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8章 荊州城下

“大人再不救援,荊州就要城破了”

死士跪拜,雙手高舉急件,以頭觸地。他渾身上下血跡斑斑,胳膊和後背有三四道刀傷。三十騎兵在黑暗中突圍報信,隻有四人到達孝感。

侍衛伸手接過信件呈上。

洪承疇麵沉如水,一言不發的看完。

明軍從四月入湖廣,在臨近八月時,終於迎來了第一個節點。危機不是來自洪承疇忌憚的大將軍翟哲,而是來自湖廣的忠貞營。

其實這今年的戰局是去年湖廣戰事的重演,隻不過翟哲比何騰蛟要有力的

荊州、漢陽和襄陽是湖廣江北的三角,失去任何一城,清廷將失去大片土地,戰局將轉變為在各地山林中的野戰。

兩年前,女真人在野戰中視順賊和大明各路兵馬如糞土。

兩年後,洪承疇暗自哀歎。

清廷失去江南後若再失去湖廣,在國力上將弱於殘明,成南北對峙之勢。後續的發展,要看南明北伐的力度。

“鄭芝龍占閩粵,丁魁楚占廣西,大西殘部入雲貴”這些都是殘明的麻煩,但清廷也有隱憂。洪承疇卷起手邊的地圖,窩成一個大紙團,歎息一聲:“不知四川的吳三桂還能不能老實下去。”

一年前,清廷入關勢如破竹,時機把握的極其巧妙。

殘明和大順敵我莫辨,各地鄉紳初始因仇視順賊,站在滿清一邊。讓多爾袞催動了天下大勢。

但是,現在,剃發令後,形勢變化之快,令人意想不到。

他深思熟慮良久,終於下令:“請勒克德渾貝勒率軍從嶽州救援荊州,料翟哲這幾日無法攻下漢陽城。”

他決定調遣勒克德渾軍去荊州城下,先解燃眉之急,等西線戰事穩定後,再重新回到漢陽府。

清廷在湖廣是個整體,各部都在洪承疇的調遣下行事。

而明軍派係林立,翟哲、何騰蛟和洪承疇各不相屬。這是明軍最大的劣勢,洪承疇寄希望於明軍在相互配合中出現錯誤。

牛皮嶺的明軍一動,明軍立刻得到消息。這幾日是湖廣戰局進展的關鍵時期,斥候不分晝夜監視清兵動靜。

翟哲從武昌府趕到江北大營親自督戰。

何騰蛟從嶽州府退兵後,明軍阻截清兵救援荊州的難度極大。

軍中諸將集中在大帳。

湖廣的戰局大家都清楚,但諸將各有想法。

不是每個人都願意當綠葉,江南的明軍要是阻擊清兵,就是把湖廣戰役的首功拱手相讓給堵胤錫和忠貞營。

忠貞營名義屬於湖廣鎮,聽何騰蛟的調遣行事。而在那位何總督兵進武昌府後,包括金聲桓在內,軍中諸將沒有一人不討厭他。

左若當了兩個月的攻城主將,大軍在漢陽城下辛苦兩個月,一直沒有進展,他心中像是壓了一塊石頭。

他率先進言:“大將軍,勒克德渾退走後,漢陽城失去了外援,吾等可加緊攻城,也許可同時收複荊州和漢陽兩城”

這是軍中不少將領的想法。

江南和湖廣雖然同屬明軍,但其實已是兩個係統。鄭芝龍擅自進軍廣東後,各地明軍的分化越來越嚴重,防同伴甚於放賊。

翟哲略一思忖,立刻搖頭否定,強調道:“先取荊州,才能占湖廣,湖廣兵馬也是明軍。”

他對左若的想法洞若觀火,心中有種說不出來的滋味。他現在隻是將軍府的大將軍,不是朝廷的大將軍。

近年來,如逢勤、左若等隨他從草原南下的部眾權勢漸重,對江南的明軍將領暗中排斥,很不信任。

張名振之死,正是這種想法發展的結果。否則逢勤怎會任由張名振入南京城,大將軍令下,張名振屬於江南防線中一員,逢勤完全有理由阻止張名振。

左若太著急立功了,在江南之戰中,他一直擔任辛苦的偏師,本想在湖廣大展宏圖,沒想到又要成為湖廣軍的陪襯。

勒克德渾率軍退出漢陽,從孝感折返進入嶽州府,可直奔荊州城下。

翟哲無力阻止勒克德渾撤軍,也無法確保盡快攻下孝感,所幸他有水軍。

明軍大營臨近江邊,援軍可乘船進入嶽州府阻擊明軍。

“諸位請看”

翟哲命方進鋪開和另一個親兵展開地圖,指著各處標明的道路解釋:“嶽州府各縣城都在清廷治下,根據方國安入嶽州的反應,那裏的鄉紳百姓對官兵並不熱情,想阻擊清兵沒有想象中那麽簡單。”

“所以我決定兵分兩路,李誌安和金聲桓繼續麽猛攻漢陽城,左若率軍進入嶽州府。”

