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7章 議罪
救出自家騎兵後,李來亨率兵返回營寨。
潰兵就像是沒有頭腦的羊群,隻知道跟著前麵的人跑。幾裏外,忠貞營內樹立的大明的旗幟,那就是安全保障。
他們看不見對麵的忠貞營士卒已經抬起了黑洞洞的鳥銃口。快要下雨了,鳥銃再不施放也許再沒有機會使用。
李來亨最後一次警告:“從兩側散開,退到營寨後方!”
但是,沒人聽得見他的話。
“放銃!”
“砰,砰,砰!”銃聲齊鳴。
與此同時。
“轟!”
高坡上的鐵炮響了,對準六七裏外正在追殺潰兵的清虜騎兵。
潰兵像是被夾在兩塊鐵板中的肉餡,前無去路,後有追兵。
這就是戰爭,忠貞營的士卒當年追隨闖王時個個殺人如麻,此刻似乎又恢複了一點往日的血性,隻不過是對自己人。
敢對自己人動手,也是一種本事,戰場需要一顆強悍的心。
大將軍的麵孔藏在黝黑的頭盔下,陪在他身邊的李過心中暗中生出一絲敬畏。這是亂世,是強者的舞台,這位久負盛名的大將軍果然名不虛傳,他聞到了一點闖王的味道。
當然。隻是一點點,強者總是相似的氣息。
“你不知道吧,在闖王高迎祥的時候,我和他有過交情!”
翟哲像是在隨意拉家常,那時他二十出頭,正是人生中最好的時候,所做的是事情,無不是率性而為,雖然很辛苦,現在回想起來,依舊覺得心潮澎拜。
“高闖王是闖王的舅舅,高夫人正是高闖王的侄女!”
李過很興奮,講述闖王傳承的冠希。自從投靠大明後,那段曆史成為不能提及的禁忌所在,沒想到翟哲沒有因此仇視他。
“我是晉人,知道走西口的來曆。草原也有不少陝人,我軍中京營蕭總兵和左總兵都是陝人!”
“那真是太好了!”
幾句話後,兩人的關係變得親密了很多。
幾裏外的廝殺聲漸重,鉛子穿透軀體,長槍阻住道路,無數人倒在血泊中,那些像是與說話這兩個人毫無關係。
“高夫人在夔東嗎,待湖廣戰事結束,我想去見見她!”
李過拱手:“末將會轉告高夫人!”
堵胤錫經營了一年,真的比不上翟哲在這裏一天。武人和文官有種天然的隔閡。
“湖廣是塊好地方,忠貞營取下荊州,也算是有塊落腳的地方了!”
翟哲隨意一句話,李過先是愕然,再是驚喜,拱手行禮道:“多謝大將軍!”
忠貞營的實力配得上荊州這塊地方,翟哲不是吝嗇的人。他有這個權力給出實在的東西,不像堵胤錫,被條條框框限製住。
空中一聲響雷,閃電在陰暗的天空中印出猙獰的圖案。山頂的炮聲與響雷聲相呼應,荊州城外,如幽冥地域。
雨滴漸大,潰兵的聲音和身影都漸漸漸被雨水掩蓋。
翟哲和李過退入大帳,各營前來通報戰況的信使川流不息。李來亨和袁宗第在前營布置了重重拒馬陣,清虜騎兵在陣前盤桓。
狂風暴雨中,明軍鳥銃不能用,清兵的弓箭也不能用。勒克德渾親自策馬來動忠貞營呢前轉了一圈,猶豫片刻後,下令撤兵。
清兵昨日血戰一天,沒得到休息昨夜又從醜時激戰到天明,士卒雖然興奮,但也疲倦。眼見忠貞營在湖廣潰兵前巋然不亂,他自知無力取勝,還是往荊州城中與守軍匯集更重要。
擊散湖廣大軍,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他心中不安比昨日更甚,總覺得自己做了一件極為不利的事情。
通往荊州城的道路已通,清兵依次消失在雨幕中。
忠貞營將士收拾湖廣營的殘兵敗將,李過等人很興奮,像打了一場勝仗。翟哲親自堅守在這裏,就是這些人的依靠。
午後,雨過天晴。南邊的天空現出一條彩虹,橫貫在長江兩側。
幾個騎兵沿江岸邊的道路進入忠貞大營,連人帶馬都淋的像個落湯雞,戰馬肚子兩側沾滿了泥點。
暗營的信使終於回來了。
翟哲推掉一切事情,召信使入帳。他的表情,就像是清晨暴雨之前的天空。
信使先稟告:“左總兵和方總兵亥時左右會到荊州城下!”
