪,見鬼了?”付成群明明記得昨天晚上睡覺前幫她擦身體時她的心髒是停止的,難道,難道向老天乞求的願望真的實現了?

趕緊穿好棉褲,打開門,對著正南方跪下,嗬著冷氣雙手合十虔誠跪拜,“多謝菩薩,多謝菩薩。”

奇寧仙在誅妖台上當著許多神仙的麵把蜥晴柔的皮扒了,然後把細嫩的肉吞在嘴裏,臨死前蜥晴柔說了些什麽無人關心,因為他們都是神仙,不是人。

付成群回到屋子,趕緊脫下棉衣裹著女嬰,心裏一陣驚喜,倘若那婆娘在天有靈,也要安慰一番了,這是個漂亮的娃娃。不過―――

付成群看見她脖子上有傷口,象被動物咬過的細細牙痕,仿佛是老鼠咬過的,還好已不流血,輕輕的放在**,因為暖和,女嬰的啼哭已經微弱許多,小嘴拚命張開,眼神裏滿是乞求的眼淚。

“可能是餓了,我得出去一下。”付成群穿了件外套在身上,把廢品裝好,臨走前對在**哭的小孩說道,“你父母不要你,我要你,爸爸給你買奶粉去。”

付成群關上門覺得自己真是走運,看來人還是要多行善,上次付成群賣完了廢品回來在街上看見賣身葬父的小女孩就給了一百塊給人家。(還好他沒看電視,否則晚間新聞說的是記者抓住賣身葬父的騙子,好心腸的人又要被打擊了)。

這次走了十幾分鍾,搭了公共汽車,因為趕時間,上車,售票員是個中年婦女,嚷嚷的要緊,買票買票,你那大麻袋也得買,否則就下車。

付成群央求著,“俺就坐一站。”

售票員尖叫著推著他,一邊叫,“司機,停車。”

付成群拿出一張五塊的,心想那天聽收音機還聽說公共汽車售票員掐死個教授的小孩,惹不得,給錢算了。

下車的時候付成群白了那女的一眼,同樣是中年婦女,人和人之間的差別咋這麽大捏?靠,還是我家許長燕好。

你家許長燕?旁白冷冷的笑著,好冷。

許長燕今天穿的是藍色底子白雪花圖案的棉衣,袖口和口袋附近都有絨毛裝飾著,臉上擦了些許粉,眉毛似乎也修整過,頭發用斜斜的貝殼簪子固定的,雖說不上儀態萬方,也可以稱得上顧盼生輝。

今天人不多,來了幾個又走了,下雪天生意一般。所以許長燕很快就和付成群搭上了話,“咋樣?俺沒有騙你吧。”

付成群點點頭,接過三張一百的鈔票,幻想著賺夠了錢帶許長燕回鄉下結婚,當然,兵旺回收店還是要繼續開的,反正她也生不出小孩,今天早晨這個剛好可以一起收養著。

“拿這點錢你傻笑啥呢?”許長燕推了推愣著的付成群。

“給女娃娃買奶粉啥牌子好捏?”付成群問著,一邊拿袖子擦了擦嘴角即將掉下的口水。

“啥?女娃娃?”許長燕臉一沉,那包芙蓉王扔在地上。

“裏麵說話方便嗎?”付成群神秘的說。

許長燕見他認真,關好卷簾門,說道,“進來吧。”

自從老公死了以後,這屋子很少進來過男人,不過倒是收拾的整整齊齊,有單身女人驕傲的怪異香氣。

“說吧。”許長燕坐在床沿。

曖昧讓人委屈。

“今天早上起來,我一開門,發現門口有個小娃娃躺在破棉絮堆裏,抱進來擦了幹淨放在**,你要不要去看看?”付成群盯著許長燕棉衣裏的胸,眼前出現一幕令人噴血的壯觀情景,許長燕拿出*給小女孩喂奶,而另一隻就若無其事的在旁邊高高的懸掛……其實隔著棉衣裏麵什麽也看不見,色之極點在骨髓。

