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糾纏

冬日降臨,四野俱寂。

隻有黃河畔漢部兵營的吼叫聲一如既往。漢部在漠南大戰中損失了近一千五百人,花了幾個月也隻從關內招攬了九百多名士卒。

優先補齊雷言謙的三百重騎營後,翟哲又將孟康的右翼騎兵並入中軍,共三千八百人分為左若、孟康和翟哲三支,統一部署訓練。蕭之言的輕騎營一直獨立於主事府之外,隻有他自己才能找到合適的兵卒,翟哲將季弘調任他的副手,在其入關期間暫領輕騎營。

漢騎經過漠南大戰的洗禮,行軍立營終於有了一股鐵和血的氣息。任何一支軍隊隻有經曆了鮮血才能成長,訓練場上隻能練就最好的儀仗隊。即使到了眼下,翟哲還不敢讓漢騎與女真人正麵堂堂正正一戰,那是大同城下曹文昭一戰給他留下的陰影。

女真的強悍是多年的勝利積累而成,無論是單兵素質、戰場反應和士氣還不是如今的漢騎可比擬。

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再次伐攻。

真正到了戰場對決的那一刻,是前期無數努力鋪墊出來的結果。

因為翟哲雜事纏身,又要嚐嚐往返於塞內,從關內返回後,他正式將逢勤從自己身邊放出,與左若、孟康共同掌管中軍軍務。這幾年來,他對逢勤的偏愛眾人皆知,塞外的人重勇倚力,多數人不解千戶大人怎麽會寵信這樣一個瘦弱的年輕人。

一直到十一月初,才從商盟傳來消息,範永鬥到大同了。

有範伊在其中牽線,翟範二人終於會晤。

撇開錯綜複雜的關係不說,範永鬥畢竟是翟哲的舅兄,翟哲親自前往大盛魁分號拜訪。

寒冬。

大同街道上青石板路麵上積雪被清掃的幹淨,過往的行人步伐匆匆,雙手籠罩在袖口中畏縮著脖子。再寒冷的冬天也阻攔不了生意人的腳步,大商小販擺開各種貨物,位置城市內民眾的日常生活。

翟哲命小廝備了厚禮,攜範伊一起前往。

範伊外批了一件白色狐皮裘衣,冬日的陽光下臉色紅潤,整個人顯得冷峻俏麗。

這幾個月來,翟哲在塞內呆的多,朝夕相處,她整個人也比從前更滋潤精神。

大盛魁分號離翟宅不遠,兩人走了小半刻到了商號門前,門口伶俐的夥計見了急忙入內宅稟告。

等兩人進了門,範永鬥從內宅走出來,後麵還跟了個人,翟哲一看,楞住了神,竟然是自己的大哥翟堂,真是意外的相逢。

八大家的前兩號人物都到了,而且都和自己有密切的關係,翟哲心中苦笑,邁步上前各自打招呼:“大兄,大哥!”

範永鬥笑容滿麵回禮,翟堂卻把冷臉別向一旁。

雙方剛一見麵,空氣中就彌漫了一種緊張的氣氛。

範伊朝自己的兄長使了個顏色,找個借口離去,該說的她都已向兄長傳遞了消息,不該說的這個時候更不能開口,這是男人之間的事務,容不上她插嘴。

三人一路沉默進入了內宅,仆從上好茶後離去關上房門。

“大哥,也有幾年不見,”翟哲也沒想到兄長會來到此地,遲疑這說:“您還好嗎?”

“若沒有你給我惹出亂子,我會很好!”翟堂還是曾經的脾氣,再看到幼弟,他覺得他並不像從前那樣討厭。

範永鬥嗬嗬一笑,插言說:“當年你離開東口往西口,我和你兄長二人也想不到你會創下這麽大的基業,也惹下這麽大禍患,果然是後生可畏。”

翟哲抿了一口茶,說:“禍兮福所倚!“

“福從何來?”

“難道大兄沒發現大明北境出塞的商道都掌恐在此屋中人之手!“

翟堂冷哼一聲,說:“大禍臨頭,尤不自知!”

“請問兩位兄長,人生在此,所為何求?”翟哲迅速自答道:“無非名利二字!”

“晉商從來不求名,隻求利,我立下的基業也是翟家的基業,東口走東口的路,西口走西口的路,眼下天下亂起,你我何不講眼光放長遠些,未必隻吊死一顆樹上。”

範永鬥冷笑一聲,說:“那不是一棵樹,是食人的虎豹!隻要我說半個不字,東口的基業立刻煙消雲散,你以為西口能獨善其身嗎?”

“他們不敢!”翟哲語氣幹脆,“遼東需要東口就像東口需要遼東一般!”

翟堂再也忍不住,怒斥道:“你到底是愚蠢還是精明?難道看不出塞外遲早是大金的天下嗎?”

“他當然能看的出來,隻是他瞧不起我們所做的事而已!”範永鬥一針見血,“嶽托貝勒曾以歸化城相許,也沒能讓你歸心,我不知道你究竟還想得到什麽?”

