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暑假

暑假

葉川背著書包剛剛走出教學樓,就聽不遠處的小操場上有人大呼小叫地喊他名字。們的網址)葉川眯著眼睛看過去,一個瘦瘦高高的男生正滿頭是汗的朝他這邊跑過來。身後一群男生女生圍著小操場連喊帶叫的,看樣子籃球隊正在打練習賽。

“川兒,你沒事吧?”男生氣喘籲籲地停在他麵前,“我剛聽強仔他們說你剛被籃球給砸著了?”

“沒事。”葉川不自覺地偏過頭避開了他的視線。他剛才在醫務室照過鏡子了,劉海都垂下來的話,眉毛上方的那一團烏青並不是特別明顯。不過,他直到現在都覺得頭暈得厲害,還有點兒惡心。大夫說這是輕微腦震**,需要好好休息。

男生拉著他在花壇邊上坐了下來,很小心地撥開他的頭發看了看,低聲罵道:“哪個王八蛋下手這麽黑?讓老子查出來非撕了他不可。”

囂張的語氣和記憶深處那個總是笑得一臉陽光的少年疊合在一起,分毫不差。葉川忍不住笑了起來,心裏卻有種十分微妙的感覺。

這男生名叫邵凱,是他的發小。葉川的父母出事之前,兩家一直是鄰居。就算後來他被葉家收養,兩人也一直保持著聯係,後來又一起考進市一中,雖然一個在重點班一個在普通班,但彼此之間的交情還是比其他同學要更親厚一些。

“本來就夠傻的了,”邵凱很小心地碰了碰他的額頭,很是惋惜地歎了口氣,“這下可好,徹底癡呆了。”

葉川不客氣地踹了他一腳,“你才癡呆。”

“我說真的。”邵凱踢著花壇邊的碎石子,眼神略略有些擔心,“剛從省裏比賽回來那會兒我就發現了,你見誰都迷迷糊糊的,還總是陰著臉。尤其看見我的時候,那眼神……跟見了鬼似的。害我琢磨好久,自己照鏡子看也沒發現什麽不一樣啊,還是比賽之前那麽帥,就是黑了點兒嘛。”

“哪有你說的那麽誇張。”葉川不太自在地笑了笑。

“真的,真的,”邵凱拍拍他的肩膀,“我就出去打了兩周的比賽,到底出什麽事兒了?”

“沒什麽,我爸媽的祭日……”葉川說著也歎了口氣。不是信不過從小一起長大的哥兒們,就算他肯說出來,死而複生這種話又有誰會信呢?不過,一句敷衍的回答卻讓葉川驟然間有種莫名的心驚。他突然想起死前那一年,他和李行蹤鬧得很凶,日日買醉,竟沒有想到回來給父母掃墓。

葉川握緊了自己的拳頭,心痛如絞。

從五月初那一次意外昏迷開始,葉川就覺得腦子裏多了一些零零碎碎的記憶,那是屬於幾年後的葉川才會有的記憶。有時是在家裏,和李行蹤兩個人膩膩歪歪的,有時是在辦公樓裏,周圍都是西裝革履的上班族。當然最多的還是李行蹤,他坐在飯桌對麵吃飯的樣子,裹著浴巾從浴室裏走出來的樣子,駐著手臂一臉饜足地歪在**的樣子……

直到今天的體育課上被籃球砸中頭部,暈暈沉沉被送到了醫務室之後,那些飄飛的記憶才終於連貫了起來。

“對不起。”邵凱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沒想到……”

“是不是哥兒們,說這幹嘛?”葉川打斷了他的話。

邵凱立刻笑了起來,“咱可是一輩子的哥兒們。”

葉川也笑了,是苦笑。他清清楚楚的記得,那個夏天的夜晚,邵凱把半醉的他堵在酒吧裏,拎著他的領子搖來晃去地罵他不爭氣,逼著他跟李行蹤分手。他看著邵凱因為氣怒交加而變得通紅的那雙眼睛,卻偏偏說不出那個分字,到最後也隻是眼睜睜地看著他丟下一句“我邵凱沒你這麽窩囊的哥兒們”,然後摔門而去。

那是他最後一次看見邵凱。就在幾天之後的淩晨時分,他醉醺醺地穿過酒吧後巷時,遇到了兩個出來打劫的癮君子,爭執中被對方捅了兩刀,就那麽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又髒又臭的巷子裏。直到那時,他心裏都清楚得很,邵凱在氣過了之後還是會回來找他,會指著他的鼻子罵他不爭氣,會把他拽到水龍頭下麵洗刷幹淨,然後套上西裝逼著他回去上班……

葉川覺得眼眶有點兒發酸。看著麵前笑容明朗的少年,他忽然回憶起一個一直被他忽略了的細節:那時候他的電話號碼已經被李行蹤拖黑,和葉家又早已決裂,同事的關係就很遠了,算來算去,也就隻有邵凱會去認屍……

“破天,熱死了。”邵凱抹了一把額頭的汗,轉頭問他,“暑假有啥安排?”