“你打算養著?”許長燕靠得很近了,端詳著這個一直以來都幫著她保護她的男人。

“對啊,你不嫌棄的話,咱倆一起養著?”付成群一把抱過她,真暖和啊。

這樣真好,**來的時候馬上就釋放,不用假惺惺的*,也不關心**是否有蕾絲邊,跟SIZE長短大小無關,沒有燭光晚餐,進進出出,隻為了我喜歡你,我們再也不傷害任何人,他們都死了。

付成群有點奄奄一息,真爽啊。

可憐的小嬰在**餓的抓狂,這人說去買奶粉,怎麽還沒回來啊?

(五)

許長燕在門口掛了“暫停營業”的牌,和付成群走在一起,有點冷,但心裏暖,手沒牽在一起,怕人笑話。

如果結婚就好了,天氣那麽冷,許長燕餘光看著付成群,雖然沒有前任那麽高大,但至少是個好人。

付成群看她在超市挑選嬰兒奶粉,有點莫名感動,湊過去說話,兩人因為這件事聯係在一起。

回去的時候,付成群燒水,奶瓶和嬰兒用品的錢都是許長燕付,屋子裏突然多了兩個女人,付成群覺得很幸福一樣,一邊打開收音機,放的是流行歌曲,不知道誰在唱,“多雨的冬季總算過去,天空微露淡藍的晴,我在早春清新的陽光裏,看著當時寫的日記,原來愛曾給我美麗心情,像一麵深遂的風景……”

她在跟著哼,他在燒水,那個小朋友,沒有哭,沒有鬧,因為餓暈了。

許長燕拿著奶瓶自己先試了試溫度,剛好,嬰兒睜開眼睛,雙手緊緊的抱著使勁吸奶瓶,眉頭有點皺,好像有人要和她搶奪食物。

“她有名字嗎?”許長燕抬頭問,瞬間又心疼的看著懷裏的孩子。

“沒有,你給起個。”付成群撓撓頭。

“我才讀到初中,哪裏懂給小孩起名?嗬嗬。”

“那咋辦,幹脆就叫付天憐算了,老天看她可憐,把她帶到人間。”付成群咧開嘴笑,這個名字不錯。

許長燕愣了一下,“小憐,小可憐。”

雪鋪天蓋地,不知什麽時候停。付天憐睡著了,眉毛舒展開,吃飽喝足,**溫暖。兩個大人商量事情,一邊吃著飯,菜是順便從超市帶回來的,男人下廚,女人收拾屋子。

一個土豆燉肉,一個酸菜粉絲,拍了一碟子黃瓜,辣椒大蒜醋混合著,米飯珍珠白,爐火正旺盛,天已經黑了,外麵雪光還有在騙人有光明。

“咋辦?這家夥還這麽小。”許長燕夾了土豆放在嘴裏,粉粉的,很好的滋味,誰說通往女人的心裏隻有*,會做菜同樣也是打動女人的好辦法。

付成群大口大口吃菜,一邊說話,飯噴了幾粒到桌上,“我怕什麽,我可以養活她。還有你。”

許長燕道,“你這房子?你天天去揀破爛?”

付成群放下筷子,搬開腳下的木頭地磚,從一大堆廢紙裏拿出一個存折甩在桌上,“在這我是一個人,隨便住哪吃啥都無所謂。現在不同了,你跟我過吧。”

因為聲音有點大,**的女嬰嗚咽了一聲。

許長燕瞪了他一眼,付成群趕緊蹲在凳子上,聲音細得跟蚊子似的,“我說你就跟我過吧,我老家還有三個小兔崽子,以後兒孫成群……”

許長燕撲哧笑了,“終於明白你為啥叫付成群了。”

“嘿嘿。”付成群不好意思的把存折放回地磚下麵,“等你考慮好,咱們就租個好點的房子吧,兩室一廳的怎麽樣?”

