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你想拯救這個時代,必須要讓自己進入這個時代!”

翟哲的腰刀揮砍,刀鋒從對麵清虜的頭頂入,破開顱骨,一直劈砍至上顎才止住刀勢。鮮血和腦漿迸出,順著黝黑的刀麵往護手上流動,混雜在一起,如肮髒的汙泥。

這柄腰刀正應了大巧若拙這句話,看似樸實無華,其實鋒利無比,想必也是盧象升的心愛之物吧。

“這世道是不是因為人人都為了自己,才變成這個樣子的!”身在亂軍中,翟哲腦中荒誕的念頭像閃電一般晃過,但手底下一點沒有怠慢。他後世不是的哲學家,沒有心思探明這些道理,有些念頭一閃而過,但不會往深裏追究,這世間想不明白的道理太多了,眼下但最重要的是救出盧公。

這支清軍的統領正是多鐸,由鑲白旗和鑲紅旗騎兵組成,他一個月前才與翟哲交手過。

當看到兩支輕騎來騷擾時,多鐸咬牙切齒,那個旗號他太熟悉了,來的人正是從他眼皮底下逃走的殘害了嶽托的凶手。

遠處楔形騎兵衝鋒隊列如利劍出鞘般直刺過來,他思忖片刻,下令:“放開道路,讓他們進入賈莊!”他現在有一萬六千騎兵,隻要把這些人包圍住,一個也不會漏網。因為他想抓住翟哲,那個讓大清傷透腦筋的漢人。

多鐸襲擊盧象升完全是一場意外,當他從山西境內退入京畿時,斥候抓住了脫逃的宣大鎮士卒。

幾經審問後,才知道宣大鎮的這支勤王兵馬早已色厲內荏,一萬五千大軍逃的隻剩下八九千人,軍中糧草已經斷了四日。這個送上門的便宜,多鐸當然不會錯過,再想稟告多爾袞已經來不及了。他怕宣大鎮兵馬從眼皮底下溜走,所以決定先襲擊。若是戰事不利,他再率大軍撤回,反正明軍全是步卒,無法在平原追上他的騎兵。

沒想到才一接戰,明軍不堪一擊,多數兵馬分路而逃,隻有打著天雄軍旗號的督撫營才有抵抗。

四天隻能喝見不到米粒的稀粥的士卒那裏還有力氣打仗?

天氣陰沉,雪原上一目數十裏地。

天雄軍步卒被緊緊壓縮在方圓三四裏的空間裏,依靠蒿水河防禦。頭頂上長箭飛舞,清虜甲士衝擊不停,為阻擋清虜騎兵衝擊,軍中火銃彈藥幾乎都放光了,三眼銃全成了鐵錘,隻有鳥銃還有些鉛子。

楊陸凱的長刀刀尖刺入對麵那清虜的咽喉,輕輕一轉,一個血洞應刀而出,再閃身避過另一個清虜的攻擊,見到一直圍攻的清虜勢頭稍緩,得空抬頭遠眺,不禁振臂高呼道:“救兵來了!”

緊貼著他的盧象升收刀抬頭看,北方雪原一支騎兵如離弦之箭,迎麵而來,清虜當著皆退。

“翟副將!是翟副將!”楊陸凱的眼淚快掉下來了,“大人,翟副將的救兵來了!”

盧象升沒顯出輕鬆的神情,把手中的長刀又舉了起來,吼叫道:“殺敵!”

“殺敵!”天雄軍士卒圍在他左右,對稍顯敗退之勢的清虜緊追不舍。

突然感覺到對麵空中好似有一朵烏雲壓過來,楊陸凱心中暗叫不好,大吼一聲:“小心弓箭!”

話音未落,密集的箭雨當頭罩下,楊陸凱手中長刀如舞動如車軲轆一般,擊落數支長箭,再在地麵一個翻滾,避開箭雨的籠罩範圍。盧象升換了一身士卒的衣服,清虜認不出他是總督,隻知道那個拿長刀的將官很厲害,每刀必中要害,死在他刀下的勇士已有二十多人,所以特地調來步弓手狙擊。

楊陸凱雖然避過了,但軍中有他這樣身手的人再無第二個人,身邊的天雄軍的士卒倒下一片。盧象升與他幾乎貼身而戰,連連揮刀擊落迎麵而來的長箭,但最終沒能全部擋住,被一箭從鎖骨穿入,透肩而出。

“大人!”楊陸凱驚呼,一個箭步跳到盧象升身邊,護住他右前側,說:“速退!”

幾個天雄軍親兵趕過來,連拉帶拽把盧象升拉到後方軍陣中護起來。

四周的盾牌豎起來,又是一陣箭雨下,撞在盾牌上叮叮當當作響。

盧象升坐在地麵,臉色慘白,一縷鮮血順著箭杆汩汩而出,在鐵甲上如蚯蚓般遊動。

“大人!”楊陸凱跪在盧象升麵前,聲音哽咽,後悔不已。他隨盧象升征戰八年,這還是第一次見到盧公受傷。

“哭什麽,我還沒死了!”盧象升皺眉不滿。

軍中郎中趕過來,查看傷情後,先斷去箭頭,說:“大人且忍耐住。”隨後咬牙抓住箭杆用力一拽,長箭隨手而出。

盧象升悶哼一聲,肩頭血流如注。

郎中撕開傷口周邊的衣服,上好止血藥,說:“大人左肩不可再用力了。”

盧象升沉默不語,不置可否。

孟康部騎兵勢如破竹,蒿水橋前清虜讓開道路,讓他一路殺入敵陣,戰斧上竟然沒沾幾個人的血,讓他很是不過癮。橋上堆滿了屍體,騎兵踐踏而過,鐵蹄下是血池肉泥。

騎兵在天雄軍防禦陣型前繞開,在側翼駐馬停步,嚴陣以待。翟哲率中軍騎兵緊隨其後,左若協助逢勤抵禦追擊的清軍,緩緩過橋。

翟哲下馬,天雄軍士卒精神抖擻,分三列而立,背對蒿水河列陣,陣前擺放了拒馬長槍。

四周清虜見明軍兩軍匯合,攻勢稍緩。

翟哲不管四周廝殺,走入天雄軍營內。盧象升正坐在雪地,目光落在他身上,看他由遠而近走來。

“大人!”翟哲甲胄在身,行禮不便,見盧象升這便摸樣,不禁心痛,拱手道,“末將來晚了!”

“你還回來幹什麽?”盧象升的聲音像在空中飄浮的雲。

“末將回來護送大人突圍!”

“既然我讓你走了,你就不該回來!”盧象升又恢複了嚴厲的顏色,眼中隱藏了一絲感動。翟哲的騎兵是私兵,武將都會存擁兵自重的念頭,他以為翟哲不會再為他這個落魄的總督而戰,沒想到翟哲竟然去而複返。

四周清虜呼戰的聲音高漲,橋頭傳來逢勤部密集的鳥銃聲。

翟哲心中焦急,乞求道:“大人,請上馬,我護送您殺出去!”

“殺向哪裏?”盧象升自言自語。

“殺回真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