葉川心頭又是一震。暑假啊,他怎麽可能會忘記這一年的暑假呢。他的二哥葉時飛第一次帶著李行蹤來B市度假。就在葉家的花園裏,他第一次看見了那個英俊的有些霸道的青年,然後莫名其妙地被他牽著視線走,終於無法自拔……

“川兒?”邵凱撞了撞他的肩膀,“想什麽呢?眼都直了。”

“沒什麽。”葉川低下頭,自嘲地笑了笑。對自己來說意味深長的一幕,在那個人心目中恐怕什麽也不算,勉強要說點兒什麽的話,也隻是麻煩的開始吧。

“我跟我二叔說好了,放假了到他店裏當服務員,順便掙點兒零花錢。”一說起他的暑假安排,邵凱眉飛色舞。葉川模糊想起他有一個開咖啡店的二叔,有一段時間他經常會帶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甜點給他吃。尤其是店裏的招牌水果派,裏麵不知道添加了什麽香料,涼悠悠的香甜味道葉川到現在還記得。

葉川心頭一動,“唉,我去行不行啊。”

“你去幹嘛?”邵凱莫名其妙,“你又不缺那幾個零花錢。端盤子洗盤子的,那可都是體力活。”

“一直在家裏呆著也沒意思。”葉川含糊地說。

“哦。”邵凱不知想到哪裏去了,一臉了然的神色,“我二叔那邊問題倒是不大。不過,我說真的,那可都是伺候人的活兒,我真怕你幹不來。”

邵凱一直覺得他嬌氣,葉川是知道的。不過聽他這麽當麵說出來,心裏還是覺得別扭。

“你說什麽呢,我什麽活兒不會幹啊。跟我奶奶住的時候,家務活可都是我做的。”父母車禍去世之後,八歲的葉川被接到奶奶家,兩年後葉奶奶病逝,他才被葉寧德接到了葉家。算起來,葉寧德也算是葉川的叔叔一輩,不過關係實在不是一般的遠。

“抱歉,我忘了。”邵凱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你要想去就去吧,正好跟我作伴。”

葉川點點頭。不管怎麽說,這個暑假他絕對不能留在葉家。即使重新擁有了年輕的生命,他仍然無法麵對那兩個人留給他的傷疤。那樣的疼痛,早已超出了他所能夠忍受的程度。

“那就說定了。”不想順著這點兒心思往下想,葉川幾乎是倉促地跳了起來,“到時候我搬去跟你住。”

“你這就回去?”

“葉叔叔打電話了,說讓司機來接我。”葉川知道這隻是一個借口,不過今天一下子想起了太多往事,頭疼得厲害。他需要時間,也需要一個安靜的場所來慢慢消化這些信息。

走出校門的時候,葉家的車已經等在路邊了,葉寧德的助理就守在車旁。看見他出來,陳助理快步迎了上來,十分關切地問道:“聽說你受傷了?葉先生已經聯係了趙主任,我先送你過去做個檢查。”

葉川擺擺手,“大夫說休息一下就好了。謝謝陳助理。”

“那我先送你回家。”陳助理點點頭,“有什麽不舒服給我打電話。”

記憶裏的陳助理是一個嚴肅的近乎冷漠的青年,不苟言笑,做事井井有條。葉川一直有點兒怕他。然而冥冥中兜兜轉轉這麽多年,此刻再看他,卻隻覺得安心沉穩。葉川心裏不免有些疑惑,當初為什麽會覺得他可怕?

把葉川送回葉家,陳助理囑咐了幾句就離開了。葉川推開麵前高大的鏤花鐵門,心頭一陣恍惚。

這個時候,就算N市的房價還沒有起來,葉宅的規模也很令人矚目了。上下三層的別墅,白牆紅瓦,襯著周圍一片綠茵茵的草坪,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種優雅大氣之美。葉川的視線不由自主地望向了庭院的右側,就在小徑盡頭,紫藤架下,即將來臨的某個時刻,他第一次見到了年輕的李行蹤。

那時他的二哥葉時飛就站在李行蹤的身旁,笑嘻嘻地拍著他的肩膀說:“來,給你介紹介紹我弟弟,怎麽樣,漂亮吧?”

李行蹤怎麽回答的,他已經不記得了。他隻記得當時的自己像是突然間掉進了一團火裏,激烈的心跳震得胸口發疼,連呼吸都變得困難。那樣突如其來的強烈衝擊,令他忽略了很多東西,比如一直和他形影不離的葉時飛。

身在局中時隻覺得痛不欲生,隔著漫長的時光和生生死死的溝壑回頭再看,卻隻覺得難堪。

葉川對自己說:我決不讓這一切再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