“那也不能離店太遠了。”

“複興路那邊有個房子不錯,我早看中了。”

“貴不,你多吃點菜啊,累了一天了。”

“不貴,才六百一月,走路二十多分鍾到店裏了。”

……

時間,如果總是停在快樂的時刻,多好。讓人失望的總是世界本身,可惜人人抓不住,就看它溜走,從指縫,從眼角,從轉身刹那,從歎息瞬間。

付成群和許長燕的婚禮很簡單,也沒什麽親戚,不在乎形式。結婚後兩人都胖了些,對小孩子簡直是溺愛到極點,玩具幾乎堆滿整張床,但她最喜歡的是她自己揀回來的一隻玩具蜥蜴,每天晚上都要抱著睡覺,於是付成群說,這孩子象我。帶她回過老家一次,三個小子爭著叫妹妹。她實在太乖了,看見誰都笑。

付天憐兩歲時,在兵旺收購店裏已經是個明星,大家都喜歡看她搖搖晃晃學電視裏的明星唱歌。說話很可愛,咿咿呀呀,不高興就吐口水在地上。但有時候看著一個地方一動不動,看很久,誰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麽,那種眼神,仿佛隻有天使才擁有。

那天星期五,店裏生意特別好,垃圾佬特別多,一個女人走進來,高跟鞋,年輕,妖媚,到門口就能聞到香水的味道,後麵跟著兩個男人,付天憐趕緊躲在付成群身後,從他**,伸出可愛的小腦袋,怯怯的張望著,她知道他們不是好人。

(六)

許長燕把付天憐抱到懷裏,抬頭對那女子道,“以前欠你的那兩萬塊不是給了嗎?”

付成群疑惑的看了看她,從未見過她有如此堅毅的表情。

許長燕對付成群解釋道,“以前那個死鬼借的賭債。”

那女子走到許長燕跟前,笑了笑,順便拿出一根煙,旁邊的男人馬上拿出打火機點火,但火焰燒得太高,差點燒到美女額頭。

一口煙噴到許長燕的臉上,付成群有點怒了,但許長燕的眼神製止他,付天憐被煙嗆到,咳嗽著,她覺得這個阿姨的眼神很凶,別過頭去,朝地上吐著口水。

“斑馬有事找你談。”女子看著許長燕手中的孩子,即使是女魔頭,也忍不住要喜歡一下小孩,似乎是天性。

付天憐今天穿的是白色荷葉邊的上衣,因為是春夏之交,腳上還有粉紅色的長筒兒童襪,褲子上是有米奇老鼠的圖案。她見有人捏她的手,回頭過來看,“阿姨好。”

“這小孩真乖,叫什麽呢?”女子和悅了不少。

“我叫付-天-憐。”

“真可愛呢。”女子想起自己前年做掉的孩子,假如活著,應該也和這個一樣大了,倘若是個女孩,甚至比這個還漂亮。

屋子裏的垃圾佬見狀退出去了,他們對黑社會有著異常的敏感,包括付成群。

關上門,付天憐從媽媽懷裏滑下來,自己跑到裏屋去玩,許長燕心有點暖,為什麽世界上有這麽乖的孩子。

“說吧。”許長燕無奈的看著她,“這是我的老公,不是外人。”

女子坐在凳子上,那兩個男人仍在旁邊站著,百無聊賴。

“斑馬要你這店,當然不是買你的,你這地段好,人多,交易起來很安全,裏麵不是有屋子嗎,知道你們在複興路住著呢。”女子的煙已經抽完,高跟鞋踩滅煙頭,一副迷離的表情。這煙很貴,抽一口忘記世間憂愁,整個屋子彌漫奇異的香氣。讓人沉醉的,都是有毒的,容易上癮,讓人忘記煩憂,經曆過後更空虛,比如海洛因,比如愛情。

付成群插不上話,他隻是聽。

許長燕搖頭,“不行,不能在我這賣貨,對不起了。”

