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丟了徽州府會怎麽樣?

翟哲和張天祿都在這麽想。

大軍進入昱嶺關後,翟哲命方國安留下三千士卒與左若軍五百人共守此關,率軍直撲向績溪。從昱嶺關到旌德與到徽州府的距離一樣遠,這裏就像一個等腰三角形的頂點,而績溪處在旌德和徽州府中間,所以那裏是最近的目標。

翟哲不確定張天祿的大軍在哪裏,但攻打績溪縣城總是沒錯,即使張天祿不再這裏,那也是張天祿的必救之地,除非他自願退出徽州。翟哲的目標不僅僅是徽州府,若是不能擊潰張天祿,徽州府仍將處於拉鋸戰,他不可能把這四萬大軍長期放在徽州。

徽州城的戰局已經混亂了,那就讓它再亂一點。

兵士從白天走到夜晚,再從夜晚走到半夜,正前方的績溪縣城非常安靜,安靜的像一座鬼城。

翟哲向導確認的方向,隨後下令:“攻擊!”

火龍從幽暗的山林中遊出來,龍頭在績溪城東北位置遇見了阻力,方國安的兒子方元科為先鋒,與績溪城外東北角的清虜駐守兵馬相遇。

火把點燃了城外的房屋和帳篷,這不是偷襲,深夜中,兩萬點燃火把的大軍無法影藏形跡。

張天祿就在績溪,那兒也沒敢去,浙東兵馬出人意料的出現後,他默認已經失去了徽州府,那裏本就不該得到的這麽容易。他斟酌良久,與其冒險失去一切,不如維持已有的戰果。等多鐸的大軍到了,他擁有績溪和旌德,可從寧國府調集糧草過來,合攻徽州。

這是最穩妥的策略。

張天祿曾經在曹變蛟麾下當參將,一直升到瓜州總兵,並不是庸將。當日在揚州城下,見局勢崩壞,再沒有挽回的機會,才甘心率三千家丁投靠清虜。

黑暗中,兩隊兵馬互放鳥銃,在試探攻擊中接近。

從東邊官道中湧過來的火把比天上的繁星還要密集,鄭遵謙和孫全敬領著八千從未上過戰場的義軍跑起來的架勢甚是嚇人。

張天祿站在城頭,胸口跳動如擂鼓。

“這麽多人?足有三萬人,浙東到底有多少人馬?”他實在是糊塗了。杭州城能抗住多鐸十幾萬大軍的強攻,不會少於四萬守軍;崇明島明軍能突入鬆江府,擊敗李成棟,至少有三萬人;這裏再有三四萬人,魯王竟然有十幾萬大軍。

火龍頭撕咬績溪城東北角的營地,火龍的身軀和尾巴從北方席卷過來,看架勢想把整個績溪縣城包圍住。

翟哲親自在中軍督戰,催促方國安軍想包抄績溪縣城。

張天祿調集北門和西門兵馬前來堵截,他不想被壓入城中。大軍完全退入績溪城意味著他將失去主動,那是最無奈的選擇。可惜績溪隻是個小縣城,城頭沒有火炮,否則倒是可以背靠城牆立營。

黑夜中銃聲如雷,績溪城外兩軍相距不下,守軍謹慎,攻城的明軍也很謹慎。翟哲小心指揮鄭遵謙和孫全敬的新兵,鮑廣帶一千親兵衛壓陣,每當新兵有些支持不住時,立刻上前把有反撲跡象的清虜擊退。

鏖戰一個多時辰,績溪南方通向徽州城的官道中,又有一條火蛇遊動過來,與守在績溪南嶺的李遇春相遇。

左若接到翟哲的命令後才率軍北上,所以來的晚了一會,但來的正是時候。

夜晚攻山,左若把銃兵放在最後,命刀盾兵在前衝鋒,擲彈兵和甲士緊隨其後。

最前列的刀盾兵舉的全是的厚鐵盾,這是左若在軍中專備,用作擋鳥銃鉛子,隻有軍中力士才能揮灑自如的舞動這些鐵盾。

“攻城勿躁!”山嶺上的銃聲每響過一陣,刀盾兵會趁機前進,離山嶺頂部更近一點。

等到離山嶺頂部隻有百步的距離時,再一身銃響之後,刀盾兵扔下盾牌,在山石中跳躍而上。夾雜在其中的擲彈兵點燃一個個火藥罐,奮力扔向山頂。奔跑的山民結結實實承受了兩輪銃擊,終於撲入轉身想逃走的清虜銃手的隊列中。

被壓抑了約有一刻鍾的山民終於有機會釋放出自己的野性,想起才倒在鳥銃中的同鄉,這些人刀刀見血,槍槍直奔胸口要害。

甲士揮舞重兵器砸向尚在反抗的小團隊,李遇春可沒有重甲兵士相抗。

左若喜歡這種白刃戰,他訓練士卒最終的目的,也是唯一的目標——這些人要悍不畏死。

令之所至,無堅不摧。兵士們這兩個月的表現他很滿意,而且他們正在變的更強。

李遇春是新敗之兵,對左若部兵馬本就有心理陰影,尤其見後方績溪城邊火光衝天,儼然是將要被圍城的態勢。當被明軍突入陣中時,南嶺守軍全線潰敗,他們想趕上最後退入城內的機會。

“追擊!”