“我?”翟哲突然發現自己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你想要什麽?”範永鬥緊緊逼問。

富可敵國嗎?權傾天下嗎?翟哲突然有些迷惘,好想那些都不是自己心中所想。

“嶽托貝勒大營給你最後一個機會,你若能綁縛俄木布汗東去,他能乞求天聰汗赦免你的罪過,從此北境的財富隻歸翟範兩家!“

翟哲拍拍手,說:“那絕無可能!”

“蒙古和女真有什麽區別?”

“至少我問心無愧不會引異族入寇!”

這句話直接斥責了兩人的臉麵,翟堂氣的臉色通紅,罵道:“你隻不過遇到了一個弱小的蒙古,否則也是當年的趙全。二年,女真入寇京師,六年入大同,是我們能左右的嗎?”

範永鬥倒是不生氣,說:“我隻問你一句,若是大金拿下歸化城,你是甘願解散商盟漢部,還是繼續經營殺胡口?”

“朝廷有朝廷的主張,晉人有晉人的生計。宣大本就貧瘠,一遇災年,賣兒賣女,都是常見,從前朝廷能以鹽政補貼九邊,山陝的日子還算過得去。你也是晉人,當知道走西口,出塞與蒙古人為奴的苦楚,活不下去的人何效忠朝廷?蘇武牧羊嗎?幾千年有幾個蘇武?你看中原的流賊,老回回是不是異族?李自成自稱黨項李元昊之後,算不算異族?其餘如蠍子塊等等,也不是漢人!”

“當年九邊斷絕了與蒙古人的貿易,還有瓦剌之禍,庚戍年土默特圍京師,商人能左右什麽?我私運糧草兵器至遼東當然算資敵,朝堂上那些屍位素餐的官員算什麽?我知道西北大旱餓殍滿地,江南的田地種的卻不是稻米。讓天下大亂其罪過豈不是遠勝我等?但我是從苦日子中爬出來的,大盛魁就像我的兒子,誰攔我的路,就與我勢不兩立。”

範永鬥侃侃而談,言語中的意思讓人不寒而栗。

道不同矣!

翟哲又抿了一口茶,說:“無人在攔大兄的道路!”

“你若不從嶽托貝勒,商盟與八大家隻能存一家在世!”

“也許,但不是現在。”翟哲心神篤定,範永鬥現在再沒資本和他談這些,“大兄要和就和,大兄要戰,我也不懼!”

範永鬥臉色微變,說:“如此就好,我是看在親妹妹的份上才給你爭取來最後的機會,錯過了今日,以後再後悔也沒有機會了。”

“商盟願與八大家為友,但若範兄欺人太甚,我也有辦法讓張家口的商隊無法出塞!”

翟堂怒拍桌子,激的案台上茶水飛濺。

翟哲神色如常,柔聲勸道:“大哥息怒,經商的人都知道以和為貴。朵顏草原已沒有了額如卓,察哈爾的囊囊在張壩草原也呆不長遠,女真人鞭長莫及,我承諾在塞外不對東口動手,隻希望八大家在大明也不要給我惹麻煩!”

魚死網破是雙輸之局,雙方都沒實力將彼此至於死地。

商隊不是馬賊,多數人有家有小,隻要有兩三支大商隊被襲擊,任誰也受不了這個損失。漠南大戰也折損了數年未有一敗的女真的威望,範永鬥對嶽托是否能保證商路安全也存疑問,畢竟這次他們的對手不再是察哈爾人,而是出身晉商明了商隊出行規律的漢人。

翟堂黑著臉,才發現相處了十幾年,他從未真正了解過自己的弟弟。一筆寫不出兩個翟字,翟家出了這樣一個人福禍難料。

眼見對麵兩人沉默不語,翟哲又說:“現在歲九寒冬,兩位兄長若是不信,不妨再等到明年開春時再看看,嶽托要是有本事,自然能將我逐出漠南,晉商要是死在內好重,才叫人貽笑大方。“

“你費了那麽多心思,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不可惜嗎?”範永鬥語氣中充滿了惋惜之情。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翟哲拍拍手起身,說:“世事無常,大兄此事能給我留一份餘地,日後必有回報!”

八大家真要決心在商場與商盟對決,以八家的財力和在大明官場的關係,還不是商盟如今能匹敵。但商人不會破釜沉舟將身家性命賭在並無實質利益的鬥爭中,範永鬥依靠女真是為了錢財可不是純粹賣命,貿然出手也擔心翟哲反噬。

翟哲知道在這個時候,一切關係都是虛幻,隻要自己無還擊之力,範永鬥才不管自己是不是他妹夫,會毫不留情下手以想女真表忠心,即使是自己的大哥也會如此。

翟哲拱手,笑容滿麵,好想是在說一件稀鬆平常的小事,說:“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兩位兄長再等上幾個月在看看是否要動手!”

雙方既是親密的朋友,也想置對方於死地的敵人。

翟堂突然抬頭,緩聲說:“你已經幾年沒回老家了?父親腦子漸漸不太清楚了,但還記得你的名字!”

翟哲渾身微微一顫,心中一直以來刻意不願去觸及的地方被兄長揭開。

一直以來,他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後世來人,還是翟家二公子接受了一段記憶,或許那並沒有區別。他能理所當然的叛出翟家,但是在這個世界裏成長的記憶,卻是他想抹也抹不去,那裏有個人一直陪伴左右。(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