兩個男人的表情立即嚴肅起來。

女子認真道,“一個月給你三千怎樣。”

“給我五千也不行,我是有老公有小孩的,你也知道,我不可能在這裏做這樣的事,頂多我不開店了。”

“斑馬說了,你必須得繼續做下去。”女子精神看起來不錯,說話聲音很大,她沒有看見門縫裏小孩的眼睛。

“你回去說,請他另找地方。”許長燕依然是那樣的表情和語氣。

“你……不要後悔。”女子站起來,氣氛有點窒息。

門開了,付天憐從房裏走出來,走路還有點蹣跚,許長燕連忙抱著,“寶寶,你出來幹什麽呀?”

“水水,水水。”付天憐指著牆角的飲水機。

付成群趕緊給她倒水喝,她拿著杯子竟然走到那女子麵前,遞過去。

瞿豔眼睛紅了,喝了一口水道,“給你三天時間考慮,唉,何苦呢,誰活著不是為了錢。”

兵旺收購店地段繁華但並不引人注意,人來人往,是個做生意的好地方,藏汙納垢也絲毫不留痕跡。以前斑馬是放高利貸,但競爭太激烈,現在準備轉做毒品生意。許長燕一邊跟付成群說事情的經過,一邊幫付天憐梳辮子,頭發太光滑,梳了好幾次都不成功,“寶寶乖,別亂動,梳好頭咱們一起去吃麥當勞。”

付成群狠狠道,“這幫人怎麽這麽囂張。”

“不要惹他們,很毒的。”許長燕把蝴蝶結紮在付天憐頭上,看她自己照鏡子玩。

吃麥當勞,付天憐和別的小朋友一起在麥當勞的玩具屋裏鬧著,她無憂無慮,不懂大人的世界。小女生小男生圍著她,要跟她一起玩彈彈床,因為她總是笑,很活潑。

付成群打了個電話,他很少給付青珠打電話,自己結婚那天她托人送來紅包,四千塊,這個妹妹幾乎等於沒有,很小就嫁出去,除了過年回老家一麵,很少相見。他揀他的垃圾,她當她的太太。這個時候,隻有找她了,付青珠不耐煩道,“來吧,快點。”她恨他當年為了那個隻知道生兒子的老婆卻棄生病的父親不顧,還好父親病好了,否則要恨他一輩子。

下午讓許長燕自己回店了,去了付青珠家,付天憐怯怯的看著富麗堂皇的客廳,好大的屋子,努力乖乖的坐在沙發上,象個洋娃娃,蝴蝶結在麥當勞打鬧的時候弄丟了,頭發太光滑,索性披著。

“叫姑姑。”付成群道。

那一聲叫著,付青珠的心融化了,她的眼神無法讓人抗拒,無辜甜美,小小的手張開,姑姑我要抱。

吃完晚餐,付青珠留著,“哥你回去吧,憐在我家玩,明天叫席偉劍給你開車送回去?”

付成群樂的嗬嗬,多少年沒叫哥了,“不成,你現在的嫂子會弄死我的。那事就拜托你了。”

付天憐道,“姑下次我還來你家吃冰淇淋。”

席偉劍決定抓緊時間造小人,免得女人如此無聊。

回去的時候,路燈亮著,付天憐趴在付成群背上睡著了,嘴角還有冰淇淋的奶油。

(七)

有時候你並不想這樣活著,但生活還是讓你過你並不想過的方式,假使如此,除了忍耐你會選擇抗爭嗎。我們不知道,哪些可以改變,哪些隻能承受,抵抗,流血和犧牲後被人遺忘。

斑馬出現的時候帶的人並不多,他為什麽叫斑馬隻有瞿豔知道,因為他有一件毛衣,上麵有一隻斑馬。挺多人怕他,他殺過人,是綁架撕票的事,那男人的老婆根本就不肯給錢,她覺得他死了更好。

