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用了一天,大將軍翟哲就讓眾人明白,為何是他,而不是別人收複了江南。

月朗星稀的夜晚,明軍傾巢而出。左若和李誌安率本部兵馬殺向勒克德渾的兵營。

雖然在夜晚,其實算不上是偷襲。

亥時,數以十萬計的火把在四野閃耀,九江城如陷入銀河中被群星環繞的黑洞。

遍地火把,遍地明軍。

張天祿和楊守壯等降軍和民夫都舉火把在四周巡視,以助聲勢。

九江城外沒有險要的地形,清兵修建的營寨比不上多鐸在杭州城下的大營堅固。勒克德渾用完晚飯沒多久,被明軍的動靜嚇出營來。

遠處旋轉纏繞過來的火龍,相距十幾裏路能讓他感覺到一股撲而來的炙熱氣息。

“開炮,開炮”勒克德渾忙不迭向炮營傳令。

炮手和民夫匆匆返回炮陣,裝填彈藥。

明軍的火把散布極廣,炮手們無法辨別何處是主力,何處是迷惑的輔兵。鐵炮聲在黑暗中的平原飄**,最後消失在遙遠的天地深處。

左若和李誌安各率一萬五千兵馬,根據白日勘察的地形直撲向清兵營寨。

“如果我們無法在麵對麵的廝殺中擊敗清虜,漢人將永遠無法挺直脊梁

這是翟哲出兵前對諸將的訓詞丨深合左若的胃口。他不知道,翟哲有這種想法,正是受了他的影響。

朝堂是朝堂,戰場是戰場。翟哲決不能容忍軍中諸將生出如朝堂之爭中那般肮髒的想法。

“無論是新降的將領,還是從草原追隨我至今的親兵,隻要在戰場立功,都會得到一視同仁的賞賜。”

左若和李誌安今夜將給軍中諸將展示,為何他們是大將軍府下最有權勢的武將。

明軍以持鐵盾的輕步兵在前,壓向清兵大營。

步卒快速穿越過火炮的轟擊區域後,在清兵營前集結。為數不多的甲士夾雜在長槍手隊列中,護送虎蹲炮手跟在鳥銃手之後。

先期到達的長鳥銃手在大營門口箭塔的兩百步外架設銃架,裝填火藥和鉛子。

鉛子伴隨著明亮的火光飛出,正前方的箭塔上爆發出一聲慘叫。

這種特製的長杆鳥銃從水師引入步兵後,已成為常備的裝置。雖然價格昂貴,操作複雜,但比弓箭和鳥銃多兩百步的攻擊距離,讓其成為軍中的奇兵。

盾牌兵和擲彈兵從長銃手身邊穿過,擲彈兵在盾牌兵的掩護下向木柵欄扔出特製的火油彈。

瞬間,一道火幕隔在明軍和清兵之間,烈焰歡快的在暗夜中吐著舌頭,盡情的消耗身下的木材。

明軍的各式火器越來越高效。自從把兵器工坊從衛所軍械局和兵仗局剝離之後,三家火器製作工坊為了拿到更多的訂單,同時為了製作便利,把之前混亂的火器品種簡化,同時找熟練的工匠設法提高火器的威力。

清兵隔著火牆向外射箭放銃,阻止明軍靠近大營。

隻看了半個時辰,明軍熟練的戰法讓勒克德渾自然而然生出一陣慌亂。他現在知道豫親王多鐸為何會在江南兵敗了。

左若部和李誌安部是大將軍府最精銳的嫡係,翟哲命他們率先出戰,正是為了打出明軍的氣勢。同時也在給方國安、張天祿和楊守壯等人示範。

外營的火焰持續了半個時辰才熄滅,李誌安軍和左若軍分兩路突襲。

左若以鳥銃手方陣為前隊,徑直穿越帶有零星火花的幕牆。箭矢在空中傳過,鉛子射入筋骨,鳥銃手方陣如一堵肉牆步入清營。

“一百步,八十步”

方陣千總咬緊牙關。身邊不時有人受傷倒地,他能聽見對麵清兵瘋狂的吼叫,噴出來的熱氣就像要貼近他的臉頰。

清兵入關兩年,十萬女真人死傷超過兩成,熟練的弓箭手越來越少,軍中逐漸也鳥銃手為主。清兵銃手趕不上明軍熟練和有秩序,雖然弄出來的動靜挺大,但殺傷力並不大。

“……,五十步,四十步……”

方陣鳥銃手甚至能看清楚迎麵正撲過來的清兵猙獰的麵孔。

“放銃”

