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0章 湖廣噩夢

清軍三三兩兩收兵回營,埋鍋做飯。

傷兵相互攙扶落在後麵,除非是牛錄額真以上,其他人得不到特別的照顧。如此炎熱的天氣,受傷創口要是很大,極易被感染丟掉性命

這個夜晚很難熬。

勒克德渾從傷兵營中巡視一圈回來,脫下甲衣坐在中軍大帳前的草地上,享受片刻的清涼。今日戰果碩碩,大軍把忠貞營殺的膽戰心驚。

“如果,如果不是翟哲突然來到這裏,今夜也許就能攻破忠貞營了吧?”

但是,現實不是如果。

他沒有進路,也沒有退路,隻有一條逃向襄陽城的岔路。

荊州、漢陽和襄陽三地是江北湖廣的三個頂點。他無法再從嶽州府退回漢陽府,但可以逃到襄陽。但是,那就意味著他們將放棄湖廣的大片土地,隻能堅守最北的一角。襄陽是進入四川和中原的門戶,也是湖廣最後的壁壘。

若到了這一步,他為何還要來馳援荊州?

勒克德渾冷靜思考眼前的形勢。

荊州城下的局勢並無特別的變化,湖廣軍和忠貞營分兩側立營。隻不過是大將軍翟哲率幾千親兵衛來到這裏,為何讓他生出一種無力抗拒之感?

半天時間,斥候探明了方圓百裏的每一處隱秘處,翟哲身後沒有大隊兵馬,長江中也沒有大隊水師水師。隻是嶽州府的明軍行進的速度比他原來預料的要快,也許明天晚上就能出現在荊州城下。

再在這裏呆下去純粹是等死。他必須要做點什麽,繼續攻打忠貞營,還是退回襄陽?

他腦中靈光一閃,或許他可以換一個目標。

無論他承不承認,在心底深處,他畏懼翟哲,尤其是在漢陽府與江南的明軍交過手之後。江南的明軍擁有凶猛的火器和嚴明的紀律,他們在牛皮嶺上據險而守,也常常被打得抬不起頭來。

如果今夜攻打忠貞營無果,相當於斷絕了他最後的機會。經過一刻鍾的思考,他拿定了主意。

忠貞營營寨堅固,銳氣未失,如果能把忠貞營誘出大營,他以騎兵偷襲,也許還有一線希望。

今夜,他隻有今夜。一擊不中,最遲明日天黑前,他就要率大軍撤走了,否則可能會陷入明軍的大麵包圍。

才從戰場撤回的士卒抓緊時間吃飯歇息,恢複體力。

勒克德渾緊急召集各部甲喇額真傳達軍令。

傍晚時分,從南方飄來一陣陰雲。太陽落下山後,光線比往日要暗淡一些。月亮和星星在雲層背後時隱時現。

蒼穹之下,三處大營和一座堅城內慢慢點起燈火。

有風,火把隨風跳著歡快的舞蹈,像個抓不住的頑皮的孩子。

忠貞營、湖廣營和清兵大營均戒備森嚴。三處兵營離的太近,明軍斥候和清兵斥候在黑暗中摸索交鋒。

這種隱秘的狙殺比戰場中麵對麵的廝殺更殘酷,考驗每一位斥候士卒的耐心和個人武技。

忠貞營中。

中軍大帳亮如白晝。

堵胤錫、李過和高一功將這個兩個月經曆的戰事向翟哲詳細匯報。

今日大將軍的旗號從江中來,先聲奪人。忠貞營又是處於危難之際,堵胤錫指望江南明軍來救援,默認把這支兵馬的統領權交給翟哲。況且,翟哲總攬對清虜戰事有聖旨為證。

他當然不是心甘情願,但形勢如此,他一個什麽都沒有的光杆巡撫又能如何?隻能在心中感慨一句:“若何騰蛟是可以謀事之人,湖廣又怎麽淪落至此

信使已經向湖廣營中傳達消息,何騰蛟一直沒有回複。也許,他也在為大將軍的突然來到感到為難。

翟哲沒有理會何騰蛟,聽眾人講述完畢後,他下令命李過和高一功收縮戰線,加強營區防禦。

大將軍以身作則,鮑廣領親兵衛堅守在大營的外側,與李來亨的部眾為伴

翟哲一直沒有提及救兵在哪裏,但看他鎮定自若的模樣,眾人不敢問,還以為荊州城下是給清虜布置的陷阱。

亥時過去,諸將才各自回營中安歇。

柳隨風悄然請見翟哲,終於得到與大將軍獨處的機會。他在忠貞營中呆了大半年,暗中與幾位統領交好,同時對忠貞營內部關係了如指掌,稟告了小半個時辰,才告辭離去

空中陰雲越來越厚,頭頂的天黑漆漆不知終處。

一陣風呼呼吹過,營中樹枝和落葉亂飛。

李來亨坐在一處稍高的草坡上,這兩個時辰中,他親眼目睹眼前的黑森林的輪廓逐漸消失。

“這天難道要下雨嗎?”