翟哲隻是聽,靜靜的聽。
暗營傳來的情報遠不止如此,嶽州府貽誤軍機的內幕讓翟哲暴怒。
“讓他們快點,再快點!”翟哲的右手按在腰間的佩刀上。
信使換馬,匆匆而來,匆匆而去。
如果……,如果方國安和左若成功阻擊了勒克德渾,荊州城也許已在明軍之手。現在他雖然接機懲戒了何騰蛟,但整個湖廣的局勢已經變得一團糟。
湖廣的戰事已經持續了快半年,在多爾袞平定大同之前,他要是沒有攻下這裏,縱然斬殺這二人也於事無補。翟哲第一次,想殺人。
“為什麽你們要這麽不聽話,為什麽非要我用鮮血來提醒你們該怎麽做!”
他一直提醒自己,殺戮無法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一個自信的人,應該能容許更多想法的人存在,但是在戰爭中除外。
幾十裏之外。
兩支大軍在艱苦的跋涉。他們現在做的事情不比之前錯過的要輕鬆。
左若軍把方國安軍遠遠的拋在後麵,這就是江南最精銳軍隊的實力。
左若與方國安互不隸屬,所以他無權懲戒方國安。但嶽州府阻擊清兵失敗這口黑鍋,顯然要他和方國安兩人一起來背。
從在於潛夾擊張存仁起,他會方國安是老交情,但這一戰之後,兩人的交情差不多要結束了。
“快點,再快點!”
無需翟哲催促,左若已經用最快的速度在行軍。他猜不到翟哲會作何反應,但顯然,他收複湖廣的大功勞快要泡湯了。
這件事真的不怪我!左若心頭憋屈,手中的鞭子揮舞的啪啪響。
“該死的大雨!”如果沒有這場雨,他能在天黑之前趕到荊州城下。道路泥濘,裝滿鳥銃和火藥的馬車稍不留神就陷入了泥坑中。
暗營的信使又回來了,傳來了大將軍的命令,同時還有荊州城下的戰況。
當聽說何騰蛟的湖廣軍今晨在荊州城下被擊潰後,左若的心頭更加沉重。這些都是他們的罪責。
亥時左右,荊州城南火把通明,明軍終於趕到荊州城下。
因為知道來的是左若的兵馬,清兵沒敢出城偷襲,在漢陽城外,他們已經多次交鋒,知道彼此的底細。
勒克德渾立在荊州城頭,看遠處的遊動的火龍,陷入迷茫中。他該何去何從?湖廣像是一條到處都是漏洞的破船,他這幾萬兵馬捂住東邊,漏了西邊。
李來亨和袁宗第奉命率本部兵馬前來接應。翟哲傳令,命左若率軍在清晨才被攻破的湖廣軍營寨的位置立營,與忠貞營東西相依。
左若才從嶽州府搜刮了一些糧食,堅持到荊州城下已是所剩無幾。忠貞營送來各種補給。三萬兵馬在忠貞營的護衛下掩埋屍體,修建營寨。
地麵的鮮血已隨雨水流入長江,多半的屍體也在白天被忠貞營派人掩埋。翟哲此舉帶有懲戒的意思。這場敗仗本該避免,湖廣軍雖然沒用,終究是大明的兵馬。清兵得此一勝,士氣大震,再想攻下荊州不知又要等的何日。
左若軍整整忙了一個夜晚,才把營寨安頓好,士卒們吃上了熱飯。
方國安軍在次日清晨才趕到,與左若軍匯集一處。他表麵上看不出來什麽,心中也是害怕的要命。
翟哲一直沒有露麵,暗營在兩隻兵馬中都有暗線,季弘親自趕來此地把兩隻兵馬在嶽州府的的經曆詳細稟告。
江南明軍是大將軍府的家事,無需給別人交代。翟哲沒有著急處理此事。大敵當前,他現在還需倚仗這兩支兵馬對付荊州城的清兵。
左若和方國安前來忠貞營拜見大將軍,翟哲隨他們回到江南的軍營。
自家人關上門處置自家事。
翟哲才在中軍大帳坐穩。
左若率先單膝跪地,請罪道:“末將在嶽州府沒能阻擊勒克德渾,致使荊州城下兵敗,請大將軍懲罰。”
從昨晚到現在,大將軍的表現,顯示此事絕不可能就此抹過去。
他把自己從進入嶽州府,到攻下安定寨,為方國安軍爭取補給的經過詳細講述了一遍,包括楊宗新要把孫女嫁給他,他為了從安定寨取得糧食,答應了。
他確實沒什麽過錯,因為他一心想在湖廣立下功勳,所以一直盡心而為。
方國安措手不及,被左若這一舉動弄得下不了台,長大嘴巴說不出話來。左若把他出賣了。
翟哲轉過臉去,問:“方總兵,你這些日子在幹什麽?”
“我兵馬少,在嶽州府內人生地不熟,又要應付清兵,又要應付鄉兵,實在是忙不過來!”方國安扭頭看左右,中軍大帳內都是將軍府親兵衛。他有些害怕了,在今天早晨之前,他還沒這麽害怕,因為他剛剛聽說湖廣總督府的章曠被斬首,湖廣總督何騰蛟被囚禁。他一個總兵,與湖廣總督比,當然什麽也算不上。