黃昏的時候下雨,變幻莫測的春天,雨水不斷。心情好的時候,四季都是可愛無比,心情不好的時候,即使在鮮花叢中看彩虹,彩虹上行走的也隻是魔鬼。

斑馬後悔來兵旺收購店,他當初入黑道隻是不想用白道老子的錢,白道老子讓他出國念書,可他從小就厭倦書本討厭學習,男人,學會打架是好的,不怕死。現在回家動不動就給斑馬爸爸臉色看。白道老子沒辦法,瞿豔肚子大的時候全家歡喜,斑馬讓她打掉了,說生個白粉崽以後被人笑話。於是就打掉了,有一滴溫熱的眼淚流下來,無人看見。

席偉劍在屋內和幾個警察衝出來的時候,斑馬轉身就逃,這幾個跟班也跟著逃,天羅地網,一世英明,陰溝翻船,後悔莫及。

許長燕在家和付成群說道,“你妹夫真那麽大本事?”

付成群道,“沒事我還懶得找他,既然求他,自然是有路子的。”

“那就成了,對待這些人不能妥協,否則他以為誰都怕他呢,自古邪不勝正!”許長燕覺得家裏有個男人還是好的,被保護著,一切都是安全。

付天憐才不管他們說什麽,她在看動畫片,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一個人靜靜的看,大人說話她不喜歡插嘴。當然即使插嘴也沒有人舍得打她。

等他們說話完了,她才從沙發那頭爬到付成群身上,“爸爸,抱。”

付成群抱著她,拿胡子紮了紮她的臉,付天憐拿小手揮舞著,咯咯的大笑,前俯後仰。許長燕道,“這孩子自討苦吃。到媽媽這裏來吧。”

天,這樣一點點黑了,吞沒著光明,待明日嘔吐出來的太陽和昨天一樣光芒四射。寧靜的夜晚,斑馬的住所翻了底朝天,瓜連藤,藤連蔓,連著根。席偉劍在心裏暗自高興,原來這個團夥還幹販毒的事,數額巨大,以前還以為隻是打架、搶地盤而已。

兵旺收購店繼續營業,再也沒有人來找茬,許長燕在門口擺了煙攤,天氣漸漸熱了,買了冰櫃,當然,很多冰淇淋進了小天憐的肚子,有時候別人請她吃。許長燕看見她自己搬凳子往冰櫃裏拿。

“憐憐,你在幹什麽啊?”許長燕覺得她的動作很利索。

付天憐舔舔嘴唇,轉轉眼珠,“我吃小布丁啊。”

“誰請你的啊?”許長燕記得今天她已經吃過小布丁了,上午吃的。

“爸爸。”

“胡說,爸爸出去辦事了。”許長燕要過來抱她下來。

付天憐不高興,“我自己請自己的客。”

許長燕隻有作罷,心想,誰教她這樣說的。人精啊!

而斑馬不但沒有冰淇淋吃,連肉都很難吃到,飯菜裏隻有一點油星,埋怨道,“怎麽連油都不放?分量那麽少?”

打飯的沒好氣的回答,“讓你們吃飽了好越獄啊?”

終於想起白道老爸的好處了,天天在監獄裏盼望,直到法官宣判死刑之前,他也沒想通,為什麽有錢有權的老爸不出麵救他。見最後一麵的時候,斑馬爸爸才狠狠說了句,我會為你報仇的。

父母為我們做的許多事情,我們總是不知道。

斑馬爸爸把所有的權位押上,買不回斑馬的一條命,因為斑馬的被抓的事跡上了法製晚報,而當天的法製晚報剛好被某頂級高官在吃晚餐的時候看到了。拍個桌子,大怒,“這樣的凶手,要嚴懲!”