銃手們如行屍走肉,鐵叉杵地,如螢火蟲般明亮閃耀的火繩點燃火藥,一百多杆鳥銃齊聲轟鳴。

平日操練時,左若發現鳥銃在二十步內射擊的精準度和打擊力度最好,所以設計了這種戰法。他寧願讓鳥銃手方陣前列遭受損失,等到逼近對手的五十步之內才允許鳥銃手發射。

明軍的銃手一發射,迎麵的清兵立刻潰不成軍。

明軍銃手的訓練和裝填速度本就超過清兵很多,在五十步內一旦形成攻擊優勢,不再給清兵喘息的機會。

每一顆鉛子似乎都能擊中對手,有些甚至能穿透數人。

銃手隻是敲開戰陣的利器,早在後蓄勢待發的甲士和刀盾兵如奔騰的河流遇見礁石,從鳥銃隊列的兩側穿過,長槍兵則護在鳥銃手之後。突擊隊的千總右臉有一道刀疤,隻看長相就是殺氣騰騰,揮刀喝叫:“突擊”

左若軍中,沒有一個懦夫。

沒有人生下來就是勇士,當然也沒有天生的懦夫,在左若軍中操練過幾年,勇者更勇,弱者會變得麻木到隻知道聽從上官的命令。

敗軍如受到野狼偷襲的黃羊群,左若部乘勢往大營內突入百步。迎麵清兵的越來越厚,左若敏銳的察覺到先鋒前進受阻,傳令:“先鋒隊退後,以銃手壓陣。”

從排斥火器,到以鳥銃方陣為核心設立戰法,左若從未丟到過自己的最看重的東西——勇氣。

東側的李誌安軍不像左若軍這麽犀利,但也已突入清虜大營。

兩隊明軍如雙頭怪獸撕咬拉扯清兵大營,他們無法殺死對手,便肆意拉開傷口,讓對手流血和疼痛。

勒克德渾從未與這樣的明軍交過手,當左若軍一連突破三道防線時,他甚至恐慌的擔心自己的這座大營會不會一夜被突破。

下半夜,明軍踏著夏露退去,左若軍和李誌安軍在三個時辰內耗盡了自己所有的精力。

繁星般火把消失後,清兵大營前留下無數燒毀的木柵欄和帳篷。

九江城頭的守軍,看了一夜的戰鬥,無一人出城助戰。

辰時,兩路兵馬清點所獲請功。

大營正中,清虜首級堆積如山,鮮血從高處流淌到低窪處集結成一大塊血池。

方國安、方元科、張天祿和楊守壯等人跟在翟哲身後迎左若和李誌安兩人

左若率先拱手稟告:“奉大將軍命,昨夜突襲清虜大營,本部斬首一千五百三十二人,有女真人一百三十一人。”

李誌安隨後,“本部斬首一千一百三十人,女真人九十五人。”

諸將膽戰心驚,這隻是斬首的人數。按照戰鬥估計,隻昨夜偷襲,至少讓五千清兵失去再戰之力。

“好”翟哲很滿意,這樣的戰果,正是給勒克德渾當頭一棒。他的損失也不小,但這一戰打出了氣勢。他轉首看身後諸將,語氣冷冽,說:“今日午後,該你們上陣了。”

大將軍的威嚴盡顯。

這種形勢下,誰還敢因為想保存實力,不盡心殺敵。

午後,戰事再起。

金聲桓的使者到達明軍大營時,正是明軍攻打清兵大營最激烈的時候。

他們先被外圍的斥候抓捕住,被押送進入大營,方進入中軍大帳通報:“啟稟大將軍,金聲桓派來使者。”

翟哲頗為意外,想想又在情理之中,問:“早晨那些清兵的首級已經處理了嗎?”

“已經堆放在棺木中,正待去掩埋”

“你先帶那個使者去看看,再來見我”

“遵命”

金聲桓能投降當然能解除一件大麻煩,眼下的這種局勢,他也沒資本再提出什麽過分的要求。明軍在江西聚集了二十萬大軍,鄭氏和江南都是精銳盡出,金聲桓沒有本錢。除了鄭氏,翟哲不會再容許江南存在獨立的勢力。

過了兩刻鍾左右,一個中年文士隨方進走入中軍大帳,臉色很不好看。

“你怎麽還留著辮子?”翟哲略顯詫異。

“啊啊”那個文士尚未反應過來。方進一個箭步上前,刀光一閃,一撮黑發落在地上。

那文士縮了縮腦袋,伸手摸了摸腦後,那撮鼠尾辮已經不見。

方進退到一側。

翟哲威勢逼人:“金聲桓想求降嗎?”

那中年文士心中更慌亂,張大嘴巴,等了片刻穩穩心神,顫聲答道:“我家將軍願重歸大明,為大將軍效力。”

“那他為何不獻城求降?”

“若大將軍讓我家將軍任江西總兵一職,南昌和九江兩城立刻割辮歸明。

“江西總兵?”翟哲嗤笑,“我軍中將領在江南大破清兵,立下功勳無數,也隻任各府總兵,金聲桓也真能獅子大開口啊”

那中年文士低下頭不敢說話。

“金聲桓若想投降,立刻割辮反清,起兵隨我攻湖廣,立下功勞後自然有封賞,否則就等著城破之日把”

翟哲沒有好臉色。

“隻是,我家將軍……”

“金聲桓曾是大明的官兵,我軍中正在攻打勒克德渾的張天祿和楊守壯也是如此,金聲桓隻說投降,什麽都不做,怎能讓我相信他?”

那文士垂著腦袋,說:“小人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