他在嶽州府的位置劃了一個圈,說:“若能在此擊潰勒克德渾,湖廣將成為囊中之物。”

這是他讓左若親自領援軍的原因之一。

近年來,左若的風頭漸漸被逢勤蓋住,但在他心中,左若才是麾下最能野戰的將領,從草原開始,從未變過。

“遵命”

諸將退去,各行其事。

李誌安和張天祿率軍追擊勒克德渾,左若率三萬兵馬連夜上船,奔向上遊嶽州府地界。

清兵的動向瞞不了明軍,明軍的調動也瞞不過清兵。

洪承疇在湖廣各地經營的作用開始體現。明軍每到一地,立刻有人像清虜報信。

方國安比左若早四日到達嶽州府,但在那裏一籌莫展。

明軍不缺少軍糧,方國安入嶽州府後,卻多次稟告因缺少軍糧,進展趕不上計劃。嶽州府在清虜的治下,無法組織足夠的民夫運糧。

但夏糧收獲不久,湖廣又是產糧之地,怎麽會缺少糧食?

得知左若親自率軍來到嶽州府,方國安領軍往嶽州府腹地兵進三十裏,又停下腳步,等候後續軍糧運到。

嶽州府各村寨對明軍緊閉大門,沒有人送來糧食,也沒有人出來引路。他們雖然身處戰場,但這場戰事好像跟他們沒有關係。

官軍在這裏的名聲好不過清兵乃至順賊,無論誰統治湖廣,各村寨的百姓隻想安安穩穩的過日子。

左若隻帶了三天的軍糧在嶽州府上岸。他要長途奔襲,攔截勒克德渾,不可能攜帶大量輜重。

明軍信使想通。上岸兩個時辰後,方國安軍一個中年千總率五十騎兵前來迎接。

方國安到達嶽州府五六天毫無進展,心中有些發虛,命心腹部將前來打探左若的口氣。

千總呈上方國安的親筆信,稟告道:“嶽州地理複雜,山水相依。大軍深入需派兵保護糧道,總兵大人兵力不足,無力攻取城鎮或者縣城,早在盼望左總兵到來。”

他按照方國安的吩咐講述嶽州府的形勢,著重訴說難處。

左若一邊聽,一邊點頭,答複道:“方總兵入嶽州六日,運送的糧食數量足夠再支撐大軍五六天之食。勒克德渾已出孝感,大將軍的軍令,方總兵很清楚。”

那千總訕笑,繼續訴苦道:“我家大人兵力不足,嶽州又歸清虜占領,”

左若伸手止住他的言語,說:“這些話你無需對我說,等方總兵見到大將軍自行解釋。我既然到了嶽州,方總兵無需再擔心後路和糧草,還是盡快攔截勒克德渾吧,務必要在我大軍到達之前,攔住勒克德渾。”

見左若不悅,那千總不敢再廢話,拱手道:“遵命”

等那部將離營,左若沉下臉來,把才送來信件撕的粉碎。

此次出征,從攻取安慶,到進軍湖廣,方國安軍像一灘爛泥,扶不上牆壁。方國安軍的戰力本就比不上江南明軍強悍,再加上主將三心二意,也不怪如此。

方國安的資格比左若老,翟哲在軍中都沒發話,左若隻有把不滿埋在心裏

千總快馬加鞭,一路疾馳回方國安兵營。

他拜見方國安後,不敢隱瞞把左若的話原封不動的轉告。

一席話說了很久,方國安一直壓住胸口將要爆發的火山。直到親信退去,他暴跳如雷,破口大罵:“大將軍的命令,大將軍的命令難道當世人不知道他那個大將軍是麽得到的?”

把侍立一邊的方元科下了一跳。

他很擔心,問:“爹,您怎麽了?”

“大將軍讓我孤軍入嶽州,存的什麽心,難道你看不出來嗎?”

方元科不以為意,說:“爹,你想多了,左總兵和金聲桓在漢陽府也是不惜傷亡攻城,大將軍把此重任交給您,正是對方家的信任。”

方國安依舊焦躁難安,說:“張名振已經死了,王之仁把鬆江府的田賦還給了江南總督府,就剩下我方家在池州蕪湖,早就成了大將軍的眼中釘,肉中刺,隻是還沒對我們動手”

方元科冷靜回答:“父親當把寧國、池州和蕪湖三地的田賦還給大將軍府

“啊”方國安沒想到兒子有這種想法。

方元科今日真是想氣死父親,接著說:“江南亂局已經過去了,以方家的實力,無法獨占一地,不如徹底投在大將軍府下。”

方國安臉色大變,抓住手邊的硯台砸過去,罵道:“我方家是大明忠臣,隻為朝廷效力。你這個逆子,怎敢說出這樣的話來。”

方元科一邊閃避,一邊回答:“今日的朝廷,已沒有了半點威嚴,爹難道不知道鄭芝龍如何在廣東踐踏朝廷的章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