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商們先把清水喝光,磨磨蹭蹭的端起裝滿糙米飯的碗,舉筷子夾上野菜,一點點把眼前擺著的碗碟吃得底朝天。
方進的目光像是正在覓食的野狼,偶爾有富商與他的眼光相觸,立刻回避開,像是碰見火紅的烙鐵。
有人慢條斯理,有人狼吞虎咽,有人皺著眉頭,也有人神色如常。
方進把這些人的麵孔一一記在腦子裏,等眾人都吃幹淨了,掉頭下樓而去。
收到請客帖子時,這些富商就知道這頓飯不簡單,吃完糙米飯和野菜,富商們愈發覺得這就是一場鴻門宴。平虜將軍這一頓下馬威無非是為了他們藏在地窖中的銀子。
方進回到府衙,把諸位富商的表現給翟哲一一講述。
翟哲認真聽完,起身出門。
酒樓中。
二十多個富商打量眼前擺放的幾隻空碗,有人發現碗壁上還沾有幾粒米飯,連忙用筷子粘上,送入嘴中。平虜將軍請吃的飯,誰敢不給麵子。
木樓梯上又傳來腳步聲,這一次腳步聲很輕,也很穩,光聽動靜就知道正主到了。
所有的富商好奇的偏過頭去,想看看傳聞中的平虜將軍究竟長得何許摸樣。
翟哲一身青色的戰袍,腰上掛了一柄黝黑腰刀,走上樓梯,氣態平和拱手道:“各位,幸會!”
二十多個富商都從座位上站起來,各自拱手回禮,“拜見大將軍!”
方進腳步迅捷,端起一張椅子放在翟哲身邊。
翟哲安然坐下,指著桌子上的空碗,笑著問:“這頓飯,難以下咽吧!”
富商們不知該怎麽回答,酒樓中很安靜,有一隻蒼蠅震著翅膀嗡嗡響。
“這些就是我軍中士卒的晚餐。”翟哲右手放到膝蓋上,“不瞞諸位,我今日請各位來,是有事相求。”
二十多個富商,有人低頭看桌子底下,有人盯著眼前的空碟,都做好了大放血的準備。看著陣勢,平虜將軍不滿意,他們無法再出這座酒樓了。
“各位都在商場闖**多年,我的來曆,不知各位清不清楚?”翟哲頗有耐心,說話慢條斯理,自問自答,“我出身於山西旺順閣翟家,商盟的柳掌櫃曾是殺胡口德翔魁的東家。”
“我出身商家,所以知道各位常年在外經商的難處。請各位放心,我請諸位吃飯不是為了助餉。”翟哲抬手示意,讓夥計上前給各家商人碗中倒上清水。
富商們相互使眼色,膽子大的敢正眼看向翟哲。
“我有兩筆生意要找人做!”翟哲伸出兩個手指,再指向眾人眼前的空碗,“我軍中暫不缺糧草,但城外聚集的那些義軍很快連這個也吃不上了。這個生意,我要找個人合作,銀子我先以半價結算,另一半我以寧波府和紹興府的田賦做抵押,五年內付清。”
說起生意,這些富商眼睛頓時亮了起來,有人開始竊竊私語。
“還有一筆生意,我要找個膽子大的人合作!”翟哲臉上的笑容高深莫測,說話的聲音不帶一點起伏,“平虜將軍府在寧波府有兵仗局和軍械局,為大軍提供盔甲、兵器、鳥銃和火器。各位有人做絲綢,有人做瓷器,有人做茶葉,有人做鹽業,那麽有人願意做兵器的生意嗎?”
酒樓中嗡嗡亂響,再不是隻有一支蒼蠅在飛舞了。
“各位自行聘請工匠,打製的兵甲、火器,平虜將軍府會用現銀來購買,也許今年你們賺不到錢,但遲早能賺到錢。”翟哲張開雙臂,接著說:“各位打製兵器的作坊可放在平虜將軍府名下,無需擔心違反朝廷禁令。”
富商們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大,有人竟然發生小聲的爭執。
翟哲起身,說:“我請諸位在這裏商議半個時辰,半個時辰後,不想和我做生意的自行離開,想與我合作的隨方進到知府衙門後院來找我。”
翟哲起身剛想走,一個坐在眾人中不顯山不露水,看上去年紀不大,臉色有些蒼白的商人站起來,拱手道:“在下績溪胡廣厚,願為大將軍效力。”
這麽快,看來徽商中還是有人才。翟哲擺手,“你再好好想想。”
胡廣厚生怕翟哲離開,幾個步子跟上前,語速急促,說:“無需多想,大將軍所做是為國為民的大事,關係到我漢人的衣冠禮儀,能為大將軍牽馬執蹬,是在下的榮耀。”
翟哲仔細打量他,見胡廣厚身軀瘦弱,臉色血氣不旺,像是長期在陰暗中生長發育不良的幼苗。
“你隨我我來!”
在眾人目光聚集中,胡廣厚隨著翟哲下樓而去。
兩人邊走邊說話,沿途大街上有親兵衛把守,見不到一個百姓。
“你想做哪一筆生意?”
翟哲身材高步伐大,胡廣厚瘦弱矮小,必須要一溜小跑才能跟上翟哲的腳步。他猶豫了好一會,語氣有些急促,說:“兩筆生意我都想做!”
“不行,隻能選其一。”
胡廣厚半天沒說話,最後壓著嘴唇,說:“那我做兵器!”
翟哲扭頭看他,問:“你懂兵器嗎?你知道打製戚刀要幾道工藝嗎,你知道鑄造一杆鳥銃要多少粗鐵嗎?”
胡廣厚搖頭,“在下不知!”
“那你就敢做這筆生意,要知道,做兵器可不是小數目,沒有十幾萬兩銀子打底,連個門徑也摸不著。”
胡廣厚咬住嘴唇,問:“兵仗局和火器局不是屬平虜將軍府下嗎?”
“不錯!”翟哲露出讚許的表情。
“在大明從來沒有人敢做兵器的生意,你即使想依附我,給我供應糧草不是更安全嗎?”他收起笑容,言辭犀利。
胡廣厚臉色尷尬,但很快恢複平常,慷慨陳詞,說:“為商者,當敢為天下人先。我說出來大將軍可能不信,我願為大將軍鑄造兵器,並不僅僅是為了賺取利益,大將軍以寧紹一地的兵力,獨自抵擋江南清虜十幾萬大軍,又兵進徽州,救百姓於水火之中,我縱使為大將軍傾家**產,也心甘情願。”
他摘下頭上的發髻,散亂的頭發灑在肩膀上,“我頭上發冠可為證,大將軍見不到滿席中,還留有發的隻有三四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