初始還能有些許月光從雲層的縫隙中落下來,現在已是伸手不見五指。

眼前一團黑,腦子的有些景象卻越來越清晰。

“大將軍,好像和爹差不多高”李來亨回想起翟哲入營時,領諸將入帳時的情境,“他一定親自上過戰場,殺過人”

一個照麵,他能嗅出很多味道。

“嘖,嘖,那些鐵甲”李來亨回想起親兵衛趕到戰場時的情景。

當時,戰鬥已經快結束了,清兵正在撤退。

三千親兵衛隻兩個衝鋒就擊潰了斷後的幾千清兵。他們對清兵的屠殺,就像清兵甲士在屠殺忠貞營。雖然是以精銳之師追擊疲憊之軍,但他今日親眼見識了一支裝備了火器的甲士有多可怕。

“原來鳥銃還能那麽用轟天雷的竟然能拋投進入清虜的陣型”

也許隻有騎兵,那些騎射手才能困住這些人,當然僅僅是困住

“如果忠貞營投靠大將軍,也行有一天,我也能統領這樣一支兵馬”

親兵衛的駐地離他們隻有三四裏路,李來亨爬起來,甚至想過去找那個高大魁梧的統領說幾句話。

天更黑,狙殺不止。

清虜的斥候像瘋狗一樣襲擊守禦在各處路口的明軍守衛。

接到斥候營的稟告後,李來亨一麵命人回中軍稟告,一麵加派人手,嚴密監視清虜的動向。

這個夜晚,注定無法平靜。李來亨也能預料到清虜可能會困獸猶鬥。

醜時左右,風更大,飛沙走石。

幾十裏外,燈火如星河般閃耀的清兵大營突然燃起密集熊烈的火把。片刻之後,斥候在黑暗中奔跑,報告聲不絕於耳。

諸將都有心思,一有動靜,忠貞營各部統領都走了出來,統領麾下步卒做好應戰準備。

翟哲才和衣躺下,聽方進的稟告後,也走出大帳查看。堵胤錫、李過和高一功等人都來到中軍請示。

白日的戰鬥讓諸位將士對清虜都有一些畏懼,指望大將軍早點掀開底牌,不要再讓眾人擔驚受怕。

翟哲哪裏有什麽辦法,暗營的使者正在往嶽州府聯絡方國安和左若,最快也要明天才能得到消息。

他沉臉下令:“且看清虜動向再說”

清兵火把如長虹貫日,頃刻間驅走了荊州城外的黑暗和安靜。

密集的火把先是向西營而來,等到十幾裏外突然轉變方向殺向東營。

各位統領原本都緊握刀柄,隻等接戰那一刻,見到清虜遠去,個個胳膊上的肌肉又鬆弛下來。

堵胤錫首先出聲提醒:“大將軍,清兵往湖廣營去了”

眾人都看在眼裏,想起白日何騰蛟的無情,難免有人生出幸災樂禍的想法

翟哲緊鎖雙眉。

中軍大帳前無人說話,堵胤錫後麵半截話咽了回去。他既然交出了兵權,就不該再指手畫腳。

“離天明不到兩個時辰……”翟哲似在思考,見堵胤錫很不安,說:“清虜此舉乃是自尋死路黑暗中貿然出擊,別著了清虜的埋伏,等天亮後,忠貞營再出發與湖廣軍夾擊清虜。”

李過和高一功皆拱手答應。

堵胤錫也暗自鬆了口氣。

何騰蛟不救忠貞營是何騰蛟的事,忠貞營若不救湖廣軍,他豈不是如何騰蛟一般無二?他不知道,身邊的大將軍其實就是這麽想的。

翟哲的麵色很沉穩,內心很堅硬。

無論清虜在玩什麽花招,現在對麵的那座湖廣大營隻能自求多福。

“何總督,你率幾萬大軍來回折騰,總該要打一場像樣的仗吧,否則這些兵馬也對不住領到手的軍餉。”

他不會去,也不敢去救何騰蛟。那個人知道自己來到這裏,也許什麽事都可能做出來。

戰場不過是朝堂之爭的延續。他今日終於明白了當初柳隨風對自己說得那段話的意義,他也已不是當初的翟哲。年少青澀,熱血忠誠,終已遠去,他不是盧公,所以絕不會在三十九這一年死去。

湖廣隻能存在一個主人,大將軍翟哲與何騰蛟互不信任,水火不容。

幾十裏外傳來銃炮聲,戰鬥開始了。

翟哲沒有繼續觀望,而是轉身返回中軍大帳。

清兵像白天攻打忠貞營一樣殺入湖廣大營。進展之順利,遠超過勒克德渾的想象。忠貞營雖然是久敗之軍,但骨於曾與官兵糾纏多年,營寨中鹿角、拒馬牆以及箭塔和木柵欄布置的很有講究。

湖廣營中五六萬人,除了從忠貞營中分裂出去的郝搖旗部,上至總兵,下至士卒,沒有一個人打過上萬人的戰鬥。他們的裝備比忠貞營要好一點,可惜沒有能使用它們的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