別以為自己很厲害,比自己厲害的人多太多,世界太大,人生苦短,我們弱小,安分守己,悲哀尚存,斑馬爸爸的頭發全白,無能為力。

席偉劍和付青珠在斑馬死刑後一個月後神秘失蹤。

其實她是想給付成群打個電話,告訴他其實她早就不恨他了。來不及,我們做很多事情都來不及,來不及轉告,來不及逃離,來不及呼吸初夏清晨彌漫青草味道的新鮮空氣。

接下來的,誰知道。

付天憐最關心的隻是媽媽有沒有去進小布丁來賣。

(八)

付青珠的電話打不通,於是就不打了,畢竟不是農村,不流行串門子,付成群感慨,城裏的人,太注重金錢,親情漸漸疏離――失蹤了也沒人知道。

掛了電話,許長燕道,“快點啊,再晚遊樂園肯定排長隊了。”

付天憐戴了頂花邊草帽,今天太陽有點大,所以付天憐的胳膊上抹了點兒童防曬霜,聞起來是冰淇淋的味道,所以許長燕及時阻止了這小饞貓往嘴邊抹。

付成群抱著小朋友,聞聞她的脖子,“天憐香寶貝,咱們出發啦!”

破例打了出租車,公共汽車擠得讓人大熱天心寒,付成群坐前麵,母女倆坐後麵,司機一路上不停的笑,付天憐在給他唱歌,一刻都不閑著,小朋友都是人來瘋,她唱完了一首一閃一閃亮晶晶後有點累了,趴在許長燕腿上笑著喘氣。

“你家丫頭太可愛了。”司機由衷稱讚道。

遊樂場有賣棉花糖的,很大一團,付天憐看了半天,“爸爸,我要吃雲。”

坐過山車,因為年紀小被拒絕,付天憐對工作人員說,“等我過了五歲生日就來你還記得我嗎。”

賣氫氣球的小醜跳到一家三口麵前,付天憐趕緊捂住自己的眼睛,許長燕問你怎麽了,她說,“再看一眼,我就想買了。”於是心軟的父母給她買。

冰淇淋小販推車走過來,付天憐哀求,頻頻對付成群用無辜眼神,許長燕和付成群裝作沒看見,他們不想她再拉肚子了。眼看小推車就要走了,付天憐趕緊招手,小販過來,問小朋友你要吃冰淇淋嗎?付天憐幾乎要哭了,叔叔,草莓的有嗎?

有,叫爸爸媽媽給你買一個。

付天憐二話不說在地上滾得很歡快。引路人圍觀,她很乖,在旁邊的草地上打滾,媽媽洗衣很辛苦。

付成群趕緊掏錢。

玩的很開心,付天憐最喜歡的是旋轉木馬,緊緊的抱著,一圈又一圈,舍不得下來,還好買的是通票,如果是單項收費,虧大了。如果不是許長燕騙她說明天咱們再來坐馬馬,她肯定要在旋轉木馬上坐到晚上。

小家夥一身都汗濕了,仍然是興致勃勃,遊樂場的夜景很美,摩天輪上,付天憐累了一天睡著了,隻有許長燕和付成群牽手對望。這樣真好,雖然明天有明天的煩惱,有你分享,我已足夠。

許長燕看看睡熟的付天憐,為什麽她睡覺的樣子也象在吃冰淇淋,小嘴巴在一動一動。頭發有點濕。

背她回家,她長胖了,換了讓付成群抱著,睡得真沉。

家,在不遠處,付成群拿鑰匙開門的時候有一刹那猶豫,出門時門是反鎖的,現在……

有人在家等著他們,為了錢搏命的人。

不明白,為什麽在幸福幾近完美的日子裏,會突然出現一些人,發生一些事,撕裂這些完美,讓回憶支離破,讓美夢碎屍骨橫飛,讓我不忍回頭,輾轉難眠,一生遺憾卻無從彌補。

付成群跪在地上磕頭,“求你放過我們。”

(九)

那兩人普通,眼神裏是死亡的光,有張臉是灰色,另一個穿的很爛,皮膚蒼白,如果在大街上擦肩而過,沒有人會多看他們一眼,倘若普通的人手裏拿著專業的瞬間結果性命的刀,這樣的恐懼,無法用言語形容。

他們不認識付成群,分辨不了是好人還是壞人,他們隻關心剩下的錢什麽時候打入帳戶,他們的老婆和小孩也在等錢用,這是個錢*人、人殺人的世界,我們殺別人的同時被人殺。

看著付成群跪地磕頭也是無用,隻是說道,“自己解決還是我們動手?”