後方的號角聲如急促的暴雨,明軍充分利用自己善於在山嶺中前行的優勢。

李遇春看追兵越來越近,心中慌張,狠狠一鞭子抽著馬屁股上。戰馬疼痛中邁開前蹄,恰巧踩在一堆活動的石頭上,一個踉蹌橫貫摔倒在地。戰馬反應極快,在地麵一蹬腿立起來,垂頭站在李遇春的身邊。就是這一蹬腿,戰馬沉重的身軀壓在李遇春的左腿上,他再也無法站起來。

看山民和潰兵從自己身邊穿過,親兵一哄而散,李遇春叫了一會,沒人搭理他。他看追兵越來越多,情急無奈,不顧荊棘伸頭想爬進道邊的灌木叢,正往裏鑽的功夫,後麵有人拉住他的雙腿往外一拽,他就像一隻大青蛙撲倒在地麵。

左若率軍擊潰李遇春兵馬後,立刻督軍攻向績溪縣西城,準備與翟哲的新兵合擊清虜才聚集的兵馬。

這是一場給鄭遵謙和孫全敬麾下新兵的示範戰。

左若的先鋒還在一裏路外時,翟哲親自率鮑廣的親兵衛突入兵營,鄭遵謙和孫全敬率新兵緊隨其。

方進很久沒有殺人了,他像是在給諸軍展示,為何他會成為大將軍的貼身親兵。他雙手各執一刀,一路如切菜砍瓜,每突入敵陣十步,等後列親兵衛跟上。

張天祿來不及調集兵馬來阻擊了,在左若部兵馬出現時,他就知道被圍困績溪城不可避免。

清虜大軍逐步從三麵城門退入,左若隻撲殺了一個尾巴。

城頭的弓箭手和鳥銃手早做好了準備,性子急的士卒和最後一批落在後麵清虜同被轟的千瘡百孔。

翟哲命各部兵馬收拾俘虜,大軍分守在北門和西門,留下東門和南門隻留少數兵馬巡邏。

安靜了不到半個時辰,天色放明。

荒草葉片上的露珠倒映朝陽的光芒,績溪城外旌旗招擺,平虜將軍的大旗威武雄壯。

張天祿立在城頭心頭沉重,四城都在收拾殘軍,現在他唯有等待多鐸大軍前來救援。

翟哲命士卒把一千多俘虜押到城下,李遇春身在其中,有兩個士卒架著他。

俘虜們朝東方跪下,翟哲喝叫:“爾等均是漢人,為何要舍棄祖宗,做這般腥膻摸樣,剪掉辮子,還是漢人的大好男兒!”

後麵的刀手揪住小辮子,一刀割下,幹幹淨淨。

這一刀下去,他們再回到清虜的地盤,就有些說不明白了。

半上午光景,明軍在四周山林中砍伐樹木,作出準備打製攻城兵器的摸樣。

翟哲率親兵衛和鄭遵謙、孫全敬的義軍直奔徽州府下。

這一天一夜,楊守壯在徽州府心驚膽戰,之前的矜持想裝也裝不出來了。李遇春就在他眼皮底下被擊敗,他沒敢出城接應,緊接一天多時間沒見到支援的大軍。績溪縣城方向銃炮聲響了一夜,他在城頭豎起耳朵聽了一夜,但沒敢隨意出動。

午時左右,一支兵馬從北而來,有近萬人,前列一隊威武的騎兵舉著“平虜將軍”和“翟”字旗號。

“翟哲!”他當然知道這個人的名字。

翟哲率大軍在徽州城北門外駐紮,命士卒朝城頭呼喊:“清虜張天祿昨夜在績溪縣城被擊潰,已經逃回寧國了,城內的守軍速速投降,否則大軍入城後一個不留。”

楊守壯立在城頭,心頭說不出的慌張,績溪血戰一夜,隻有明軍前來徽州府,說明張天祿八成是敗了。

他看見兩個士卒架著一個死狗般的俘虜到了城下,他認識那人,正是軍中好友李遇春。

李遇春身嘶力竭的喊叫:“楊參將,大軍敗了,隻剩下三千人逃回去了。”

這一喊,城頭立刻響起一陣躁動。

大嗓門的兵士繼續呼喊:“平虜將軍有令,城內無論是士卒還是百姓,隻要剪去辮子,既往不咎,先開城門者賞銀千兩,再有敢負隅頑抗者,誅殺九族。”這是喊給城內的士紳聽的。

徽州城才失守一日,多數人還沒來得及剪辮子,城內本就民心惶惶。城外消息很快在城內傳播開,剪了辮子的躲入家中,沒剪辮子的走上街頭。

楊守壯在城頭彷徨無助,翟哲指揮明軍在城牆下擺開陣勢,鄭遵謙驅趕一幫才剪了辮子的俘虜在北城門外勸降。

突然城內幾處火起,黑煙衝天,街道上行人換亂奔跑。

楊守壯轉身,看見昨日還像兩條狗一般跟在身後的武官眼中冒出凶光,嚇得一哆嗦,招呼親兵下令:“來人,開門求降!”

他怕動作晚了就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