許長燕哆嗦著把包裏的卡拿出來,“大哥......我們是老實本分的生意人,錢你們都拿去。放條生路。”

付成群知道他們不是求財而來,倘若是,為何等到主人回。房子裏一片死靜,付天憐醒來,見此情景,自己的小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她很害怕,努力使自己叫出來。

灰臉男人麻木的走到許長燕身邊,付成群站起來抓住刀子,畢竟是中年,被旁邊的男人一腳踢到牆角,趕緊爬起來護著付天憐,刀子捅了許長燕的肚子,噗哧一聲,那樣的聲音如果你想聽,夏天吃西瓜的時候,不要切,對準西瓜的中心,狠狠的紮入。

許長燕的眼珠鼓得象青蛙,再也不是溫柔可愛的媽媽。

刀子拔出來,血噴也是有聲,象失控的水龍頭,公主的草帽滴滴答答的,公主的小臉扭曲變形,嗚咽,小聲,走到許長燕麵前,妄想用小手堵住腹部冒血的洞。徒勞無功,喊著媽媽,但她已經不再回答。

付成群的背上挨了一刀,皮朝兩邊努力翻開,襯衣血紅,他突然知道他們為何而來。忍痛道,“我的小孩可以放過嗎?他隻是要我們兩個的命對嗎?她是我撿來的孩子,讓她活著吧。”

付成群拉過滿臉滴血的付天憐,“跪下,叫叔叔饒命,饒你可憐的小命。”

付天憐伸出手去撫摸付成群背上的傷口。

付成群按倒她在地上,付天憐哭了,“爸爸,媽媽......”

灰色臉的男人在付成群的背上和臉上補了幾刀,確定他活不了,對穿的很爛的同夥道,“走了,老板說解決他們倆口子就得了,尤其是那個男的。要死的難看些,我們的錢更多。”

穿的很爛的那個似乎嘴角已經潰瘍,說話非常不耐煩,找到門角落付成群用來翻揀垃圾的鐵鉤,脫下付成群的褲子,翻過來,鐵鉤的柄有將近一米,刺進*,在裏麵旋轉著,一邊道,“拿相機拍了他,咱趕快回去交差,這小屁孩看著我的眼神我真受不了。”

灰臉男人從口袋裏拿出相機,拍了幾張。付天憐看著他們的臉,為什麽這兩個叔叔那麽壞,為什麽,到底是為什麽。

付成群的腸子連著鐵鉤被拖出來,和大腸比起來,小腸更多,滿屋子都是血。灰臉男人出去時幾乎摔倒,太滑了。

付天憐小小的頭似乎要炸開,推推媽媽,推推爸爸,那兩人已經匆忙離開去領賞,這時候她才放聲大哭,剛才還在遊樂園的旋轉木馬上開心的玩,現在竟變成這樣。

許長燕抽搐了最後一下,眼睛看著天花板,一動不動。

付成群的手慢慢舉起來,拉了拉付天憐的腳,他說話的聲音比以前小很多,“寶貝,不要哭了。”

夏天的夜晚,吸毒的遊民在天橋下沉醉,他們不關心明天,漂亮的小車一輛一輛,車窗搖下來,淡妝濃妝,很遠很遠的公園,有老人在跳舞,有退休男人在拉二胡,有人在角落接吻,夜已深,人已去,有盞昏黃的燈,假使你路過,不會關心屋內有人無法呼吸,有人在回憶裏哭泣。

午夜三點,付家的門開了一條小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